一句话被打死,云若雪悻悻然缄口,又是一片沉默,徒有雨势未歇滴答落在竹叶上的拍击声。
睇视刀戒天的眼神依旧专注,只有这时候她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望着他,贪婪而依恋的望着他。陡然,他胸口一团窜动的东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那“东西”被裹在他的内衫里,像有生命似的不甚安分的一直蠢动。
叩——某块沉甸甸的物品被那“东西”给推了出来,落在刀戒天的腿边,正是她以为丢失的青铜令牌。
瞪着那半块刀门令,云若雪小嘴微张,差点就轻呼出声,好在最后一刻忙咬住唇噤了声。原来令牌不是丢了,是被他捡去了。
心口一阵发热发烫,她抬眸觑着面不改色的男人,可惜男人黝黑面色上一层可疑的暗赭,还是露出端倪。
不知是身子暖了还是怎的,两人贴合的掌心更加热烫,云若雪微垂染上霞彩的丽颜,又睇回刀戒天怀里那躁动的“东西”。
癘窸窸窸——窸窸窸窸——白绒绒的一截动物后腿,缠着一条白绢滑了出来,尴尬的挂在男人微开的襟口晃荡,还妄想挣月兑的蹭着踢着。
蹬着蹬着,没两下功夫,哆——罪魁祸首终于成功月兑逃,掉出男人的胸襟,落在他腿根的位置,是只右腿有伤,被人用黑布条包扎着的白兔。
可惜白兔这厢才自男人的胸怀里月兑逃,那厢却又被一同扯出来的白绢给缠绕。
只见白兔蹭啊蹭啊,愈蹭愈往死胡同里钻,挣也挣不开,倒是那条手绢让它给撑开了一面绣纹图彩。
云若雪愕然瞪着那条缠着白兔的手绢,眼眶已不自觉地染上薄薄水雾,却忍着没让它凝成泪水落下,那条手绢是她的,手绢上的牡丹富贵图和绢角的“雪”字,都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不会错的,那是她两年前扎在他左臂伤口上的白绢,上头还沾着已褪成暗褐色的血渍。
他竟然还留着!是什么样的心意,让他这么珍藏这方手绢?
约莫半柱香过去,刀戒天终于收住气势,稳住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流,他缓缓睁开眼,对上那双几要看透他的盈泪水眸,脸上的暗红更明显,有些不自在。
这只不识好歹的家伙,咬伤他的指月复就罢,现在还多事的替他翻出难以启齿的“陈年旧账”,看他晚点怎么惩治它!
云若雪仅是不发一语,水眸瞅着刀戒天,好半天都未出声,而刀戒天同样不语的回望着,一颗心却悬得老高,惴惴难安。
当下这气氛,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只能两相无语对望着,任由那只狡兔继续赖在他大腿根上和白绢缠斗。
好一会儿,云若雪轻叹口气。心里终因想通了什么而释怀,她伸手抚上刀戒天的脸,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身子错愕地僵直。
尔后,她笑中带泪地问道:“刀大哥,你跟我说过的话,都还算数吗?”
心跳陡然失速,刀戒天掩饰紧张的悄握双拳,表面仍故作镇定。
“算数……”他对她说过太多承诺,每一个都绝对算数,可……真是他想的那样?
云若雪声音微哽,缓缓诉出:“好,那带我走,带我回刀门山庄。”
这是他承诺的第一条。
“好。”一手覆上抚在他左脸上的柔荑,刀戒天眼眶已经泛热。
“还有,我要做你的妻子……”这是第二。
“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我还要做你孩儿的娘……”这是第三。她话声一哽,终是落下泪。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也是深爱着她的男人呀,此情此意她岂能再漠视践踏,若真会遭天谴下地狱,她亦同他一起,两人生死与共,上穷碧落下黄泉。
“好……”刀戒天声音感动得更哑,心里万分澎湃激昂。
他仿照着伸出右手抚上她带泪的颊,两人默默相望,胜过万语千言。
他激动的搂过她,紧紧抱着,仿佛要将她纳为自己的骨血的一部分。
一对眷侣蜜意浓情的忘情相拥,尔后男人温柔的吻上女人软女敕的唇瓣,爱怜的细细品尝。可怜那只情非得已的白兔,被挤在中间当了盏碍事的“灯笼”。
它蹭蹭蹭,又踢踢踢踢,再踹踹踹踹踹——终于,男人被白兔扰得烦了,微退开令他眷恋的红唇,一手将不安分的兔儿给揪了出来放落一旁,还它得来不易的自由,接着再覆上女子巧笑倩兮的丽颜,衔住那抹带笑的芳唇。
这下,他总算可以专心了。
雨势渐渐趋缓,几缕天光穿透云层洒下,打在纷飞的毛毛细雨上,折出炫目的七彩虹桥,矮篱棚内紧拥缠绵的男女,如同放晴的天候,拨云见日。
云家庄碧霞合依湖心腾空而建的精致阁楼,四面垂坠湖绿色的轻纱罗幔,微风吹拂,纱幔轻摆,衬得这座湖心小楼如梦似幻。
而建物的四角则高悬四盏雕花走马灯,傍晚花灯一点,随风向转动的花色光彩更是炫目夺人。此阁仅有简单的二厅二房,却处处可见雕工精巧、匠心独具。
云家庄的人无不知晓,此楼乃云家大小姐另辟来独自休憩的小绑,以映着碧绿湖色和染上傍晚红霞为美,故名为“碧霞”。
时至日落,厅内,掩在珠玉帘后的软椅榻上,一身翠碧衫群的女子倚窗栏而坐,纤手撑在栏木上托着香腮,支着窈窕身姿,眺看窗外黄昏霞彩下的湖光山色。
而帘外,则伫立着一名刺客装束的黑衣男子,拱手低头,恭敬的静候主子发落。
气氛,紧绷而过分安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是突兀。
立在帘外的男子好半晌没得到女子回应,他微微抬眸,觑了眼女子依旧倚窗望景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角度,双眼再次敛下,掩去一番心思。
刑无命在云家大小姐身边跟了十年,是云碧瑶“养”在暗处的死士护卫,专门替云家处理一些台面上解决不了的障碍。
而对于云碧瑶阴狠善变的个性,他早习以为常,却还是对所谓“办事不力”要面对的惩罚感到紧张,抑或该说是——兴奋?
他还挺期待这恶毒的女人,又会出什么阴招来玩他。
进入云家那年,云碧瑶不过是个十岁大的丫头,可谁又能料到那样年纪的女娃,已可杀人不眨眼,将性命视如无物的玩弄。
随着年岁的增长,十年光景过去,当年稚女敕的丫头,蜕变为眼前身段婀娜妖娆的蛇蝎美人,非但更变本加厉的草菅人命,甚至已习得一身阴狠武艺。
许久,波澜不兴的娇女敕女嗓扬起,唤回刑无命心不在焉的思绪。
“你说找不到?”云碧瑶坐正了身,偏头眯了眼帘外身形瘦长的男人,尔后款步下榻,揭帘走向刑无命,“真是教人失望,我以为你不只有这点本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刻意欺近,朝着刑无命敛眼闪避的俊颜,吐气如兰。
刑无命是她十岁那年主动找上云家的,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只身带把长剑就说要投效云家,爹亲见他武艺超群便将他纳为门上。她原先以为他是个细作,因为他整个人就像团谜,看不清也猜不透,倒是十年下来,他的忠心耿耿无可挑剔便是。
她向来欣赏他的俊逸长相和利落身手,只可惜,还是差了那男人一点。
“恕属下无能未能找到,请大小姐降罪!”无视女人的撩拨,刑无命语气不卑不亢。
“说降罪可不敢当,您说这话岂不是要折煞碧瑶了,是不是呀——师父?”
云碧瑶语气娇媚,隐含轻嘲地唤出声。一声“师父”,道尽两人隐晦的师徒关系。
“属下岂敢,大小姐还是唤属下无命就好。”刑无命四两拨千斤。
两年前,云碧瑶就拜入别人门下,而他这个启蒙之师也淹没在后继而来的各门各派众多“师父”中,显得微不足道。在她眼里,他不过是颗用完就丢的棋子。
“得了。”被泼了一脸冷水,云碧瑶恼火地退开身,面色一整,冷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依属下愚见,大小姐安排的人马虽有出手,但事情没做全。”见她挑眉不语,两人多年的默契,让他继续开口:“按照伤势判断,轿夫和皇刚家的家仆确实是死于那些人之手。”
他口中的“那些人”,即是指云碧瑶此番派去要劫杀云若雪的人马。
云若雪被云碧瑶如此出卖的确是可怜,只不过她们姐妹间的是非恩怨,他没兴趣知道,纯粹将这桩事件归作为一名“忠心的刑护卫”该做的事看待。
“继续说。”云碧瑶又踱回椅榻上坐着。
“可惜出师未捷,三人非但让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杀了,更让那人劫走了云若雪。”言简意赅,大致交代完他研判的事件始末。
“哦?”慵懒的欣赏起涂染蔻丹的纤指,云碧瑶一双明媚猫眼懒懒的眯了刑无命一眼,口气阑珊地问着:“那你可看出是用什么兵器?哪路道上的?”
她知道刑无命一直有这等能耐,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门路招式了若指掌,遑论是使用的暗器,甚至是任何刀伤剑痕都难逃他的眼。
哼!这点云碧瑶倒是挺信任他的,刑无命敛下眼皮,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谨遵主仆之分,拱手说道:“刀戒天。”
刀戒天!?
再听到这名字,云碧瑶动作微颤,后又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玩赏着细指,可那稍众即逝的失常,却没躲过有心人窥探的犀利眼光。
刑无命略挑眉,猜测云碧瑶失常的原因。何以提到刀戒天她会有这等反应?
状似欣赏够了,云碧瑶一手撑靠上窗栏,指间无间的轻敲栏木,口气近乎喃喃,“是吗?所以那小贱人是命大被刀戒天给救了?”
她发誓过不会让云若雪那小贱人太好多的。
先前会让云若雪活着,是让她无聊时拿来寻开心折磨用的,但如今这局势,在那贱人被和三皇子对头的二皇子看上欲纳为妾时,就没利用价值了。
和个人的喜恶相比,她更不能冒着让云若雪攀上二皇子得势翻身的风险,与其如此,情愿现在就亲手毁了云若雪,加上又牵扯上那男人,她就更没活着的必要!
“所以大小姐的意思是?”
倏地,敲击声停止,云碧瑶唇角勾起一抹媚笑,笑意却不达眼睛,接着她敛下笑,偏头又忘了窗外远景一眼,才冷声开口。
“她的命我会亲手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