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亦菲一直记得那日在树林中,羽昶欢从周亮手中解救自己时的眼神--严肃、认真、焦急,和平日闲散无赖的样子完全不同,教她毫不怀疑,若周亮动了她一根头发,羽昶欢绝不会只是杀了他这么简单。
然而,大多数时候,羽昶欢又像个懂事到让人不忍的大孩子。这种感觉,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并因而忘记他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这项事实。比如现在--
他对琳琅满目的商品的兴趣不在话下,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忍住好奇,专心地牵着她,生怕走散。
邬亦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又栽了,轻叹一声,她停住脚步,“我累了。”
羽昶欢听了,虽然奇怪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才走没多久。
“那我们到那边坐,”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百依百顺,“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慢慢走就可以。”说着,她朝一旁的捏面人摊子走去,她注意到,羽昶欢盯了那里许久。
“你喜欢?”意外全写在脸上,他没想到邬亦菲会和普通姑娘家一样喜欢这些可爱的玩意。
“嗯。”她点点头,佯装在认真挑选,“你说哪个好看?”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指向其中的“广寒仙子”,“这个!”他从刚才路过时就觉得那身姿和亦菲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目间的三分冷淡。
邬亦菲拿了几文钱给小贩,“我要这个。”然后拿了就塞到羽昶欢手里。
他对此举莫名所以,“亦菲?”为什么要给他?又不喜欢了吗?
“不是你喜欢的嘛。”丢下这一句,她加快了脚步。
羽昶欢一怔,眼神从讶异到明白,又到欣喜,心中一股暖流涌动。
原来如此。
她果然没变,跟当年一样,依旧单纯、可爱、外冷内热,让人无法自制的被吸引。而他对她的思念未因见到本人而递减,反而越加强烈,越陷越深,已经无法满足于现状。
他这一次是来对了吧?
望着手中和他不搭的捏面人,羽昶欢笑得得意。
旋即,他几个大步追了上去,“等等,亦菲,我还想看看那边的字画。”
“字画有什么好看?”
“我……”
后面的话不必出口了,因为邬亦菲已经转身朝字画摊步去。
“我还要看杂耍。”
“羽昶欢,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们喝茶啦,茶楼那边有人说书啊,好热闹!”
邬亦菲叹气,拉他到二楼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羽昶欢嫌这边太偏僻,还在翘首眺望。
她不禁奇怪,“你没逛过市集吗?”他该不是什么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子弟吧?
他摇摇头,“没有,我来中原不久,而且一直在找你,没工夫注意这些。”
咦?“你不是中原人?”
“我爹是,不过我从小苞妹妹在苗疆生活。”
苗疆?一怔,她想起那几个苗疆人,巧合吧。
“那你知道你救我的那次,那些苗强人都说了什么吗?”既然这样,他应该听得懂苗疆话吧。
羽昶欢很配合的问:“你说哪一句?”
“我怎么知道,我又听不懂,何况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她摇头,根本不了解状况。
“他们是苗疆火凤教的人。”
“火凤教?”好像有听过,对了,那个首领的衣服上就绣着一只蓝色凤凰。
“可我根本没有去过苗疆,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
羽昶欢一怔。“你连这个都忘了?”
“我该知道吗?”她索性放弃回忆,反正也是徒劳。
他皱眉,“那你……不记得小羽是怎么到你身边的?”
她摇摇头,“以前我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它就跟在我身边了。”对,当时小羽也是这个表情,满目哀怨,好像她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羽昶欢放下茶杯,以少有的严肃口吻说:“那你要记住,以后再遇见火凤教的人,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别跟他们正面对上。”
这一回,他得到消息赶来已是千钧一发,他不敢想象若晚来一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你知道他们要杀我的理由?”她望向他。难道他与那群苗强人同时出现不是巧合?
“根据教规,他们的确有充份的理由要杀你。”
“为什么?”她只想知道理由,为什么一夕之间自己就成为火凤教的缉杀对象。
“……因为你带走了火凤教的圣物。”
她猛地被一口茶水给呛到。
“咳!你说什么?”她为什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羽昶欢面露难色,“你不知道比较好啊,那个东西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还给他们!”
“不会吧,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她才不要以后的日子得到处逃亡呢,周亮的缉捕她根本是拿来当调剂,就算真的被捉到绥靖侯府也没什么,可是那个火凤教不一样,对方是嗜血的狠角色,落到他们手上,她绝对是死路一条。
“再说,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也许我只是无意间冒犯了他们,我努力回想一下,把东西还给人家不就结了。”不过,要是那东西已经被她丢了或弄坏了……她也无能为力。
羽昶欢摇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算你要还,那‘东西’也不会愿意跟他们走的。”
什么?邬亦菲哑然。难道那“东西”还有自我意志喔!
“小家伙很难缠的,而且你也一定舍不得。”羽昶欢摇头叹气。就算她赶走了它,它也还是会跟着他,他和她在一起,结果都是一样的。
又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想再兜圈子。
“你直说吧,它到底是什……”
“客官,这是两位要的点心。”味道香甜的核桃酥,是这家茶楼的招牌点心,刚出炉的,保证味美。
“啾!”一闻到香气,袖里的小家伙又不安份起来。
邬亦菲一甩手,金黄色的小毛球翻滚到盘子旁,一头埋进甜点里。
“小羽,到一边去吃!”由着它不管的话,一盘子的食物会被它嗑光的。
听懂了一般,它竟真的跳到邬亦菲分出的小碟子去享用。
羽昶欢有兴趣地道:“它倒是很听你的话。”
“只限定有吃的时候。”她无奈,这只贪吃的金翅鸟给她惹的麻烦实在是多到数不清了。
“如果要把它送走,你舍得吗?”
“送走?为什……”邬亦菲一怔,随即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下一刻,羽昶欢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没错,火凤教圣物,就是金翅鸟。”
小羽不只是她的宠物,还是她特别的朋友、她拜师岁月的见证。虽然已经记不得细节,但从她八岁因为一些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的理由而被送到藏云峰拜师学艺没多久,似乎就有了这家伙的陪伴。
据师弟慕无极帮她“温故”时说的,小羽最初是她从山上带回,准备烤来吃的一颗蛋。但他见这蛋不同寻常,便想方设法打消了她拿它下菜的打算,并将它放在鸡窝里孵化。
当时,他们没人知道这颗蛋的来历。
后来出于对这颗蛋的好奇,她无聊时就守在鸡窝旁观察,直到有一天,蛋壳由内而裂,一颗金黄小脑袋冒了出来,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跟它一样瞪着眼睛的她。
听说鸟类会将出生后看到的第一样事物当作母亲,师弟说他本来还不相信,但亲眼看到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小鸟锲而不舍地跟了她三天三夜后,他终于为事实所折服了。
不过那阵子,她的健忘症就已经很严重,所以这样的小事,自然没过两天就被她抛在脑后,不过她倒是默许小鸟一直跟着她,后来还替小家伙起名叫“小羽”。
一直到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师妹清妙到来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这只不起眼的“小鸡”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金翅鸟。
后来她又大病一场,忘掉的事更多,连带小羽的存在也忘了,不过兴许是习惯了自己健忘的个性,她见到什么也都不惊奇,也就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小羽。
这些她早已半点记忆也没,但是--
“不可以!”
整个二楼都被角落里拍案而起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邬亦菲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然地坐下。
“亦菲?”羽昶欢从没见过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小羽不能还给他们!”有了之前的教训,她这回收敛很多,但态度强硬依旧。
“你刚才还说没什么比性命重要……”羽昶欢没料到她会这般坚决。
“那不一样!”她将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啄食的小羽揽到手边,无声地宣布所有权。
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小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手臂,仿佛在给予安慰。
羽昶欢竟有些不是滋味地瞪了它一眼,“这只笨鸟的地位显然比我高多了。”
“啾!”那是当然,我和主人是什么关系呀!鸟儿昂首挺胸摆明就是在炫耀。
“切,你跟小羽怎么能比。”主人则一脸莫名地火上浇油,“如果你是圣物就好了,我二话不说还给他们。”反正以他这种说风是雨的个性,估计不出两天,对方就会哭着求他离开。
很好,羽昶欢可以确定自己真的受伤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邬亦菲语出伤人却不自知。
都被你这般弃如鸡肋了,还能好吗?又不能真的跟只畜生争宠,羽昶欢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吞,摇了摇头道:“其实你送还与否都是一样的。”
“咦?”
“金翅鸟是火凤教守护神兽,所以除了神中祭司之外,不可以再有别的主人。”
邬亦菲心中一凉,“你是说,无论我交还与否,对方都非要我的命不可?”
“可以,这么说。”
真过份!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得到那颗蛋的,总之不会是故意偷窃,对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也太嚣张了。
“要杀我的是那个大祭司吗?”
“不是,绝对不是,你千万别对这一任祭司有任何误解。”
“你怎么这么清楚?”邬亦菲挑眉。他似乎相当维护那个火凤教的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