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颊微热着扭过脸去,耳边只听到莫咏整理衣服唏唏嗦嗦的声音。莫咏下了床,拖着脚出去了。双人床空出了一半位置,平时睡惯了大床的许绍羽竟有些空虚起来。他听着拖鞋走出他的屋子,房间里重拾清晨的寂静,心里涩涩的。慢吞吞地爬起来,无精打采地梳洗了一下,走进厨房,电热锅里的粥仍散发悠悠米香,他却毫无食欲,看着它们发起呆来。
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莫咏探过头来,眨眨眼睛,“怎么,你看着就饱了呀?”
许绍羽微笑,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心跳似乎欢欣起来。他帮着莫咏拿碗筷,摆桌子,明明是淡而无味的白粥两人面对面着吃却别有一番风味。莫咏回她屋里洗了脸,梳了头,换下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大T恤,唇角也弯弯的,整个人神清气爽,完全不见平日的阴郁。
许绍羽喝完了三碗粥,莫咏仍在那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小半碗,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小口啃萝卜的兔子。从窗口洒进的阳光落在莫咏的黑发上,白花花的,明媚而忧伤。
昨夜莫咏问他为什么不觉得她的话语幼稚可笑。幼稚可笑吗?在那个雨夜,他目睹莫咏面对急驰而来的汽车,不闪不躲、平静而木然的表情后,怎么可能会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呢?他垂下眼,凝望灯光下,自己略显苍白的手。他再也不想体会一遍那种恐惧了。笑着说人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莫咏,可能理解他忍不住圈住她时,失而复得的心情?这双手,能够留住她吗?
莫咏没有解释她昨夜的行为,也未露出丝毫的窘迫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与许绍羽相依共眠,醒来后一起吃早餐是很平常的事。收拾完碗筷后,她把他赶回床上休息,便去上班了。许绍羽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仍是爬了起来。被他埋在沙发底下的手机上显示出好几通未接电话,他知道是那边的。关了机,他有些诧异自己平和的心绪,好像发一次烧,一次倾诉,就消去了郁积多年的不谅解。母亲不在了,他与那个只在报纸上见过的父亲间,也再无纠葛。现在他唯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留下莫咏。
门突然被人敲响,许绍羽开门,外面站着的并不是莫咏,而是小敏,“呐,”她挑眉,递过来一个袋子,“小咏走不开,又怕你饿肚子,特地让我送东西给你吃,你怎么感谢我?”
“谢谢。”许绍羽接过袋子。
“不请我进去坐坐?”
许绍羽闻言诧异,却仍是不做声地让到一旁。
“跟你开玩笑的啦,看你呆呆的,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待客之道。我要回去了,拜拜。”
“等一下,”他叫住小敏,“能跟你谈谈吗?”
小敏诧异扬眉,不置可否地跟着他进客厅。
“你知道莫咏的……梦想之类吗?”他问她。
“哈!”小敏叫起来,“小咏跟你说了她的狗屁梦想吗?你也觉得她很神经对不对?”
“我……”
小敏截住他的话头:“她初中的时候就聊过她的想法了,当时我只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现在她仍是那样想,而且真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一样。我都不知道骂过她几回有病了,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
“她是认真的。”
“她当然是,”小敏翻翻白眼,“你不会是想问我有什么办法敲醒她的石头脑袋吧?告诉你,我无能无力。她那么排斥与人深交,我算是她唯一较好的朋友了,但是她想死时是不会想到我的,因为她认为没有她我也能活得下去。再说她的家人吧,退学之前她还可能顾虑到他们,可现在,她老爸那样待她,把她赶了出来,就更加遂她的意了。你看,她现在了无牵挂,对我、对人、对前途都不感兴趣,只想看几年的书,然后拍拍走人,我真是对她无可奈何。”她耸耸肩,接着说下去,“小咏最近和你蛮好的,我还指望着你能创造奇迹呢,加油啊!”她说完站起来,摆出一副“还有什么事吗”的表情看着许绍羽。
许绍羽摇摇头,送她走出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你说过莫咏与人交往分三个阶段,第三个阶段是什么?”“那个啊,”小敏眨眨眼,“我不希望你们发展到那种阶段,所以我不告诉你。”
几天前,若有人对莫咏说她会与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且还为他洗手做羹汤的话,她一定会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笑话真好笑。”然后很捧场地“哈哈”两声。碰上许绍羽,感觉却完全变了,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
许绍羽给她送红糖水那夜,走道灯光昏暗,空气中有潮湿的水味,那个男子小心翼翼地环着她,身上有种令人很安心的气息。这一切,都向她传达着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信息。所以,她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原本,不打算与许绍羽深交的,可还是告诉了他她的梦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的梦想,令她意外的是许绍羽即刻接受了。莫咏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的梦想也很孩子气呢。想飞,其实,是想要自由吧,想从心上卸去在乎一个禁锢。
她似乎更了解了他一些,但他却对她大胆的举动保持沉默。这是否代表,他也不排斥她,能接受她的靠近呢?抑或只是性格使然,不愿提起令两人都尴尬?想到后者,莫咏记账的手不由一滞,刚刚记下的数字又混乱了。她皱眉,有些恼怒自己的心不在焉。眼角瞟见小敏走进门口,她的头愈发痛起来。托小敏给许绍羽送饭本来就是很不智的行为,可记账一向只由她负责,为了许绍羽的肚子,她不得不忍受让小敏问东问西。所以她才不喜欢和别人亲近的,牵扯太多,记挂太多,就会缚手缚脚的。
“好了,任务完成了,现在该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吧?”不出所料,小敏一进门就直奔向她,“你什么时候成了帅哥的老妈子了?”
莫咏耸耸肩,“邻居生病了,帮他买一下饭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
“对别人来说很正常,可对你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好吧,我只是不想邻居因活活饿死在家而上报,打扰我的生活,成了吧?”
“这个说法勉强符合你的个性,不过我拒绝接受。”
莫咏没好气地翻白眼,“你是不是想听到我跟那家伙一夕之间感情升温,到了嘘暖问寒,无微不至的地步?”
“最好是干柴烈火,生米煮成熟饭。”小敏两眼发亮地接口,随之不屑冷笑,甩甩手,“不过我脑袋还没有问题,像你这么龟毛的人,注定了要做老处女。帅哥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恐怕我到牙齿掉光了都等不到你们两个有什么。”
“……”莫咏噤声,不敢反问小敏盖同一床被子睡觉算不算“有什么”。
“小咏,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的‘交际三步曲’吗?”
“记得记得,你不是说过你是唯一的例外吗?”莫咏敷衍道。
“帅哥今天问我第三步是什么。”
她低头,手上的笔不停,似乎没有听见小敏的话,半晌才突然打破沉默,“那你怎么说?”
“我没告诉他,你想走到那一步吗?”
想吗?莫咏问自己,可心里一片迷茫,潜意识里,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有何不可?”
当晚莫咏没有上夜班,她早早收拾好,上超市买皮蛋和瘦肉,准备陪许绍羽吃皮蛋瘦肉粥。超市仍是她熟悉的超市,皮蛋瘦肉粥她也煮过好几回了,可买东西的时候,心情就是很奇怪。她的注意力不断被那些急匆匆地来买菜的家庭主妇所吸引,见到携手提着购物篮挑菜的一男一女,更是忍不住多扫几眼。想到在别人眼里,她可能也是为了一个小家忙碌的主妇,她就不由微恼,些许不安。这种心情很是陌生,而她不喜欢陌生、不在掌控中的东西。
提着大袋小袋回家,莫咏一度想打退堂鼓,但最后还是蹙眉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门没锁。”里面传来许绍羽温温的嗓音。
又不锁门,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的家当搬光。莫咏做个鬼脸,扭开门。迎面正是客厅的窗户,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映进来,倚窗而站的许绍羽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你回来啦。”他笑,身上仍套着睡衣,配上一头乱发,很居家的感觉。
莫咏刹那间竟答不上话,喉间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绍羽背光的剪影,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他很高,她很小,她必须仰头看他,他也配合着低头凝视她。那双磁石般的眼睛,带着淡淡笑意,映出她怔怔的神情。
心被塞得满满的,甚至溢了出来,直冲至眼眶。莫咏眨眨眼,忍不住扬唇,“嗯,我回来了。”她绽出一朵很温柔、很温柔的笑花。一瞬间,满心的懊恼不安,全都烟消云散了。只为了一个倚窗等候她的男子,只为了一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