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宜望着坐在自己办公室中的胡美云,冷然的眸中有掩不住的意外,“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胡美云得意地耸了耸肩,“这里是主任办公室,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你也知道是主任办公室而不是副主任办公室。”武靖宜扫了眼办公桌,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电脑和办公用品全部都已不翼而飞。
“我想你的信息有待更新。现在我已经是艺档室的主任了。”胡美云斜眼望向武靖宜,小人得志尽现。
武靖宜漠然地看了正用眼挑衅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胡美云,转身准备去找总经理问个明白。
“你是去找总经理吗?介不介意替我带份文件?”胡美云洋溢着得意的声音在武靖身后如影随形。
胡美云已经是主任了?如果这样的话,那自己这个主任又是什么?她不过去北京短短十天,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是她不曾料想到的。
走出主任办公室时,猛然瞥到艺档办公区一角那张空着的办公桌上堆起了东西。那些东西她都非常熟悉,那正是她的办公用品和电脑!
彼不上找王镐和吴凌问明原因,表面平静的她内心已经有怒火在升腾。总经理必须给她一个交待。
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一见她,便露出了赞扬的笑来,“小武,这次干得不错。听说那部戏在北京的表现相当亮眼,为我们艺术中心争了回脸。坐呀。站着干什么。快坐。”
武靖宜迟疑了一下,总经理的反应让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如果自己是被刚罢免的功臣,他完全不该给予自己这样的盛赞。莫非他根本就不知道胡美云这件事?
“主任,其实我来是有件事……”武靖宜刚开口,已经被总经理伸手笑止住了,“先等一下,我这里有件事要先让你知道一下。”
总经理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史总吗?进来吧。”
门外人应声而入,武靖宜淡淡扫了眼来人,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人,微谢的头顶和隆起的月复部是典型机关干部会有的模样。
“呵呵。这就是小武?久闻大名。”中年男人说着,朝武靖宜伸出手来。
武靖宜看着那五只甜不辣一般的短胖手指,正在寻思对方究竟是谁,总经理的洪亮笑声已经在背后响起,“小武,这位是新闻集团新派下来的副总,史总。以后史总会负责艺术中心内部的行政事宜。”
原来是上面派下来的新领导。武靖宜握上那五只甜不辣,唇角礼貌性地扬了扬,“史总好。”
“好。好。我在新闻集团时就耳闻艺术中心有个升职像坐直升飞机一样速度的年轻人。原来就是你。”史总虽然说时眯着一双眼笑得异常和蔼,但这话听在武靖宜耳中却份外刺耳。
“让史总见笑了。我也就是尽自己所能干好自己的份内事。至于升职,那都是中心领导对我的栽培和提拔。”她一不靠不正当关系二不靠阴险手段,靠的都是苦拼。什么直升飞机,她分明就是在长征雪山。
“嗯。很好。年轻人嘛,就是要有这种任劳任怨的精神。”史总笑着点了点头。
引荐手下爱将与新搭档认识后,总经理这才悠悠问道,“小武,你刚才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总经理,我是想问一下关于胡美云升任艺档室主任的事。”她注意到总经理在听到自己所说的内容时,脸上明显露出了意外之色。
难道总经理的确不知情?
“哦。这件事嘛,是我这里批的。”一旁的史总笑眯眯接过话题,“我看小武经常要外出办事,艺档室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吧。再说如果小武跟剧组时,还要操心艺档室的工作,也实在是太辛苦了。”史总一番话讲得在情在理,仿佛没有通知她就直接把她罢免全是出于关爱之心一般。
“那我以后不跟剧组时,应该归入哪里?”主任只有一个,已经不是艺档室主任的她难道填胡美云那个副主任的空缺不成。
“我看添个总经理助理的位置吧。我这里两位助理也是成天忙的不见人影。再说小武也是艺术中心一直想培养的人才。”总经理提供的这一职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又是一次直升飞机式的升职。
“我看还是让小武留在艺档室比较妥当。虽然说胡美云接了主任的班,但是艺档室的工作小武做了这么多年,经验和资历那是摆在那里的。她可以在进行剧组工作以外对艺档室进行督导和协助。”史总笑眯眯地看向总经理,“而且你一个人用三个助理,总经理办公室岂不是还要再加一间了?”
总经理呵呵一笑,对这位上级机关直派下来的新搭档给足颜面,“行政这块你比我有经验。就按你说的办吧。”
“那小武,你就继续留在艺档室做艺术顾问吧。胡美云那里有什么不懂的需要帮忙的,你就给她指点指点。要是所有的员工都能被培养成你这样的人才我可就省心了。”史总最后决定性地给这件事划上了句号――武靖宜由实权在握的艺档室主任转为空有名号的艺档室顾问。
武靖宜平静地道了谢,平静地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平静地走到艺档室门前,却怎么也没有迈入的勇气。转身疾步冲入洗手间。合上格间大门的同时,脸上所有伪装的平静都刹那崩溃。她无法接受,真的无法接受。为什么自己这么这么地努力着,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一切都抹杀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新来的史总却只屑皱一皱眉,她便顷刻间一无所有。如果这场战役由开始就注定是不公平的,那她之前的那些厮杀和拼搏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觉得很受伤,那种混合着委屈与无奈的痛不断戳痛着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的心脏。
“要不要试试看,当你无助、孤单、想哭或是委屈时,找我来和你分担这些不愉快?”
曾经有个人这样对她说过。当时她只觉得他幼稚得可笑。自己,武靖宜,怎么可能会有无助、孤单、想哭、委屈的时候。可是现在她真的很想有个人能给予自己陪伴和安慰。
手机才刚拨通,他那温柔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岁岁吗?”
只那样一声唤,她那好不容易聚起的平静又顿时被击溃。她不该允许他叫自己岁岁的。被他这样一叫,她完全没了掩饰和抵抗的能力。
“岁岁,你还好吗?”何念在电话那头急切地问。
“何念。”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总算稳定下来自己纷乱的情绪,“今晚有空吗?”
“今晚?”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温柔道,“几点见?”
“越早越好。”她用淡漠的语调说着迫切的要求。
“你在艺术中心?等我。很快就过来。”他柔声应诺着。
“你今天没上班?”他从会议中心赶过来,怎么可能快得了?
“我今天轮休在家。”
“你不用出来了。告诉我地址,我来你家找你。”她想见他。很迫切地想见。
当武靖宜将车驶进何念家所在的小区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鲁莽了。竟然都没有询问他是否是一个人住就直接冲了过来。万一他是和父母一起住的,那岂不是很尴尬?
武靖宜正打算掏手机再将情况问清楚,却在不经意地抬头间,已经看到前方那张熟悉的笑脸。
穿着格子纹衬衫和浅色牛仔裤的何念正朝她所在的方向微笑着招手。
他那深色的瞳内闪着温和的光芒,笑容是如此的暖人,武靖宜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他,心中那些憋屈便似乎舒缓了许多。
“小姐,地下停车库请走这边。”小区保安很尽职地为停在公共走道上的武靖宜指明停车库的方向。
“谢谢。”她淡淡谢过对方的同时已经转动起了方向盘。当车调过头时,她由后望镜中看到何念仍然专注地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心中那条若隐若现的细流渐渐化作汩汩流动的暖洋。在她怆然若失时,蓦然回首,却有个人正无声为她静静守候着。无论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她都因此而满心感激。
当她由地下车库走到那个为她守候着的人面前时,却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才合适,正犹豫着,一抹温和的声音已先传入耳中,“你还好吗?”
她无声地回望着他。她不好。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朝她点了点头,那清澈的眼神有着让她不由自主就愿意相信的力量。
“来吧。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地盘。”他在空中交握了一下双手,然后朝大门的方向倾了倾头,示意她跟上。
“对了。我在单位附近的东南亚餐厅打包了两份咖喱牛腩饭。”她忽然想到被自己忘记在车后座的外卖。这地下车库又大又深,开车还不觉得什么,要是步行来回一次……
“你先进去吧。我去帮你拿咖喱饭。”他在她失神时已经自她手中抽走了车钥匙,既而又从自己口袋中掏出大门钥匙来塞入她手中。
她望着他奔向地下车库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把大大的门钥匙,眉眼间的冷漠一点点融化开来。
转动锁孔时,她脑海中已经大致勾画出了门内那个世界的模样。单身汉的房间,只要没脏衣服堆得到处都是,碗筷撂满水池,烟蒂速食面盒四散,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可是当大门被推开后,即使向来不喜形于色的武靖宜都因为惊讶而合不拢双唇。
这门后面的世界完全出乎了她想像,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将楼外正对街景一网打尽,此时恰是傍晚时分、远处住宅处的点点灯火伴着路上匆匆行人,交织出一幅温暖的城市画卷。被金属挂钩随意钩住的淡金色窗帘在窗缝钻入的一缕微风中轻轻曳动着,舞出曼妙的形态来。客厅左隅是嵌在墙内的柚木架,架上摆满了各式碟片和CD,一张大大的弧形的白色沙发恰到好处地掩住了柚木架下方,而沙发正对面的整幢右墙被一张极大的垂地白幕布所覆盖。武靖宜记得艺术中心的会议室中就挂着一张,这是用来播放投影机用的。既然有幕布,那自然是少不了投影机的。双眸在客厅寻找了一圈,很快发现了沙发后方不为人注意的转角处所藏着的那架精巧的投影机。
这或许是她所见过的最简单又最大胆的客厅了。因为这个客厅其实除了投影机和沙发,根本什么也没有。这样的一个客厅,完全就是在传达着“主人专享领地,访客恕不接待”的讯号。而更为大胆的还在后面。原本一室一厅设计中客厅与房间之间那幢必备的墙壁竟然完全不见了。他竟然设计了一个开放式的房间。客厅与房间的划分仅是一个两层台阶所营造出的复式感觉。由客厅就能轻易窥见房间全貌,同样的简单而不合常规。除了铺了全棉浅色床单的单人床之外,只剩一个堆满了各种书籍的三层书架及书架与床之外的空地上那个架在架子上的画板。
他的家与传统意义的家太不相同了。没有一个人的家会像他的家这样坦白,你只消一眼,便已经能完全了解主人的性格、爱好和生活方式。
“怎么样?有什么评价吗?”何念的声音由敞开的大门处传来。
她回过头去看他,轻轻摇头道,“很大胆。完全没有隐私可言的一个家。”
“隐私是相对外人而言的。家是隔绝外界只有自己的地方,对自己还要隐私干什么。”
“可是总有自己以外的人会来。如果不相熟的话,被别人这样轻易看透自己,不会很没安全感吗?”这样坦露内心的大胆方式,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敢用的。
深瞳幽幽落在她身上,“这里又不是博物馆,我从决定要将它作为家的那天起,就从来没考虑过对自己以外的人开放它。更何况是不相熟的人。”
她越听越茫然,她不就是他以外的人吗?她和他不是并不相熟吗?
“我把东西放好。可惜我家厨房太正常了,没什么值得看的。”他读到了她眼中的迷茫,却并没有向她释疑。
她在他走进厨房时,向内张望了一眼,果然是个很常规的厨房,冰箱、波微炉、炉灶、月兑排油烟机,但凡普通厨房有的一应俱全。
“没办法。再怎么不讲究物质生活,我好歹也是个现代人。这些东西避无可避。”他边将外卖装入餐盘边感慨着。似乎对自己家这个唯一正常的房间反而有着诸多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