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看着款款走来的缟衣新娘,叶飘摇只觉既熟悉又陌生。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一颦一笑俱是飘逸月兑俗,天人般的女子呵!
他痴然看着她,眸中溢满惊艳倾慕之色。
他这样的眼神,缟衣女子也曾见过,在雪花纷纷扬扬的那一季,她与他在雪中初识,当时,她知道他会经过梅心小湖,她刻意站在结冰的湖面上,手中捧着经冬不凋的一截翠竹,在纷飞的雪花中冲他盈盈浅笑。那时的他如同此刻,双足似被钉子钉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痴然望着湖面上的她,痴迷的眸光真切地告诉她——她已俘虏了这个男子的心!而此刻,她又看到了这样的眼神,果然不出所料,服下忘情丹失去一部分记忆的他,已再次为她神魂颠倒!
笑弯了的眼眸深处闪动着奇诡的灵光,缟衣女子走到新郎身边,盈盈裣衽,檀口微开,轻吐泠泠清脆的语声:“布缡见过叶公子!”
“布姑娘!”叶飘摇含笑答礼,乌亮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似是初次见到心仪的女子,他的眼中飞闪异样光彩。
布缡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翠竹,折去枝叶的竹身竟镶满粒粒红豆。将翠竹捧至他面前,她轻吟:“布女只慕翠竹韵,相思只为竹叶郎!”
听这容貌不俗的女子当面表露心迹,叶飘摇眸中异彩更盛,手已伸出,似乎想接过红豆翠竹,这一接,等于是接受了人家一片芳心!
手指已沾到了竹身,忽又僵滞住,他犹豫一会,歉然道:“姑娘美意,叶某定会铭记于心!但今日乃叶某大喜之日,即将迎娶朱雀宫主为妻,姑娘不妨在此喝一杯喜酒。”
“小小一个朱雀宫宫主怎比得上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火暴脾气的火犀忍不住大声嚷嚷,“敝楼楼主论容貌才智、身份地位,胜过朱雀宫主百倍!何况楼主对叶公子思慕已久,叶公子怎可辜负敝楼楼主一片赤诚之心?”
土万封笑道:“不败神话如能娶天下第一楼楼主为妻,定能在江湖中流为佳话!”
“楼主?”叶飘摇万分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缟衣女子,问,“天下第一楼的楼主不是玉宇清澄吗?”
布缡盈盈浅笑,“玉宇清澄是我另取的别名,叶公子难道不觉得,只有玉宇清澄这个名儿才能与武林人士心目中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相配吗!”
“原来传言中聪颖绝伦的天下第一楼楼主竟是红妆女儿身,实令天下无数庸庸男子汗颜!”
叶飘摇眼中只有惊奇,只有赞叹,只有钦佩。
“叶公子谬誉了!”
布缡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方才我已见过情梦宫主了。”
叶飘摇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我与她聊得很开心!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纵古论今!我与她已是姐妹相称,因此,我把自己对叶公子的一番相思之苦,也向她倾诉,你猜她怎么说?”
“不怕姑娘笑话,叶某对她并无太深的了解,她的心思实非叶某所能猜透!”
“真的吗?难怪……”布缡举起袖子半掩了脸,眸子是笑弯弯的,但那语声,实是挟了一股冰寒之气,“难怪情梦妹妹说她与叶公子只是金兰之交,与我相较,不论武功才智、学识才艺,还有……还有对叶公子的一番心意,她样样都自愧不如!因此,她愿做个红娘,在我与叶公子之间搭根红线!今日的婚宴,她已把新娘之位让给了我。”
叶飘摇半垂着睫羽,依旧淡然“哦”了一声,“她要为你我搭红线?她还要当红娘?既如此,吉时已到,这个红娘为何迟迟不露面?”
“她若到此,只怕你会左右为难;她若不来,又怕你不信我片面之词。因此,她留了亲笔书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一手持竹,另一只手已掏出了两样东西,缓缓递上去。
叶飘摇盯着递上来的这只手,莹莹如玉的手上一块黄绢、一张饰金银箔花、散发香气的彩笺。他先接过黄绢,绢上的字体一勾一撇,含了份绵韧之力,与情梦的字有七分相似,上面写的内容与布缡说的大致吻合,除了极力撮合他与她的“布姐姐”,她还写了许多称赞“布姐姐”的话,说这位姐姐是当世奇女子,只有她才能与他匹配。
他笑笑,随意将黄绢一丢,再拈来那张小小的、极尽奢华的彩笺,精美砑花底色衬着几个秀雅的字,字体连绵一气,笔画柔中带韧。
拈着彩笺的手微颤,他深吸一口气,将彩笺收入袖兜,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她……已经离开了吗?”
布缡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容微敛,“怎么?你舍不得她离开吗?”
他陡然扬眉一笑,“这女子粘人得很,时常惹我心烦,她若走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布缡笑而不语,再次将那一截镶嵌红豆的翠竹递上去。
叶飘摇这回很是干脆,伸手接来红豆翠竹。
在场臂礼的人忙齐声道:“祝楼主与叶公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一旁的傧相高呼一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看这速度,他只不过接了根小小翠竹,这班人就急着赶鸭子上架了。
手中竹枝一转,竹尖指着布缡身上的缟衣,他皱眉道:“新娘怎能穿成这样?尚未拜堂就做这寡妇模样,带一身晦气,想咒新郎早早去死吗?”
布缡脸上微微变了颜色,一脸幽怨哀伤,双唇微颤,似是脆弱不堪,“我、我只是为父戴孝,但、但又过于心急,只想成为你的妻子,以偿夙愿!叶公子难道……要因此而嫌弃我吗?”
好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怎不叫人怜惜!
叶飘摇微叹,猛地将她抱起,大步往厅外走。
“叶、叶公子!”土万封一脸错愕,慌忙挡住厅门,“你还没有和楼主拜堂,怎、怎么就要走了?”
“玉宇楼主也非俗人,既穿来一身缟素,自当不会介意俗世的繁文缛节!”叶飘摇目中有隐隐摄人的霸气,“何况,叶某行事还需尔等来指点一番吗?”
土万封瞄了瞄楼主,见她此时竟如白兔般乖巧地偎在叶飘摇怀中,他也不敢再多说一字半句,赔着笑让了路。
厅内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对新人还没拜堂呢,这就去入洞房了。
洞房就布置在荷塘边那幢二层小楼内,两个翠衣丫鬟笑嘻嘻地迎出来,将新人往楼上带。
叶飘摇没去理会丫鬟,反将布缡抱入他住饼的小楼一层房间内。
一桌、两凳、一床,这房间很朴素,本是留给侍奉主子的下人们住的,他却将她带到这个房间,门一锁,连两个丫鬟也休想进来。
布缡坐在床沿,直勾勾地望着他,“洞房不是布置在楼上吗,你怎不带我上去?”
他坐至桌旁,淡然一笑,“楼上是情梦住饼的,洞房也是专门为她布置的,你与她不同,我当然不愿带你上去。”
布缡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颈后,“我与她有何不同?”
颈后凉凉的,像是被蛇缠了上来,他抬头看着她,眸中竟含了笑,“她与你,云泥之别!”
五指微张,轻轻扣在他跳动的颈脉上,她的语声凝为冰刃,“谁是云?谁是泥?”
他一伸手,倏地揽过她的腰,让她坐至他的膝盖,似是不经意地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反问:“假如你是我,你是娶‘云’呢?还是娶‘泥’?”
“当然娶‘云’喽!”她展颜一笑,轻点他的鼻尖,“你呀,就会使坏!”纤女敕的指尖从他的鼻尖移到脸颊,再滑落到透着淡淡光泽的两片唇瓣上。
他的唇本是凉凉的,她的身上也如雪般凉凉的,轻轻一触,一股寒气直透心口。
她格格笑着,欲凑上唇时,他闪电般持起桌上一只茶壶挡在她面前,道:“此间没有合卺酒,不如以茶代酒,你我先喝一杯!”
她看看挡在面前的冰冷茶壶,一皱眉,突然站起,“啪啪”击掌两声。
房间角落一块木板掀起,几个木偶小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搁置茶具器皿,还有龙井、径山、虎丘、武夷、君萝……这么多茶品,布缡只挑出碧螺春。
伴下茶具器皿,木偶小人又消失在房间的角落里。
“茶壶里的茶早就凉了,我再为你泡一壶。”
她盈盈浅笑着坐在他面前,取了几勺山泉水,待烧水炉里的水沸腾了,她把茶末放入茶盏,注少许水,使茶末湿透,边注边用茶筅搅动,使茶水浮出白色汤花。
这样静静地坐着,慢慢地泡茶,如同入禅的宁静,纷扰的心绪沉淀下来,此刻的她恰似一盏香茗,淳澈淡雅,安人心神。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有一片水光闪过,搭在桌沿的手渐渐合拢,紧握成拳,猛地松开,又紧握成拳,再猛地松开……如此反复,直到她把沏好的一盏香茗搁到他手边。
一盏碧螺春,茶汤清澈碧绿,香气清新优雅,他持盏浅呷一口,淡渺如烟的一声叹息化入缕缕雾气中,渐渐升腾起来,缭绕一圈,又散去了。
她已踱至床前,如一株倦怠慵容的海棠,倚靠床头,皓腕慵懒地伸出,冲他缓缓招手,“夫郎!来呀,快过来呀!”
一声“夫郎”贯入耳中,他持盏的手不由自主地震颤,热气升腾的茶水溅了出来,点点落在手背上,一丝灼痛蔓延到心口。
他搁下茶盏,一步步向她走来。
双手上举,她一把勾住他的颈子,倒入被褥中,雪色双唇轻轻含了含他的耳,倏地张口狠狠咬了下去,耳上已有血丝渗出,她伸舌去舌忝,格格发笑,琉璃眸子染上无比兴奋的奇诡色泽,唇一点点地滑落至他白皙的颈子上,轻轻贴吻跳动的颈脉,再张口狠狠地咬下去。
冰冰的唇贴在颈侧,带来战栗的寒意,继而是钻心的疼痛,颈侧也已被她咬出血来,切齿的恨意渗入血管,化作冰刃深深扎进去,浑身的血液几乎冻僵凝固,但,他没有推开她,默默忍着痛,在她耳边轻叹:“幸好,她已离开了。”
“她?”布缡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与你在一起,你却想着她?”
他轻笑,“她已离开了,我只是偶尔想想她。”
她猛然推开他,坐了起来,恨声问:“她若没有离开,你又当如何?”
他缄默不语。
她的手在发颤,狠狠拧住衣角,冷冰冰的琉璃眸子直勾勾盯住他,“为什么不说话?她若没有离开,你就要娶她为妻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终究比不上她,对不对?”
他依旧缄口不言。
她被激怒了,生生拧裂衣角,突然扑过去狠狠咬他一口,歇斯底里般喊叫:“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朱雀宫宫主,千里迢迢跑来求我庇护!她容貌不如我,才学不如我,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也不如我,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整日与她勾勾搭搭,连自家的妻子也不顾,可恨!可恨!你真该死!真该死!”
她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披散着发,不停叫喊,神志近乎疯狂。
他有些吃惊,看她似乎将一腔恨意置于毒火中煎熬了很久很久,紧绷的神经脆弱得即将崩溃,他心中竟又有了些些不忍与怜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微叹:“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心中执意于一个“恨”字,既能伤人,又会害了自己,何苦呢?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剧烈颤抖着无力地滑落,她已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缓缓坐直了身子,抬手拢了拢长发,眼睛一眨,水光已泛了出来,雪白的身子微颤,此时的她显得既脆弱又无助,“我、我怕……怕你会离开我!”她抹了抹泪水,起身走至桌旁,沏上一盏茶,无名指悄然弹出,点点白色粉末洒入杯中。
她把这盏茶端至他面前,幽幽垂下头去,轻声细语:“夫郎,方才是妾身不对,不该乱发脾气,妾身给你斟茶致歉!”
他笑着接过茶盏,用袖口遮住杯沿,一饮而尽,手腕一抖,空空的茶盏平平飞出,落回桌面。他执起她的手,轻叹:“你是一楼之主,遇事定当深谋远虑,为何今日反而如此性急,还未明白我心中所想,就急着乱发脾气?”
她低着头,幽幽道:“妾对夫郎思念太久……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猛一抬头,盯住他的眸子问,“你说我不明白你心中所想,难道……方才是我误会了你?”
“不错!”他伸手抚弄她的两枚柳叶眉,有意无意地遮挡那两道逼视他的目光,“她虽离开了,但我不得不念着她,她总说自己是我的妻子,还有扬州百姓为她做证,我只是担心,她若心中反悔,在江湖中散播谣言,说叶某始乱终弃,这、这可如何是好?”
冰珠深处灵光飞闪,她又低下头去,极轻极轻地说:“夫郎怎未想到,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的眼中闪过惊怖之芒,暗自握紧拳头,缓缓道:“不错!死人是绝不会说话的,只可惜她已走了,不然……不然我、我……”
她猛地抬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雪色双颊泛出异常兴奋的奇异色泽,“不然?不然夫郎定要封了她的嘴,让她永远都不能再说一句话,对不对?你……”语声一顿,漂亮的琉璃眸子倏地释放出蛇般冰冷狠毒之芒,她一字一句地问,“她若没有离开,你当真下得了手杀她?”
他沉默片刻,长叹:“她早已离开了,此刻还谈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格格笑了,飘然行至门口,手一拨,锁死的门便“吱呀”一声敞开了。
门外居然已站了一人!那人静静的、一动不动的站着,一顶乌纱斗笠盖头遮脸,赫然是那姓于的刑堂堂主。
布缡冲他做个手势,他点点头,匆匆而去。
房门敞开着,布缡走到桌边坐下,斟了一盏茶,悠然浅啜一口,“可惜此间没有铮弦,不然,夫郎听妾身弹奏一曲,心中烦恼就能烟消云散。”
叶飘摇不言不动地看着她,似是瞧得痴了。
如梦似幻的乌发白衣,带着雪般透明的脆弱,笑弯弯的眸子,那漂亮的琉璃色泽,透明得似乎超月兑了俗世尘烟,琉璃深处时而掠过的奇诡灵光,是他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看不透的。
片刻之后,于堂主押着一人匆匆进入房中。
叶飘摇转眸望去,一颗心几乎跳出腔来——被押入房中的人竟是情梦!
此刻,她身上的喜袍早已换了,仍是一袭缃素裙裳,双手双脚都已铐上了沉重的锁链,嘴巴也被布帕堵住了。被人押着进入这个房间后,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叶飘摇,而后两只眼睛冒火地瞪着在一旁闲闲喝茶的布缡。
布缡却连看都不去看情梦一眼,她一直在盯着叶飘摇,他见到情梦时,脸上除了惊讶、诧异,居然没有丁点喜悦之色,他的神态表现令她十分满意,放下茶盏,她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从袖中掏出一物,是一柄鲨鱼皮鞘、柄镶明珠的短小匕首,一按哑簧,匕首出鞘,一片森寒直迫眉睫,将她的脸映成了铁青色。
她把这柄匕首塞入他的手中,一字一字道:“你只需将匕首插入她的胸膛,一切烦恼就会烟消云散!记住,只有死人才不会胡乱造谣,毁人名誉!”
他怔怔地看着塞入手中的匕首——鱼肠短刃呵!胸口隐隐痛了一下,持刃的手颤了颤,匕首差点月兑手跌落。
布缡伸过手来轻轻托住他微颤的手,颦眉道:“方才你已将心中烦恼的事诉与妾身听,妾身理当为你分忧,你若下不了手杀她,就由妾身代劳吧!”
她的手,柔若无骨,但他知道,这双美丽的手实是冰冷无情的,透过柔弱的表象,里头隐藏的却是一副铁石心肠!
他推开她的手,扬眉一笑,“区区一桩小事,何需楼主亲自代劳?”
他握紧了匕首,霍然站起,一步步逼近情梦。
情梦只在听到“楼主”二字时,眸光微微闪动一下,但看到叶飘摇持刃步步逼近,她竟闭上了眼睛。
布缡本以为情梦此时定会害怕恐惧或者愤恨,但情梦居然闭上了双眼,这令她多少有些失望,但下一刻,她又有些兴奋了,她看到叶飘摇的眸中已有了杀机!
他突然纵身过去,手中的匕首正朝着情梦的颈子刺出!
危机迫在眉睫,情梦居然仍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布缡却已兴奋地握紧了双手,只觉心中一股恨意随着那柄刺出的鱼肠短刃一点点发泄出来,她要亲眼看着情梦死在最爱的人手中!
剑尖稍稍触及情梦颈上的肌肤,忽又奇诡地偏折出一道弯弧,绕过颈子,剑芒一掠,竟将立在情梦背后的于堂主身上的穴道封死了,利刃回转,锵的一声,快捷利落地斩断了情梦身上的锁链!锁链一除,情梦折身掠出门外,骈指一点,将门外两个丫鬟的穴道一封,掠回房中,反锁房门。
二人的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天衣无缝,布缡直到此时还愣愣地站着,刚才突然发生的一切,在她看来有些不真实,“你、你们……”她指着那两个人,简直已说不出话来。
那二人此时居然手牵手站在一起,笑嘻嘻地看着她。
“好!很好!你们居然早有预谋,合起来蒙骗我!”布缡已气得浑身发抖。
“你说的不对!”情梦笑微微地看着她,“我原先确实不知你就是天下第一楼的楼主,早上在翠亭见到你时,我还没猜出你的身份,直到跌入陷阱,听到你叫出我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布缡!当年绿林盟盟主的女儿,如今的一楼楼主玉宇清澄,真是失敬、失敬啊!”
布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盈满泪花,凄凄怨怨地望着叶飘摇,“夫郎,你下不了手杀她也就罢了,为何还反过来助她?你这样做,岂不是伤妾身的心吗?”
叶飘摇持着鱼肠短刃,左手一下一下敲弹匕首,锋利短小的剑身竟被他一截截地敲断,“当年你手持这柄鱼肠剑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胸口时,你我的夫妻情份就已断了,你此时还来唤‘夫郎’,我受之不起!我的妻子是身边这个人,而不是你!”他凝目望着她,依旧的缟衣,依旧的容颜,与昔日铭在脑海里的影像重叠,胸膛里很重要的东西却不再破碎地疼痛,因为它已交给了另外一个女子保管。
“叶某如今的妻子虽然容貌才学、身份地位皆不如你,但有一样你却远远不及她,你没有她的善良真诚与宽容,你从来不曾敞开心扉去真正爱一个人,而她,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但对我情如秋水,她给予我的是真实的幸福,这一点,你永远无法做到!在叶某眼中,她才是我一直渴求的、珍爱的妻!”
“好!很好!”布缡脸色变得铁青,“你居然记得以前的事,原来你并没有服下忘情丹!”
“你以为服了忘情丹的人就能忘情了吗?”叶飘摇摇一摇头,“有些记忆是不可磨灭的。”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恢复了记忆,对不对?”布缡直勾勾地盯着情梦,恨得心头都已滴出血来,“你们一直在小楼里演戏,装得像一对怨偶,原来都是骗人的,你们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对不对?”
看她气得要死,情梦却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你又说错了,这几日一直都是他故意和我闹别扭的,他明明已记起了我的名儿,却一直瞒着我。他呀,时不时就像只闷葫芦,把话藏在心里,我却知道他只是怕我担心,他怕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马脚,会给我招来祸端,更怕你看到他与我亲密无间后,会忍不住暗下毒手杀害我!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了保护我,他才骗你一回,比起你骗他三年的真情,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布缡盯着她,心中虽已恨极,脸上却露出笑意来,“情梦,看来是我小觑了你,但你也别得意,凡是属于我的东西,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你的叶郎,很快就将变成我的标本!你若想让他活着,就跪下来,跪下来求我,让我看到你的眼泪,说不定我会心软的。”
情梦陡然悬起了一颗心,慌忙探一探叶飘摇的腕脉,不安地问:“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叶飘摇泰然无惧,平静而淡然地道:“方才我故意气她,只想让她自个儿放你出来,她受不了这气,就斟了一盏茶让我喝。或许,她已在茶中做了手脚。”
情梦脸色大变。
布缡却略微皱起了眉头,仔细看了看叶飘摇的印堂,心中有了几许疑虑,“你……难道没有中毒?”
叶飘摇指了指床脚,“你端给我的茶,我都倒在袖子里,摔到床脚去。”
布缡看了看床脚一摊水痕,幽幽一叹,“看来你早有防备之心,你也早已猜到我就是一楼楼主了是吗?”
她本是聪明人,静下心来一想,什么都明白了——他如若猜不到,住在这小楼十多天,根本无须演戏给丫鬟看,他早就知道丫鬟会日日向她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故意装作失忆,不就是想让她放松警惕,而后主动现身吗!
她静下心来,不慌不忙地坐到床沿,浅浅一笑,“我只是不明白哪里出了岔子,让你瞧出破绽的?”
叶飘摇微叹,“你办事向来步步为营,只是难以做到天衣无缝!你曾让水蚨以一块白绢将我引至那间黑色小屋,但那时,我还没有猜到一楼楼主就是你,直到……”他指了指被封住穴道,口不能言,动也动不了的于堂主,“直到在一楼迎客厅内见到这个人,我才知道武林中人人交口称赞的那个聪颖绝伦的天下第一楼楼主就是你!”
他猛地掀去于堂主的乌纱斗笠,斗笠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脸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手上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他这两道伤疤是我当年连挑绿林盟二十七寨时,留给他的剑伤!他本是你父亲收的义子,也是你的义弟,他既然在这里,定是跟随了你!”
情梦亦是了悟:“原来一直是你在暗中精心设局,先是操纵他的神志,想让他与我互相残杀,而后令他忘情,拆散我二人……你如此伤他,心肠实是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