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不堪的过往,拉扯着他的心,揪得他胸坎痛极,他俊容绷紧,眸色阴沉,连呼吸都变得凝重。太久没这么愤怒过,心痛过!
像她这样勤奋乖巧的女孩,谁会忍心打她?他目光凛冽,心有灼灼恼火,那个女人怎下得了手?真的,她只配被称作“那个女人”,根本不配叫妈妈。
“后来她是怎么来到台北的?”理赔金全没了,她有能力逃出来吗?
他相信她就算逃了,等着她的道路也不见得会有多平坦。
“那个女人收了一个老头的聘金……”太让人寒心了,小凤几乎说不下去,眼眸泛起酸涩。晴晴的经历让她见识到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的心顿时凉了大半,这世上真有那样狠心的恶母?
但,那个女人既然愿意花十年时间骗走理赔金,最后当然会把晴晴利用个彻底才肯罢手,他不该意外的,只是心有窒息般的不忍。
“卖女。”鼻酸着,她眼泛泪光,有些哽咽地道出最残酷的事实。
“晴晴说她那时候吓傻了,但幸好她够冷静,没有即时表现出反抗。后来她趁那个女人不在家,稍为把东西收一收就逃出来了。她一个人来到台北后,就一直独居到现在。为了生活,也怕被那个女人找到,她干脆连大学都不念了,转做全职补习导师。”
“那时候都没有人帮她?”低哑问,他墨黑的眼眸有着无数震惊和心疼,光只是听着就觉得苦涩悲惨的历练,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凤摇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学校也没几个朋友。她去宜兰后,我们家也跟她失联了。两年前我来台北工作,在南阳街碰到她,这才跟她恢复联系。”
那晚晴晴刚从补习班下班,她与她擦身而过时,她整个呆住了,掉头叫住晴晴的脚步,彼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居然还有重逢的机会。
当晚,她们就在这个小窝里叙旧,听着晴晴的事,她哭得好惨,晴晴却一滴泪也没掉,还笑笑地哄她,告诉她那些不好的事都过去了,看她现在过得多么好。
很好笑,也很难过,该是她安慰晴晴的,怎么角色对换了呢?
接着,小凤陆陆续续道出那个女人如何把女儿当摇钱树,在虐待女儿的同时又如何偏宠儿子,就算他吸毒也不打不骂,更纵容他对女儿拳打脚踢。
每听一句,他的脸色便更沉一分,拳头因怒火而不断收紧,心痛得绞成了一团。
她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他几乎不敢去想,那时候的她有多惶恐无助!
很难想像,在那样快乐的笑颜底下,竟藏着如斯不堪的经历和伤痕;然而,这一路的跌跌撞撞,也教她把人生,甚至生命看得如此透澈,难怪,她虽然悲观,但看事情总能看得那么开,难怪,当身在故乡,她会露出那样沧桑的神色,哀伤地独自垂泪,看似单纯无忧,其实她比谁都要成熟世故,他早察觉到,这女孩和别人不一样,有着超龄的睿智,坚强独立得令人刮目相看。
我们有什么资格说悲伤呢?
就因为尝过最彻骨的苦楚,才会悟出这样让人反思自省的道理。莫怪她光只喝一瓶酒就能开心得久久微笑,只要不愁住行、不缺衣食,她便满足了;当走过那么艰辛的荆途,仍能领会最纯然的快乐,这世上,有多少个人能办到?
也许,他该庆幸她没被环境打败,仍能活得这般快乐自在;他不敢想像,假如她不够坚强、心态不够正面的话,会变成什么面目?或许自暴自弃,也可能愤世嫉俗,从此与快乐再也沾不上边,“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轻敛眼中愠色,他终于明白了晴晴为何那么缺乏安全感,也了解了她为何会对爱情和婚姻存着这么偏激的抗拒。
“你会因为她的背景而疏远她吗?”看他投来不解的目光,小凤面露忧愁,开始担心自己说了太多。“她以前的同学知道她家那么复杂,都马上和她疏远……”
“我怎么可能疏远她?”他皱眉,俊逸的脸庞抹上不悦,“除非她亲口说不想再见到我,否则我不会放弃的。”她是他遇过最棒的女孩,他怎么舍得放手!
小凤微笑。“那将来有机会和晴晴发喜帖的话,别忘了给我包个大红包呀。”
瞧她嘿嘿笑,他莞尔,没想到翟家父女竟不约而同对他说出一样的期望。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沈先生说他回去拿点东西过来。我觉得他人好好喔,会认为跟我一个女生独处不好,他好君子喔。”
一踏进屋就听见小凤的连番称赞,温报晴只微笑敷衍:“是喔。”
望向小凤一脸天真又讨好似的笑容,她淡淡挑眉,努力憋笑,已经猜到小凤下一句势必是——“我觉得他是个好男人,晴晴,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千万不要错过了。”
温报晴爆笑了。“你讲这样会害我想起以前补习班那两个老师耶。”
有点创意好不?老拿同样的话来怂恿她去跟人交往。
“你把我以前的对白记那么熟干嘛呀?”小凤嘟嘴。
温报晴只是哈哈笑,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转身闪进厨房继续洗手作羹汤。她看似专心的洗洗切切,其实是在回避小凤刚才的话。
她比小凤更清楚沈书行的为人,他的确很好,处处关心她,又有才华,待在他身旁,她总有学不完的课题。
她好崇拜他。
说她完全感觉不到他对自己有意思,那是骗小孩的话;只是她不懂,弘风里明明有一堆哈他哈得要死的美女呀……他干嘛喜欢她?
他眼光最好有这么平凡啦……在她胡思乱想间,门铃又响了,她心口一跳,低头更卖力地包饺子,含糊道:“小凤,帮我开门。”尚未调适好混乱的情绪,她无法出去见沈书行。
“喔。”扭开水龙头,翟咏凤洗好手就乖乖出去了。
打开门,果然是沈书行回来了;接着,鄘宜萱也赴约来了。
在小凤简单介绍晴晴小窝来的第一位男宾时,宜萱月兑下大墨镜,顶着苍白无神的素颜,仰首看着弘风沈总监的真面目。她暗暗打量,果真是讨老人家喜欢的型,严肃稳重,貌甚可靠,难怪二姨他们会对他赞不绝口。
“好挤喔!晴晴,你出去啦!”蹙眉嘟嚷,宜萱把晴晴赶出厨房,摆明是要她出去跟沈先生好好独处。
撇过头,小凤偷笑。真好,连大表姐都对他们表示支持咧,沈书行运气好好喔。
被逼出狭窄的厨房,温报晴踌躇了片刻才走进客厅,看着书桌前那道高大的背影,这一直教她难以忽视的男人……她抿唇,焕出柔柔浅笑,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不仅走进了她的小窝,就连自己最隐蔽的角落……也被他占领了。
听见后头细碎的脚步声,沈书行回头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她走上前,发现桌上多了台新笔电,自己的笔电则被他拔掉了电线放一旁去。她惊讶地望向他,他立即说:“这台是我荒废很久的笔电,送你正好。”他表情认真,眼神凌厉,又补说了句:
“别说不好,就当是你帮我完成案子的小酬劳。”借口,面对温小姐,他越来越精于制造借口。
乍听,她傻眼,看他那什么强硬的态度……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难防了喔,“是喔。”她颅向他,大眼闪动笑意。
这个男人根本是在睁眼说瞎话。她昨天才跑去NOVA看过电脑,眼前这台明明就是刚推出不久的新产品,他哪能“荒废很久”?
“是啊,我买了快四年了吧,一直用不到它,反正放在家里也是占位子,倒不如送你用,不然一直把它放着,太浪费地球资源了。”可怜的沈总监想讨好伊人,又唯恐遭受拒绝,已接近胡言乱语了。
“它看起来很新。”
“嗯,我没怎么碰过它。”
温报晴垂眸看着笔电,眼瞳里藏着窃喜般的笑意,居然被个谎言感动得一场糊涂,她失笑道:“没想到我的资料这么值钱。”
“当然值。”唯恐她下一句就是推却自己的好意,他冲动地说;“如果觉得还是欠了我的话,下礼拜陪我去看个画展?”
“好啊。”抬起脸,她一口答应,甜美而腼腆的笑容让他看愣了眼。
他发的这一球,她稳稳接住了。
周末中午,沈书行开车载温报晴去国父纪念馆参加国内知名画家的画展。
水墨遇合——潘公凯、黄光男水墨双个展,低头翻着他带来的资料,她一路与他说说笑笑;半个小时后,他停好车,与她一同步向目的地,走着走着,一道尖叫突然从他们身旁横扫而来——“温报晴……温报晴!真的是你!”
尖锐如刀的惊喊截住了她的步伐,冻住了她全身的知觉,她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左边正往自己冲来的中年妇人,那是张即使化了灰,她也不会忘掉的盛怒恶容……那,更是她的恶梦。
“终于被我找到了啊!”气喘吁吁的,女人发疯似地抓住了温报晴的手臂,血红着眼,脸容扭曲,用力甩了她一大巴掌,大声嘶叫:“没良心的贱货!不吭一声就跑了,你害我倒赔很多冤枉钱你知不知道?”
响亮的巴掌声震住了沈书行,他立时上前制止女人的拉扯,怒喝道:“你住手!”
“你谁啊你?她是我女儿,你吼什么?”女人瞪着他,硬是不肯放手,沈书行眼中掠过一瞬的惊疑,转头看着被打偏脸的温报晴,即时忆起翟咏凤说过的话,顿时意会到眼前是出了什么混乱的状况。
“你当街打人已经构成伤害罪了。”强行扯掉女人纠缠不休的双手,他搂过身旁慌骇到僵直的身躯,沉声警告:“你再动手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女人怒目一凛,霎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突然想起自己儿子还在打贩毒的官司,正进入求情轻判的阶段,她不能再惹上什么是非来拖累儿子了。
蓦然感觉到四方投射过来的好奇眼光,女人恨恨地、死死地瞪视他怀里满脸失措的温报晴,恶声指骂:“你这个不孝女!把我这亲生妈妈丢下,都不管家里了啊!你弟弟出事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啊!为什么我会生出你这样没良心的女儿啊!没天理、没天良啊!”
虽然没办法对她怎么样,但至少可以中伤她,起码让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抬不起头做人!谁会看得起不孝女?当初她敢离家出走,害她赚不了那笔大聘金,现在她绝对不让她好过!
歇斯底里的叫骂引来所有路人的围观,一般不知个中原由的人,都会本能地同情起弱势的那方,把充满轻蔑及不屑的眼光投向温报晴身上。
温报晴咬牙承受着,太多的屈辱与恐惧渐渐教她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你会有报应的!你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早晚会有报应的!看以后你的孩子怎么对待你!”
再也受不了面前魔音般的诅咒,她咬紧下唇,忍住涌上喉间的呜咽,扭过头,挣开了沈书行的保护,开始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