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初春,但夜风依旧冷冽,寒意一丝丝地渗进人的心底里去,指尖更是冰冷成了一片。
暗沉的夜幕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在守候,除了黑暗,便是冰冷,一片死寂。
她坐在床头,凝视看着那片黑暗良久良久,终于淡淡地开口:“碧心,关上门。”
一旁守候的碧心不由怔了怔,“小姐?”
“关上门,我要休息了。”她冷冷地丢下话,便躺了下去,将自己紧紧包在被窝里。
分明是这样温暖的被窝,为什么她竟还是觉得冷?透心地冷?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碧心眼底掠过了数种复杂的神色,有惊,有喜,也有无奈和悲伤。
小姐,原来你记得吗?
你记得我叫碧心,那你也一定记得公子……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说?
洛阳官府。
春天,真是一个令人发困的季节。
张冠和李戴懒洋洋地站在县衙门外,无精打采,仿若霜打的茄子。现在是太平盛世,一天下来官府都接不到几个案子,但他们每天都得站在这个县衙门口喝冷风,喂蚊子,这是例行公事。
“张冠,一会收工了去哪?”为了不让瞌睡虫再一次找上自己,李戴没话找话。
“还能去哪哦。”张冠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今天是你嫂子寿辰,我如果不早点回去,耳朵肯定被她拧下来。”
李戴斜了张冠一眼,“你怎么怕你家那口子怕成那样?”
张冠叹了口气,“老弟,等你成了亲你就知道厉害了。”
李戴摇头笑道:“我如果要成亲,也要找个温柔女子——”李戴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正朝这里走来。
“咦?那是谁?”
张冠不由眯着眼睛往李戴所说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名年轻俊逸的公子,一身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得不似世间凡人。但那双如星辰般的眼晴,看似温和,却隐隐藏着几分犀利与清寒,让人不敢逼视。
张冠的直觉告诉他,这名白衣公子并不是普通人。
白衣公子一步步走到立于县大门前的建鼓旁,拿起棒槌。
白衣公子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竟迫得张冠和李戴不敢上前阻止。
“咚咚咚……”击鼓声顿时响彻整个县衙,李戴和张冠这才硬着头皮上前,“你是何人,为何击鼓?”
白衣公子放下棒槌,转身看着二人,淡淡地道:“我要见你们大人。”
李戴轻哼了一声,“大胆,你是什么人,大人是你想见就见得吗?”
张冠连忙拉住李戴,上下打量了白衣公子一眼,“你为何要见我们大人?”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我来自首。”
张冠和李戴一禁,不由互看了一眼。
“我是影门门主无名。”
这一句话,顿时让张李二人脸上失了血色。
原本平静的洛阳忽然间又风起云涌。
坊间传言,江湖上最为神秘、武功最高,又让官府头痛了十年的影门门主无名,竟然自行到官府自首。
而更让众人吃惊的是,很多人为之畏惧的影门门主,竟只是一个不满三十的年轻男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无名突然间自首?江湖中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无名因为影门发生变故,无名心灰意冷;也有人说,当初与无名一同统领影门的,还有另一名女子,女子是无名的心爱之人,如今,那女子已然死去,无名痛失爱人,悲痛失常……
短短几日,关于影门门主的流言满飞天,众人径相猜测,虽然都没得出一个让大家认同的结果,但有一点,很多人都已知道了,谁也没想到无名竟然是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神医凤筠舒。
很多受过凤筠舒恩惠的人不由痛心疾首,他们死也不相信,当年被誉为有着一颗佛心救世的凤大夫竟会是杀人无数的影门门主?
于是,坊间又不断有新的流言传出。据说当年凤筠舒创立影门有着莫大的苦衷,而他这十年来所杀之人,也皆是大奸大恶之辈,从未枉杀过好人。
然而,就当众人争相议论之时,洛阳又传出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几乎令整个洛阳为之哗然。
凤家庄的老庄主凤彦民,昭告天下,将凤筠舒从祖谱上除名,自此,他与凤家庄不再有任何关系。
形势几乎就在一夜之间逆转了。
原本对影门并未抱多大好感的众人,纷纷对很凤筠舒表示同情和惋惜,也有很多人觉得凤筠舒就这样死了不值,更有人甚至自行组织那些以前受过凤筠舒恩惠的人,前去洛阳县衙,要求官府开堂公审,至少,不能让凤筠舒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枉死。
这件事终于惊动到了兵部。兵部尚书便指派商家堡的堡主商东齐与洛阳官府公审凤筠舒。
当年商东齐曾与影门门主交过手,却是一战败北。这一次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很多人都猜测,凤筠舒这一次一定死无全尸。
当碧心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小姐——”
她心急如焚地冲进上官情的房间,却见上官情正坐在窗前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公子他去了洛阳官府自首,现在兵部指派了商东齐公审公子,不用想也知道,公子一定会给那个商东齐害死——”碧心心急火燎地说了半天,却没见上官情有什么动静。
“小姐——”她以为上官情震惊过去,不禁冲上去,摇着她的双肩,“小姐,小姐你醒醒啊,我们快想办法救救公子——”
“我为何要救?”上官情推开了碧心的手,站了起来,望着窗外那一片落梅纷飞。
“小姐——”碧心倒吸了一口气凉气,震惊地看着上官情,“小姐,你怎可以这么无情?就算公子对不起你,他也为了你好——”
“是呵,他总是为我好——总是这样不顾一切地付出——”上官情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慢慢地握紧,“既然他想这样做,我又为何不成全他?至少——可以让他早点月兑离苦海?”
嘴里虽说得淡漠,但心底的疼痛却是骗不了的。她微闭了闭眼,眼角的泪水却无法抑制地滑下。
“小姐?”碧心一脸悲痛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碧心,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上官情深吸了口气,唇角牵起一抹微笑。
碧心摇头。
“他想杀商东齐。我知道,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杀商东齐。”上官情微微垂下了眼帘,低声自语,“筠舒,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如果你一定要亲手了结这件事,我成全你。从此以后,你若到黄泉,我便跟到黄泉;你若到地狱,我便陪你去地狱。”
碧心浑身一颤,哑声道:“小姐——”
“啪啪啪——”窗外忽地响起了一阵鼓掌声,紧接着一道素雅的人影跳窗而进,“果然是凤筠舒爱的女人,看来他并没有爱错人啊!”她走到上官情面前,“那日我跟凤筠舒谈条件时,你也在场吧?”
上官情抬起头,看着那张明亮的脸庞,“那日,你不是故意将真相说给我听的吗?”
冷泠摊摊手,笑容有些无奈,“你跟那个凤筠舒还真有些像。是呀是呀,我老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自以为演戏演得逼真,结果老是被人揭穿——”不过,说起来这件事归根结底错在凤筠豪。
冷泠暗自盘算着,是不是要跟那个奸商再好好谈谈条件。
他分明没有封住上官情的记忆,还演戏演得比谁都逼真,如果那天不是她无意中看见上官情躲在那里偷听,她可能也跟凤筠舒一样被蒙在了鼓里。
凤筠舒啊凤筠舒,说到底,可能还是你那个奸商侄子技高一筹。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不过可惜啊,这只奸商狐狸设下了妙局却无缘看到。现在的他应该在长安怀抱娇妻,享受软玉温香吧?
“就算筠舒死了,你也不能动他分毫。”上官情冷冷的一句将冷泠地飘移的思绪拉了回来。
“原本我是有点想拿他当试验品,不过,那日看他为了你那么义无反顾,我就后悔了。而且我无福消受凤家人啊,他们一个比一个奸。就算死了做鬼,也是奸鬼一只。”冷泠从怀中掏出了契约,塞进了上官情的手里,“喏,我把凤筠舒还给你了,现在不管是人还是尸体都是你一个人的。”
上官情猛地捏紧了手中的契约。
“他想什么时候动手?”
冷泠笑了笑,“就在斩首那一日。”
上官情微一闭眼,复又睁开,“我可以见他一面吗?远远地见一面。”
冷泠拧眉思索了一会,“我想想办法。”她抬头看了上官情一眼,“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陪着他死?”
“生不同衾,死同穴。”上官情握住了手心。
冷泠眉宇间掠过一丝动容的神色,“好一句‘生不同衾,死同穴’。”思绪仿佛又飘得很远,她似乎又看见那一日雪云崖顶上,那名绝望的少女抱着怀中的爱人放声大哭。
那时,她也说“生不同衾,死同穴”,那时,她也说碧落黄泉她都随意陪着他去。
是否爱一个人真的可以爱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冷姑娘?”
耳畔听到上官情的呼唤,她连忙回过神,“好了,我先走了,我会想办法让你跟他见一面。”
“谢谢。”
看着上官情那双诚挚的眼眸,冷泠摇了摇头,“你不用谢我。我想,你应该谢的人是凤筠舒。”
冷泠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上官情无力地跌坐在床前,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是啊,她是应该谢谢筠舒的。
他为了她放弃了一切,他为了她毁了一生,他甚至为了一了她的心愿,毫不犹豫地赔上自己的性命……她又如何能不感激?又如何能不动容?
只是,筠舒你知道吗?
我最后的心愿并不是报仇。虽然当我知道自己十年的坚持到最后变成一场笑话时,我几乎无法承受,但你说过,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身边还有你。
我想你活着,这才是我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