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城郭。
偏西的方向。
鲁道子家中,洛织锦手中握着那玉扳指正在反复思量,到底这整个案件却是为何。
她已经同杨不同有约,更何况即便不是为这约定,单是为了杜幽篁,也要尽快查清楚此事才好。
舒夜阁在一旁看她原地走来走去,不免也皱起了眉,但是却不好出声打扰她。
鲁道子依旧在研究那张图纸,从那天之后,她便不曾再去见过她最怕见到的那个人,所以最近一直闭门不出,整天无非帮人做些东西,不过大部分时间却是拿来研究那图纸,兼照顾洛织锦的胃。
她与洛织锦的相识原是在华山脚下,无意中遇到,彼此攀谈闲聊,却没想到洛织锦甚为欣赏她被人称为“婬技奇巧”的人偶制造。后来随她到华山之巅,亲眼看到她力战群雄拿走圣武令,这令于拳脚功夫实在没什么研究的她佩服不已,于是这个朋友,她就此结下。后来机缘巧合,她通过织锦居然与江湖传闻中的天衣圣手沈如衣相识,她那间制造房里的人偶所着的衣服,大部分都出自沈如衣之手,对她来说,这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相信假以时日,当她研究出如何让那些人偶如正常人一般做家事而不是跳来跳去膝盖都不打折像青蛙似的时候,如衣一定也会很高兴。
抬起头看一眼洛织锦,发现她依然在原地踱来踱去,眉皱得更紧。
“织锦,还没想出什么关联?”她放下图纸走了过去。
洛织锦把那只扳指放在她手中,“你看。”
她微微赞叹了一声:“果然是好东西。”
“按理说,刺客身上不可能戴这种具有明显标志性的东西,所以我不清楚到底这东西是他故意放在身上的,还是这东西的确是他所有且不可离身的。”洛织锦皱了下眉,“我既已答应过杨不同,怎么也要尽快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是现在居然没有什么特别有利的线索。”
“假设这个东西不是那个刺客故意放在身上的,那么可想而知,这个东西应该对他来说颇为重要,属于绝对不可以离身的那种。”鲁道子也跟着她皱了下眉。
“那么这是不是代表着……”洛织锦的眉微微扬起,神色怪异地看着鲁道子。
而鲁道子亦配合地说了下半句:“这东西很有可能是主使者给他的东西。”
洛织锦立即点了点头,但是随即却又轻轻一叹:“但若这东西根本是他故意放在身上的……”
“那就当没发现过这个线索好了。”鲁道子小小吐一口气,“继续查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
她还有得查吗?
不过……为了杜大哥,她一定能查得到的!
重重地握了一下拳,她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微一回眸,她疑惑地看着舒夜阁,“你在做什么?”
舒夜阁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看这张图上的东西很眼熟……”
他的话音几乎还没有落下来,洛织锦却已经掠到他面前,“你说什么?”
“我说……”他有些结巴了,朝后微微退了一步,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类似的东西。”
“你快想一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这种东西!”洛织锦只差上去一只手揪住他不放了。
“让我想一想。”舒夜阁见她神色迫切,对她微微点了下头,继续苦思。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东西?
既然是凶器,那么他见这东西的时候,那个使用它的人肯定是在耍功夫,但是……
院子中一声轻响,一个冷淡的女声突然响起:“洛织锦!”
没容鲁道子和舒夜阁反应过来,洛织锦已经飞身掠出房外,“你是谁?”
院内站着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手持双刀,细薄的刀刃如蝉翼一般,神情冷然,一张芙蓉面,眉间却隐隐一抹恨意,分明带着三分邪气。
她抬手,手中弯刀指向洛织锦,“我是谁并不重要,告诉我天池上人在哪里!”
见她来意不善,洛织锦一方面示意鲁道子和舒夜阁不要走出房间,一方面看着那女子开口:“既然连名字都不知道报上来,我又何必跟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废话?”
红衣女子微微眯起上挑的凤眼,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煞气,她冷哼一声:“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呢?”
“怎么?想用强?”洛织锦微微拂了一下衣摆,笑得云淡风轻,“那就交过手再来决定是你报上名来,还是我告诉你天池上人的下落吧!”
红衣女子冷冷一哼,双刀挥出一片月色般的光芒,立马朝洛织锦迎面迫来。
“来得好!”见她身手不错,洛织锦一笑,随即出手,腰中绸带瞬间抽出缠上红衣女子的双刀。
红衣女子翻身避过双刀被缠住的可能,两手一错,那两把刀居然并在一起,被她旋在手中,两头皆是锋刃,她手指灵活握住中间相错而成的刀柄,并转动那刀刃,顺势去绞那绸带。
洛织锦却只微微笑了笑,绸带至尽头的时候突然一软,随即飘然收回。红衣女子用力过度,几乎自伤,好在及时收回攻势,倒也没有损伤,只是她脚步相叠,瞬间已经攻到洛织锦面前,红衣和蓝衫的身形顿时错落。洛织锦微微避过她的攻击,伸手在她刀柄上用力一托,然后扣指一弹,红衣女子顿时觉得手臂一酸,双刀已经被洛织锦夺走,在她手指间只略一打转,随即霍地扬起,“嗖”的一声刺入院中杨树之上。
“你!”被夺取武器,红衣女子顿时不忿,只是技不如人,她也只是愤愤咬唇,随即脚尖一点,掠向那棵杨树,伸手摘下了那两把刀,下意识地再次摆出防范的造型。
“还要与我打?”洛织锦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你打不过我。”
红衣女子握紧了手中的双刀,似乎很想再扑上来与她交手似的。
洛织锦却只看着她轻笑,再次问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找天池上人?”
红衣女子抿紧了唇不说话,眉目间那三分邪气愈加明显。
又过了片刻后,红衣女子终于冷哼一声,开口:“蝶一蝶,我找天池上人,是为了救人。”
“救谁?”洛织锦下意识反问。
蝶一蝶却再也不肯说下去,只是冷冷开口:“告诉我天池上人在哪里。”
“无可奉告。”洛织锦利落地回了她四个字。
她既与天池上人有约,怎么可能将他的隐居地告诉他人?
“洛织锦,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虽然论功夫我打不过你,但是我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红衣女子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那你要如何?”洛织锦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我……”红衣女子漂亮的双眸内泛起愤愤然的火焰,但是却被她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要救的人是谁?他怎么了?”洛织锦静静看了她一眼,又问她。
“他是我的主人……”蝶一蝶微一迟疑,下意识地在手腕上揉了一下,直接跳过第一个问题,“身染不明之疾,每日睡眠时间渐渐增长,现在越来越严重,一日间可以耗去大半时间在睡眠上。”
“大夫怎么说?”洛织锦注意地看着她手腕上的宝石,微微弯了下唇。
能戴得起这般首饰,看来她的主人资财甚厚。
“查不出原因。”蝶一蝶忧心忡忡,不自觉蹙起了眉头,但是发现自己似乎是在对强敌示弱,立即又愤愤地看了洛织锦一眼,“但是我感觉是中毒!”
“中毒?”洛织锦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你何不对症下药?”
“如果只是那么简单的话,我又何必从王爷府跑出来找你?”蝶一蝶一时口快,说出来之后顿时大感后悔。
“王爷府?”洛织锦闻言顿时挑眉。
她这么三个字说出来,站在门口的舒夜阁脑海里就仿佛有根断了的弦突然被接通了似的失声开口:“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是在哪里看过那张图纸上的武器了?!”
洛织锦顿时转身看向他急切地询问:“是哪里?”
“宫中!”舒夜阁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在宫中看到的!”
“是什么人?”洛织锦继续追问。
“宫中禁军。”舒夜阁皱起眉,“或许我的功夫在你眼中非常一般,但是却是禁军统领教我的,而使那个武器的人,正是他所管辖下的一个禁军。”
“你是说……宫中?”洛织锦眉头皱得几乎打出结来。
“是的。”舒夜阁再次点了点头。
洛织锦兀自拧眉沉思起来。
这事情怎么会牵涉到宫廷?舒夜阁说的这个禁军,到底是不是凶手?
但是……
完全没有理由,宫中的禁军又怎么会自京城赶赴扬州杀害盐铁转运使的女儿,然后嫁祸给杜大哥?
而这个蝶一蝶……来自王爷府?
洛织锦蓦地看向蝶一蝶:“你到底来自哪里?”
蝶一蝶犹豫许久,最终不甘不愿地回答:“信王府。”
信王爷!
摄政九年之后却一朝将国政完全交给当今天子昭庆帝的那个男人?
洛织锦突然笑了,她看着蝶一蝶笑得很是云淡风轻,仿佛春风拂过山峦,大地瞬间冰消春回,“蝶一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风吹过,蝶一蝶身上的红衣飒飒而起,她站在那里,以一种估量的目光将洛织锦上上下下打量着,片刻后,她终于开口:“好,我告诉你!”
“请说!”洛织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蝶一蝶的声音冷冽无比,每一个字说得都清楚无比:“青莲蕊、无伤泪是我从宫中盗出来的,辗转送到盐铁转运使手中,故意引起追我的那个人怀疑,想把事情闹大,于是他果然杀了扬州盐铁转运使的女儿,因为当日盐铁转运使的女儿说过要把那两样东西送给杜幽篁,所以他更如我所愿嫁祸给了杜幽篁!”
“为什么要这么做?”洛织锦愤愤握拳。
“为你!”蝶一蝶娥眉微竖,“我观察杜幽篁多时,知道他与你私下颇有交情,如果他被人诬陷,你肯定会来找他,就不必我四处搜寻你的下落了!”
“找我做什么?”洛织锦的神色极为不悦,一想到她这样环环布局,最终却害得杜幽篁现在人在监牢之中,心中不免有些反感。
“第一,我要找到天池上人;第二,我要借助你的力量查出来,到底是谁想对王爷不利!”蝶一蝶的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双刀,神色冰冷而阴郁。
“看来你认为信王是被人故意下毒?”洛织锦冷笑着看她。
“绝对是!”蝶一蝶点头。
“可有线索?”洛织锦问她。
“我只知道是在宫中,但是王爷不肯告诉我,我是在他昏睡时说出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到的。”蝶一蝶一提到信王,便是满脸忧色。洛织锦看在眼中,突然有些了然。
同舒夜阁一起站在门口的鲁道子微微蹙起了眉,“织锦,你想要怎样?”
洛织锦却对她摆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蝶一蝶虽然表情不动声色,但是眼神却微微露出期待之色,同时提醒她:“如果你想帮杜幽篁洗刷罪名的话,看来你势必要进宫一趟了!”
洛织锦很不耐烦。
她并不喜欢这样仿佛被人掌控似的感觉。
没错,为了杜大哥,她自然是要进宫查证那个禁军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但是却不是在这样被人提醒甚至是刻意安排的情况下。
她冷笑一声,随即看向蝶一蝶,“事情我自然会去查,但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去办。”
“告诉我……”蝶一蝶还想说话,但是却被她扬起一只手打断。
“如果你要找天池上人,请自便,我这里还有事,恕不招待!”洛织锦下了逐客令。
“可是我……”蝶一蝶非常不满意此刻她的回应,所以急急开口,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线索,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又再次被洛织锦打断。
见她还纠缠不放,洛织锦索性直言:“因为你们之间的纠缠,害得杜大哥不但入狱,更被用刑折磨,我刚才没有打伤你,已经是格外留情了,所以,你不要再妄想我会告诉你什么。”
虽是武林盟主,但是没有人规定武林盟主就不可以小气。
她今天就小气一次,难道不可以吗?
蝶一蝶脸色变幻迅速,听她说完话,看她神色便知道不可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信息,所以最后只得愤愤离去,红色身影犹如一团灼燃旺盛的火。
洛织锦却回过头问舒夜阁:“告诉我那个禁军的模样。”
“织锦,”鲁道子开口唤她,“你当真要闯皇宫?”
舒夜阁连连摇头,“太危险了!”
“我主意已定,”洛织锦的脸上丝毫没有犹豫的神色,“告诉我!”
舒夜阁在心内暗自叹息了一声,回答她:“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消瘦,但是最好认的是他眉心有一颗痣。”
洛织锦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回身准备收拾行李,转身之前却突然停住,看向他们,“帮我留意杜大哥。”
鲁道子和舒夜阁都点了下头。
她这才放心,转身离开。
皇宫。
那是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涉足的地方,更不曾想过,身在江湖的她,会和那种地方扯上什么关系。但是这一次,为了杜大哥,即便是龙潭虎穴,她都会闯上一闯!
舒夜阁站在门口,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神色带着些许郁郁,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收回了目光。
自从来到扬州之后,他的心情便再也没有像在蜀地时那样飞扬过。
他追随着她的足迹来到这里,想要尝试着过她那样的生活,想要多了解一些什么叫做江湖、什么叫做武林。
但是现在,他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他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但是她却越行越远,都不曾回过头看一眼他……
“你在想什么?”鲁道子突然开口。
舒夜阁被惊到,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没什么?”
鲁道子妙目流波,了然一笑,舒夜阁顿时觉得仿佛全身再也藏不住秘密似的,不禁有些发窘。
只是鲁道子却再次开口:“不必在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舒夜阁再次尴尬不已,“我只是……”
鲁道子笑了一笑,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四顾,“我知道,只是……这偌大江湖,有的是值得注目的风景。”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微微笑着,继续说下去:“你也不用担心织锦,她一定会平安回来。”
舒夜阁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做声。
鲁道子看他一眼,随即走开。
留下舒夜阁一个人站在堂前,看云卷云舒,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微微吐了口气,并淡淡地扬了下眉。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却从来不曾为自己认识过洛织锦而感到后悔。
甚至他该庆幸的,她所展现给他看的江湖,是一个神秘到让他惊叹无比的世界,高来高去的轻功、神秘的武林世家、纠缠无比的江湖纷葛。
她是传说中的女子,像传说一样缥缈而传奇,即便这个传说没有他的参与……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