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节,最易感染风寒。
祝宜宁自那天从法来寺回来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咳嗽,虽然有些头疼,但是却也没怎么在意,结果又撑了一天,隔天一觉醒来,整个人顿时不对劲起来,到这时候才去请了大夫,只是这么一耽误,症状却更严重了,连嗓子也疼得说不出话来。
玳瑁紧张兮兮地候着大夫开了方子,亲自跑去抓了药,回来后就一头钻进厨房里,看了三个时辰,才捧着煎好的药小心地送去看着她喝了下去,这才终于稍微地放下心来。
只是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么一场小小的风寒,居然拖了两三天才止住了咳嗽。
这天又看着她按时喝下煎好的药之后,玳瑁一边收拾药碗一边愤愤开口:“照我说都是那个男人害的!如果不是他的话,小姐就不会弄得一身又是泥又是水地回来,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能下得了手,太过分了!”
祝宜宁坐在窗下正在绣一幅扇面,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笑了,“好玳瑁,别生气了,这话,你已经在我耳朵边说上八百遍了。”
“怎么能不生气。”玳瑁板着一张俏脸。
“虽然这次因为他才会如此,但是我想他那次掉进运河里,滋味更不好受。”祝宜宁停下手中的针线,“何况,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说得也是——
玳瑁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却突然反应过来,“就是不相干的人才会生气嘛!一个大男人,居然好意思跟小姐你过不去,实在是让人生气。”
“那人——”祝宜宁叹了口气,却又笑了,“看样子就知道脾气不好,肯定是被人惯出来的,倒是我,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何必因此而生气?
微微在心里叹了一声,她伸手拈起一根水绿丝线穿在针上,继续去绣那幅扇面。
“小姐,”有丫环在门外喊了一声,“老爷请你去前厅呢。”
“知道了。”祝宜宁疑惑地与玳瑁对视了一眼,放下针线,带着玳瑁去了前厅。
此时祝府前厅里笑声不断,她还没走近,便已经听到了父亲的笑声。
奇怪,平时父亲从来不会这样……
带着那一丝疑惑,她走了进去,随即对父亲福了一福,“爹,你找宜宁有何事?”
“这丫头,没看到有客人在吗?”祝明堂满脸笑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心中的疑惑却更浓了,尤其是在此刻前厅内放了一堆“不明礼品”的前提下——下意识朝父亲所说的客人看过去,却见那是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三绺长须,虽然中年发福,但是还能辨认得出来年轻时的轮廓。
他是——
“霍兄,这位就是小女宜宁。”祝明堂给他们两人做介绍,跟那男人说完话后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宜宁,这位是同庆楼的霍老板。”
居然是霍家人?!
只是同庆楼跟凤还巢似乎完全没有半分生意上的往来关系吧——
疑惑地挑了下眉,她还是微微施了一礼,“霍老板。”
“贤侄女不必客气。”那霍老板笑眯眯地捋了下胡子,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对祝明堂笑着开口:“祝兄生的好女儿啊。”
“蒲柳之姿,让霍兄你见笑了。”祝明堂虽然话这么说,但是心里却还是蛮得意的,于是忍不住挺了挺胸。
“爹爹,不知道您唤女儿前来,有什么事要和女儿说?”祝宜宁收回目光,朝他看来。
但是祝明堂却突然有些尴尬,“那个……”
“贤侄女莫怪,其实是我想要见见你。”那个霍老板却突然带着那一脸笑插嘴进来。
“不知道霍老板要见我何事?”她心生疑惑。
“贤侄女太见外了,还是叫我霍叔叔好了,”那霍老板笑着,“如此也可亲近一些。”
“既然如此,不知道霍叔叔要见我是为了何事?”祝宜宁心下更是多生出来三分提防之意。
“既然贤侄女这么坦率,我也就直说了吧。”那霍老板站起身来,虽然是在和祝明堂说话,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我今日,是代表家母之意,为我那不成材的侄子求亲来了。”
一直站在祝宜宁身后的玳瑁陡然睁圆了眼睛,她她她……她没听错吧?
求亲?!
“霍叔叔是在与宜宁开玩笑吧?”虽然心中同样惊诧万分,但是祝宜宁面上却还是淡淡的不动声色。
“怎么会,”霍老板连连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家母偶然见过贤侄女你一次,非常喜爱,所以才差我冒昧造访祝家,要我一定要为我那不肖侄儿定下这门亲事——祝兄你也应该听说过,家母如今还掌管着霍家大局,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做儿子的怎么好忤逆母亲的意思?”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祝明堂看了过去。
祝明堂愣了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过之前我也已经打听清楚,”霍老板笑眯眯地再次开口,“贤侄女如今尚未许配人家,如果不嫌弃我家那不肖侄儿的话,那我们这门亲事,就说定了!”
完全不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
祝宜宁淡淡垂下长睫,过了许久之后才说:“可否容我考虑一下?”
“那当然,终身大事,不容马虎了事。”霍老板笑着连连点头,“只是我也得跟家母交代,贤侄女大概不知道,家母甚为疼爱我那不肖侄儿千重,以前也有不少媒人前来说亲,只是都被家母婉拒了,如今她只见过贤侄女一次,便差我来登门求亲,可见是相当喜欢你啊……”
“等一下!”祝宜宁打断了他的话,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你说你那侄儿,名叫千重?”
“是。”霍老板点了点头。
“霍千重?”祝宜宁再次求证。
“没错。”霍老板再次点头。
“天啊——”一直默默地跟在祝宜宁身后的玳瑁顿时吃惊地叫出了声。
同一时间。
霍家佛堂里,霍老夫人原本正在诵经,哪里想到突然有人粗鲁地推开了门,随即气冲冲地大步走到她面前,恶声恶气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行,我不同意!”
停下正在诵念的经文,霍老夫人拢起了手中的紫檀串珠,笑笑地起身抬头去看他,“重儿,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当然有火气!”霍千重脾气上来,瞪着眼睛问她,“我听二婶说,你差二叔去帮我提亲?”
“是啊。”霍老夫人点了点头。
“你赶紧让二叔回来!”他的脸色开始变黑了。
“为什么?”霍老夫人笑眯眯的,“那姑娘人不错,长得也可爱,我觉得挺好。”
“挺好?”霍千重的火气“噌噌噌”地不停上冒,“你看着好,难道我看着就好了吗?”
“好像是呢。”一旁伺候老夫人的春潮笑笑地接了一句,“小少爷以前不爱吃凤梨,而且还不许别人吃,说什么这一辈子都不吃那种长得像马蜂窝似的东西,可是老夫人却喜欢得很,后来老夫人想法子让小少爷吃了一次,小少爷可不就喜欢上了?”
“那……那跟这不同!”霍千重耳根发红,一恼之下,便又大声起来,“她是人,又不是可以吃的东西!买回来还能退货吗?”
“我们霍家娶孙媳妇,怎么能说是‘买’呢?”老夫人连连摇头,眯着眼睛看着他笑,“重儿,你放心,我帮你挑选的姑娘,肯定能让你大吃一惊。”
“反正我不同意!”霍千重一时口不择言,“你让二叔去提亲,那就让他娶了那姑娘好了!”
“混账小子,说什么话呢!”老夫人立时板起脸来,“反正我已经决定了,这事,我也找人送信去京城你父母那里,如今大家都知道了,难道你要我收回说出去的话?”
“老夫人!”霍千重火大不已,但是却又拿她没有办法。
总不能让他跟自己的女乃女乃动手吧?
“好了,如果没事的话,你就退下吧,我这经文还没念完呢。”老夫人轻描淡写地挥了下手,摆明就是想把他就这么打发了。
霍千重眼见她又开始拈起腕上那串紫檀串珠,分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样子,一时心里发急,忍不住在原地转起圈来。
都说人容易急中生智,想来他也是这么如此,于是他还没转几圈呢,就陡然停下了步子,一下子凑到老夫人跟前,“那你告诉我二叔去了哪家提亲!”
老夫人睁开微闭的眼睛,笑得有些古怪,“怎么,开始准备关心一下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了?”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霍千重的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了。
“好吧,我告诉你,”老夫人笑笑地拍了拍他的脸,“那姑娘,是凤还巢绣庄祝老板的女儿,叫做祝宜宁,可是个好姑娘啊——”
她话音还没落下,那边霍千重已经“嗖”的一下,从她面前消失了身影。
“动作还真是快啊。”老夫人忍不住靶慨出声。
“老夫人,你不怕小少爷去为难祝家小姐?”春潮有些疑惑。
“就是为难才好,”老夫人笑笑地朝门外看去,“且不说这婚事成不成,即便不成,也总得有人磨磨重儿那坏脾气,若是成了——反正,我是觉得,是霍家媳妇儿的姑娘,总是跑也跑不了的,那祝家的小姐,我是很喜欢,你不也知道,其实重儿的喜好,跟我很是相似,既然我都喜欢,没道理他不喜欢吧?”
“一切事情都尽在老夫人的掌握中呢。”春潮微微一笑,“看来小少爷这次可有得磨了。”
“可不是?”老夫人摊开自己的手,悠悠开口,“我这双手,在霍府,也能小小地翻云覆雨一下啊。”
这坏脾气的孙儿千重,总是这样不知轻重地胡闹,也是时候给他找点事情做做了。
她与霍千重,霍千重与她——
之前才刚刚说过两个人根本“毫不相干”,下一刻,便被这样诡异的红线拉到一起……
僵坐在窗前,祝宜宁实在是觉得世事无常。
真是太可笑了。
“小姐?小姐?”见她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玳瑁紧张地伸出一只在她眼前晃动,“你没事吧?”
祝宜宁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只是才移回目光,便听到外头有人敲了下她的房门,“宁儿?”
“爹?”她有些惊讶,玳瑁连忙过去开了门。
“宁儿,我有话和你说。”祝明堂进了房后一直在犹豫,表情颇有些不自然。
“爹爹请说。”祝宜宁让他坐了下来,一旁的玳瑁连忙过去倒了盏茶给他,随即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祝明堂接过茶杯却又将它放了下来,随即抬起头,朝祝宜宁看去,“宁儿,其实……你不用为难的。”
“爹爹?”她微微挑了下眉。
“我很久之前……答应过你母亲,”祝明堂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以及与忘妻相似的面容,不自觉有些心潮起伏,“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爹爹不会强迫你。”
“同庆楼,霍家——”她低眉一笑,“其实如果这亲事我答应了,对咱们凤还巢的生意倒是有所裨益的。”
“宁儿不要这么说,我也答应过你母亲,不会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而让你去做出让步。”祝明堂看着她唇角笑起来的弧度,只觉得越看她便越像自己心怀愧疚的忘妻,更是不忍,“爹不能委屈了你。”
“其实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她淡淡开口,突然抬眸朝他看去,“其实爹爹,是希望我允了这婚事的吧?”
一时被她看破心思,祝明堂顿时讪讪无比,“宁儿……毕竟你已经过了双十年华,而且,嫁进霍家,你以后的生活也就有了保障……”
“我知道。”她突然浅浅地笑了一笑。
看着她那笑容,祝明堂连忙解释:“爹这么想,也是为你好……当然,你若不愿意的话,爹明日便去给霍老板说一声,所以,宁儿你不用为难。”
“也不用这么急,他不是给了我三天时间考虑吗?”祝宜宁朝窗外看去,微微一哂,“我看,还是考虑一下再给他答复吧。”
看着她似乎不太愿意过多交谈的样子,祝明堂有些讪讪地站了起来,“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先走了。”
他说着话,一边就匆忙地朝房间外走去,只是在他刚刚一脚踏出门外的时候,祝宜宁突然幽幽地低低开口:“我到如今还没出嫁,爹爹一定很为难吧?”
祝明堂愣了一下,可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当作没听见,匆匆就走开了。
看着父亲离去的身影,祝宜宁许久之后终于收回了目光。
妹妹宜双出嫁的时候是十六岁,而她却过了双十年华都不曾出嫁,无论爹爹怎么不在意,外面也总会有些风言风语传来吧。
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尤其是她在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人之后。
在看过母亲的悲剧之后,她觉得,爱一个人,实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如果这个世界上当真有那么一个人的话,那么她倒期望自己永远不要碰到那个人。
不要为情所困,也不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给那个人。
所以她曾经以为,只要不放感情下去——因为她必然不能独自一人过一生,所以她还是要嫁的——那么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
只是若是她随便答应了的话,她的生活只怕更糟糕。
苞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只怕比为情所困更加令人悲哀。
于是这么一耽搁,居然已经到了现在……
身后的窗子就在此时却蓦然响了一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尚未完全回神的祝宜宁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去,却惊见一个白色人影陡然鬼魅般出现在窗畔,她脸色大变,张口疾呼:“来人——”
“别叫!”陡然出现的白色身影以快疾的方式顿时欺到了她身侧,随即伸手便掩住了她半张脸,让她无法再顺利呼救。
“唔唔!”她挣扎不已,但是却无法挣开那人。
“你不叫嚷的话,本少爷自然会放手!”来人一副嚣张的口吻,似乎特别熟悉——
霍千重?
是他!
他来做什么?
她更吃了一惊,立即挣扎着想看清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