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衣使她曲线毕露,让他心猿意马,他悄悄移开视线,脸色微微泛红。
陌青禾兀自低头,没瞧见他的异样。“你既知道我把大哥囚在这里,为什么不戳破?是想看戏吗?”
“我不否认是有些看戏的味道,不过却无嘲笑之意,我很欣赏你的计谋跟胆识。”
他赞赏的话语让她惊讶地抬起头。
“起初,我以为陌丰栗是你的情郎。”他将那天晚上的经过简单告诉她。
听毕,她叹口长气。“我开始怀疑这宅子有多少人知道这事,以前就告诉大哥不要爬墙、不要丢石子,他老是一意孤行……”
她忽地沉默下来,心头又是一阵哀伤。“你……把他带到哪儿?”
“先放到马厩去。”
她望着大雨,拭去眼角的泪水,有感而发道:“我母亲是猎户的女儿,小时候她常带我们到山上玩,教我们射箭挖陷阱,我做得永远比大哥好比大哥快,母亲说我像她,好胜心太强。我没有要跟大哥比强的意思,可不知怎地就是做得比他好,父亲常说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有时我会想……大哥是不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才变成这样……”
“你想太多了。”她眼中的自责与伤心让他蹙眉。“你兄长这种人我看得太多了,自己不求上进,就算贵为王室之子,也不过是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纨袴公子,月复中无半点墨水、无一丝聪明才智,只会仗势欺人的混帐。”
裴羲冷冽的表情让她心中一凛,想着他是不是受过太多闲气。
“遇上这样的人你怎么办?”她询问。
陌青禾虚心求教的表情让他微笑。
“我虽无显赫的出身,可我有这个。”他指着脑袋。“我虽讨厌士族贵胄嘴脸,可其中还是有可结交之人。世上诸事互利互惠,我在对方有难时给予帮助,他日我若落难,他自会施予援手,可要让对方觉得有与你结交的价值,就得有真本事,除了与之为友,还得有幕僚之才。”
他在江宁经营了八年,显贵才俊认识不少,起初几年只是经商,一边调查哪些人值得深交,他可不想因为是商人就被当冤大头,只要与一、两个为友后,圈子便会自然扩大。
可他做得极低调,主要是不想让裴家晓得他与权贵有来往,免得徒增困扰。他对裴家尽的不过是血亲之义,要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是不可能。
陌青禾听得极有兴趣,又问了他一些事,他也一一回答。这大概是他跟女人说最多话的一次,她双眼发亮,对于那些不熟悉的事情显露旺盛的好奇,若不是她忽然打了喷嚏,两人大概还会这样聊下去。
雨已转小,两人还穿着一身湿衣,虽说是夏季淋点雨无大碍,可不赶快将衣裳换下还是会得病。
裴羲中止话题,提议淋雨回屋。他练过强身之术,穿着湿衣虽不舒服,可没有大戕害,但她不同,寒湿之气若入体,怕要大病一场。
两人在雨中前行,陌青禾蹙着眉头,身体僵硬疼痛,方才与兄长大打出手没觉得痛,现在才发现双手、肩膀、下巴、肚子、胸口都不舒服。
裴羲看出她的迟缓,下坡时伸手搀扶她,她原要拒绝,毕竟男女有别,但一想到逞强的结果是有可能一路滚下山,她还是决定接受他的帮助。
裴羲握住她的手,发现她除了关节瘀伤外,手指也不似大家闺秀们细致,指月复与掌心覆着薄薄的茧,手背手指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
发现他在看她的手,陌青禾困窘地红了脸,急忙要缩回手,他立刻道:“小心。”
“我没事。”她低下头,恨不得把双手藏起来。
发现她的不自在,裴羲立刻道:“我若松手,你会摔倒。”
“我知道。”她拉着裙摆,小心往下走。绣鞋沾满泥泞,如滑溜的鱼无法抓抱,她一个不小心差点倒栽葱。
裴羲伸出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滑倒在地。两人离得极近,陌青禾尴尬道:“谢谢,我可以自己……”
“别乱动,等会儿摔跤更麻烦。”他低声道,没忽略她的不自在。“只剩一小段路,我抱你下去吧!”
她大惊。“不用,真不用。”这可不合礼教。
“那就用扶的。”他温和地坚持。
陌青禾忐忑地点头,总觉得他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裴羲搀着她走下坡,她的双颊越来越红,眸子透着一股羞涩。
“你的手好冰。”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更察觉手心传来的温暖。
“等一下喝碗姜汤就好了。”她局促地说着。
一到平地,她立刻挣开手,低头道:“多谢少爷。”
她慌乱的表情让裴羲很满意,微笑道:“陌姑娘不需如此客气。”
她抬起头,正要告退,心思却让他温柔的笑容弄得更加混乱。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他变得好温柔……
那个怒斥她、不许她顶嘴的二少爷跑哪儿去了?
“快进去吧。”虽然想与她再多聊一会儿,可雨还在下,更别说一直穿着湿衣对身体不好,若她因此着凉,岂不因小失大?
“是。”陌青禾忙道,快步推门走进后院。
裴羲满意地勾起嘴角。看来陌青禾对他并非毫无感觉,她害羞不安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只要再花些心思,应该就能使她改变心意。
在他看来最好是她先心系于他,他再动情,偏偏事与愿违。虽然这让他心里不舒坦,但令他稍感宽慰的是陌青禾似乎也在意自己,那么下一步策略就是加深她对他的好感。
最基本的便是投其所好,他得找时间探问她喜欢什么,还不能做得太明显,免得她起戒心。
想好策略后,裴羲满意地露出笑,悠闲自在地走回院落。
★★★
樊翠蓉斜卧在榻上,喝着乌梅汤,偶尔无聊地绣着手上的帕子。原想给羲哥一个惊喜,谁知道他却对自己不理不睬,更过分的是这会儿不知躲哪儿去了,让她一阵好找,不由得又发了一顿脾气。
怎么每次都这样呢?想好好地跟他说话,让他知道自己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骄纵蛮横的小辣椒,可是每次说不到三句话就让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不欢而散。
案亲还取笑她自找罪受,天下那么多男人,她偏喜欢上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还劝她别傻了,裴羲若真想娶她,早请媒人下帖了,哪会拖到现在?
她也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入魔了,怎么就喜欢他?从她小时候开始,裴羲就不喜欢她,甚至训诫过她几次。有一回她不听话,硬要上树,结果摔了下来,若不是裴羲正好经过,她不知会摔成怎样。
他明明就不喜欢她,但见她有难还是出手相救,她一直都记得他抱着她的模样,虽然冷着脸,却让她安心。
母亲说世人总是这样,越得不到的,越放心上。她拧下眉,自言自语道:“才不是,我一定会得到羲哥的……”
“小姐——”春蕾奔入厢房。
“什么事?”让人打断思绪,樊翠蓉面露不悦。
“二公子——”
“找到他了?”她坐正身子。
春蕾点头。“刚刚奴婢去厨房让她们做点心,正好瞧见二公子与陌厨娘湿淋淋地从后门进来。”
她蹙下眉心。“还有呢?”
“不只奴婢瞧见他们,别人也看见了,二公子没说什么就走了,后来问陌厨娘,她说只是正巧回来遇上。”
樊翠蓉冷哼。“还真巧,我看这事不寻常,你再去打听。”
“小的哪能这样就回来,当下便向三个丫头片子打听,都说二公子待陌厨娘极好。”
她紧张道:“怎样的好法?”
“帮陌厨娘的兄长还了赌债。”春蕾绘声绘影地把打听来的经过说了。
樊翠蓉咬着下唇,没说话。
春蕾又道:“五十二两可不是小数目,二公子就这么大方?”
樊翠蓉坐不住了。“我去问羲哥。”
“二少爷一向讨厌您过问他的事,不如咱们先把陌厨娘叫过来探探口风,说不定真没什么。”春蕾说道。
“也是。”樊翠蓉点头。“叫她来吧!”
春蕾领命而去,樊翠蓉起身踱步,表情浮躁。若羲哥真有喜欢的人怎么办?自他由江宁回来,她就等他上门提亲,父亲说她已及笄,今年裴家再不下聘,她就得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这次她可是带着破釜沈舟的决心而来,怎么半途会杀出个程咬金……樊翠蓉心烦地咬着指甲,一察觉自己幼稚的举动,赶忙又放下。
一刻钟后,陌青禾终于来了,她恼道:“怎么这么慢?”
令她意外的是陌雪梅也来了,小丫头碧莲端着糕点,放在一旁几案上,而后静静退出。
陌雪梅问道:“小姐有何差遣?”
陌青禾一直没吭声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是故意无礼,而是刚换下衣裳,连口姜汤都还来不及喝就被唤来这儿,身体又冷又僵,连话都懒得说。
樊翠蓉没睬陌雪梅,依旧对着陌青禾说道:“你头发怎么湿了?”
“淋雨了。”她简短回答。
“为什么淋雨还拖着羲哥?”樊翠蓉故意问。
陌青禾挑了下眉,陌雪梅则是故意望向春蕾。这宅子就这么点大,春蕾跑去找丫头们探话,她就站在不远处,自然瞧见了。
陌青禾回道:“我没拖着二少爷,只是碰巧遇见罢了。”
“什么『罢了』?说话这么无礼!”她瞪她一眼。
陌青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小的没见识,说话粗鄙,请小姐莫怪。”
春蕾在一旁道:“小姐,陌厨娘不过乡野鄙人,不用与之一般见识。”
陌雪梅一个冷眼扫过,春蕾打个激灵,赶忙补充一句。“嬷嬷是待过宫里的,自然不同。”
“不知青禾犯了什么错,让小姐如此生气?”陌雪梅问道。
“没什么,刚刚的点心难吃,还有刚刚拿来的枣糕、糖粥藕,我平时吃到都不想吃了,再去做来。”面对陌雪梅冷厉的目光,樊翠蓉不觉地降低嗓门。
陌青禾恨不得马上离开,忙应道:“是。”
“如果你尽心伺候,少不了赏赐。”樊翠蓉端起架子。“以后我就是这庄子的女主人,若让我满意了,你自然有说不尽的好处。”她先把身分摆出来,打消陌青禾的痴心妄想。
她就这么自信能嫁给裴羲?陌青禾有些疑惑,不过仍道:“是。”
“听说羲哥帮你兄长还了赌债。”樊翠蓉问道。
陌青禾一怔,说道:“是。”为什么樊翠蓉会知道这事?
“可是你求来的?”
“是少爷好心借给青禾的。”她回答。
樊翠蓉露出一抹浅笑。既然羲哥不是慷慨解囊、无偿助她,那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你们下去吧!”
待两人离开后,樊翠蓉才露出安心的表情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刚刚说女主人的时候,厨娘没什么反应。”
庄子的女主人就是羲哥未来的妻子,如果陌青禾真的喜欢羲哥,不可能对这句话没反应。
春蕾点头。“是没什么反应,看来是奴婢想太多,他们两人真没什么。”
樊翠蓉微笑地躺回榻上,开心地吃起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