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星光灿烂。
早已将一切盘点妥当,准备一走了之的裴嬿伊,却在马圈前,被独自前来堵人的爱奴儿给拦住。
“裴嬿伊,你这是什么意思?”爱奴儿手里拿着一柄镶满宝石、珍珠的大漠魂弯刀,气呼呼的跑来质问她。
这个女人,是存心要羞辱她到底就对了?
想她不就是为了证明有能力成为巴桑族首领王后,才会去寻找“大漠魂”的吗?为什么一切事情都如她所愿之后,又毫不留恋的将“大漠魂”转托阿爹交给她,然后还说要讲首领王后之位禅让给她,裴嬿伊以为她三姑谁?可以这样随便的耍弄他人吗?
爱奴儿咄咄逼人的模样,激怒了夏晏武,只见他微眯锐眸,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但一双柔软素手,轻贴他胸口顺气的手势,成功的压下他心头的忧火。
“你别生气,先帮我将茉莉还有石榴牵出来,等我跟爱奴儿谈完,马上就离开。”裴嬿伊不担心爱奴儿拦路,会引来其他人的阻挠,相反的,她原先还怕此去将一别经年,恐怕难有机会再回巴桑族,爱奴儿的主动出现,倒是让裴嬿伊松了口气。
默默的看了眼裴嬿伊自信的眸,刚毅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他斜睨了眼爱奴儿,对她施已延伸警告后,便低头钻进马圈,与才刚找到老婆,正新婚燕尔的茉莉叙旧兼拖出来充当坐骑。
不理会马圈那厢一人两马的爆笑相处,裴嬿伊坦率的弯唇微笑,“你会拿到大漠魂,相信首领阿爹也跟你说了不少,你还有其他的疑问吗?”
离开自小长大的巴桑族,对裴嬿伊而言,一方面是想摆月兑当年娘惨死的回忆,另一方面也是无法毫无芥蒂的面对既是疼爱着她的首领阿爹,却又同时是害死她亲生父母的阿爹,离开巴桑族,或许是她摆月兑心魔桎梏的唯一救赎。
“他不是你的首领阿爹,我才是。”她才是拥有正统首领阿爹血缘的女儿,唯有她能独拥首领阿爹全部的关爱。
爱奴儿扞卫亲情的模样,震动了裴嬿伊渴望亲情的心,她感觉内心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泛着酸涩,但是她极力压抑那种负面想法,唇角牵笑得道:“你要怎么认定那是你的问题,至少在我心中,他是我的阿爹。”面对是痛苦,却也割舍不掉多年相处的牵绊,再说当年娘的喂毒事件,要不是首领阿爹的倾力相保,她只怕难以再在巴桑族待下去,更别提首领阿爹还为了死去的娘,尽心尽力的找了个“护王误饮毒酒”的美名给她,甚至还让她成为如今的首领王后。
只是,再如何想将往日仇怨云淡风轻的放下,终是在不知所有内情的爱奴儿误解下,裴嬿伊最终还是选择成全爱奴儿的想望,并且也顺从己意,将与夏晏武远赴中原,重新过她新的人生。
裴嬿伊自信洒月兑的态度,惹恼了爱奴儿,她紧蹙眉心,怎么也想不明白,何以在她使尽手段针对她的同时,她却能在拥有绝对权利的当下,非但不对她秋后算账,居然还想将首领之为禅让给她,这中间要不是她巧用心机,就是另有图谋。
思及此,爱奴儿撇唇,表情愤恨,“我不跟你多说废话,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刚接下首领的位置,怎么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就想要拍拍走人?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不如今的行为,与叛族何异?你根本就不配成为首领,这样的你是我们巴桑族的耻辱,就别提你还剥夺了本来该属于我的骄傲。”她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她攒紧拳心贴在身体两侧,压抑自己欲上前刮人的冲动。
裴嬿伊她怎么能这样?
轻易的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又毫不珍惜的轻易抛弃,这种人简直可恶到该下十八层地狱。
面对爱奴儿不留情面的指责,裴嬿伊非但不以为杵,还露出了别有深意的微笑,“爱奴儿,你终于说对了一个重点。”
“……”裴嬿伊的表情,令她错愕。
“我的确是不适合首领之位,你才适合。”裴嬿伊直接点明事实。
见爱奴儿一副“别想耍我的表情”,裴嬿伊又絮絮叨叨的迳自解释起来,“从小我所受的教育,就是深入了解中原的文化与各族间的语言,对于游牧儿女擅长的马术等技能,我仅学到皮毛,但是你不同,你一直跟在阿爹身边,学习如何骑马打仗、带兵操练等技能,两相比较下,你的确是比我更具有成为首领的特质。”
“你少在那里鬼扯淡,如果你真的有心玉成,又怎么会争取以找到『大漠魂』作为你继承首领的条件?”少把别人当白痴,她裴嬿伊以为别人都是笨蛋,会轻易相信她说的话?
“因为我需要自由与若雷石。”想得到自由,是在计划之前,而若雷石则是在遇到夏晏武之后,附加上去的。
“你放屁!”什么烂理由?
爱奴儿的直率性格,让一向少与其相处的裴嬿伊,直觉像是在与妹妹斗嘴,这种亲情间的互动,才是她想要的嘛!
“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如果不争取成为首领,那么我这辈子只能待在巴桑族里,永远无法代替亲娘,前往中原探视她的家人、亲族。”遗骨不能葬回故土就够令人遗憾了,若还不能代娘回生前心心念念的家乡,那就更不孝了。
裴嬿伊认真的表情,令爱奴儿轻蹙眉新,她不确定的再问:“你有想过,得到你想要的之后,背叛巴桑族的你,可能会永远回不来?更甚者,我极有可能为立威于族人,对你采取行动,这样你还是要禅位于我吗?”
绿色的眸,迎向那褐色的眸,眼神坚定而纯粹,“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后悔禅位,再说你也应该知道,不管你再如何恨我,我永远都会认你这个妹妹,只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你……”从不将她当家人,满心眼只看得到她所拥有的,却忽略了一些浅而易见的事实,爱奴儿不禁怔然。
她想起适才阿爹同她说,她的姐姐就要嫁去遥远的中原了,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巴桑族,错过今晚的送别,问她会不会后悔?
那时,她无法分辨内心涌起的酸涩是什么?如今她才稍稍明白,她也并非全然不在乎她们姐妹间的情分,裴嬿伊可是她唯一的姐姐啊!
见爱奴儿欲言又止,裴嬿伊也不勉强她,张望了下天色,疑惑夏晏武不过牵两匹马,何以会牵这么久?忍不住好奇想移动脚步往马圈行去,瞥了爱奴儿一眼,裴嬿伊跟她道别,“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动身离开了,以后阿爹就拜托你照顾。”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问你。”爱奴儿喊住她。
“恩?”
“你……你还会恨阿爹吗?”爱奴儿犹豫了一会儿,捕捉到裴嬿伊眸中的诧异,她随即解释,“你不用再瞒我了,当年阿爹跟……那个女人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全部的经过,但我也不笨,那个女人每回看见阿爹,眼里净是仇恨,想也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为了护驾而误饮毒酒?我不想去追究他们过去的恩怨,我只想知道,面对一个曾经做错事,然后尽全力想弥补的老人,你……还会恨他吗?”
曾经,在阿爹病得很重的时候,爱奴儿曾听阿爹痛苦的低喃,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三个女人,一个是她爱奴儿,另两个就是裴氏母女。
长久以来,本以为爱奴儿皆被蒙在鼓里,不清楚事实的真想,但如今听她所言,似乎也非如此,裴嬿伊顿觉心房生气些微的揪疼,既为瞒骗爱奴儿而内疚着,也觉得毕竟还是至亲姐妹,再怎么口头称恨,彼此的关心却是深埋在心底,非到关头不说出口。
“恨过。”裴嬿伊坦然回答。“但是……他毕竟是抚养我成人的阿爹,就算心里再有万般怨怼,却也还是对他心怀感激,我谢谢他尊重我的意愿,给予我想要的自由,放手让我离开,也谢谢他这么多年的关爱与照顾,不管怎么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阿爹我心中仅剩感谢,再无其他。”既然决定正视那个过去,裴嬿伊也不再隐瞒。
永远记得,小时候阿爹总会趁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抱着她在族里到处走走,也永远记得,阿爹曾说过,逐水草而居不是巴桑族民的流浪,而是为了寻找美丽的水草,更加记得,拔营要依循有露珠的方向走,因为那个地方会有希望。
“……”裴嬿伊的直率诚恳,撼动爱奴儿常年以来封闭自我的心,她忽觉喉头一阵发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能在离别前,将姐妹间常年的嫌隙说开,裴嬿伊自觉已无牵挂,她微笑挥手。“再见了……这里的一切……
挥挥手,跟这块爱恨交织过的土地告别,裴嬿伊与夏晏武踏上回中原的路。
那双褐色的眸,看着那双背影渐远,两串无声的清泪滑下面庞,爱奴儿在夜风中轻语:“再见了……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