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金亮灿烂的宫殿回廊里,吴欣蓝的心绪有一丝忐忑。
一个时辰前,她正在国公府与母亲那边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表舅说话,宫中突然来了懿旨,说是皇后娘娘宣她进宫。
心里有一点沉闷,以前娘还在的时候,皇后娘娘都是让内侍递话后,母亲递牌进宫,这一次却是用懿旨宣召,如此正式,不好的预感划过她心头,让她的脸色也不由得沉重严肃起来。
随着内侍的脚步来到坤宁宫,眼角余光看见凤座上的人影,恭敬地平举双手,弯腰下跪。“臣女吴氏欣蓝,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见凤座上的人影动也不动,沉默在大殿中蔓延着,直到她跪得脚酸了,才听到一声——
“起来吧。”
敏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着殿中的那抹纤影,才十五岁,素净的装扮,却将她衬托得十分高雅,浑身散发通透的灵气,与初见面时那个灵动活泼的小泵娘已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沉静、娴雅。
这样一个好姑娘,是她挚友留下的遗孤,是拯救她濒临崩溃的儿子的贵人,如今,为了她的儿子,又要牺牲她吗?
“赐座。”不由得有一丝心酸,敏皇后不忍地撇开眼,挥挥手。
一旁服侍的宫女上前一步,将小巧的绣椅放到吴欣蓝身后。吴欣蓝雍容自若地坐下,垂眸敛首,纤细的双手交叠在腿上,其韵不宣而扬。
“欣蓝妹妹,你比上次见面后变得更为出色了。”陈欣雅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冒了出来。
吴欣蓝心里喀噔了一下,缓缓抬眸,看见了坐在敏皇后身旁的陈欣雅,指尖缩了下,唇边抿出一抹轻笑。“陈小姐客气了,欣蓝不过尔尔,哪比得上陈小姐的不凡。”
“你俩都一样出色,别自夸了。”敏皇后出声打断陈欣雅还想接口的意图。
陈欣雅跟吴欣蓝两人对看一眼,同时弯起嘴角轻笑着。
“这些日子不见,欣蓝过得可好?玄凰那小子,有没有听话好好照顾你?”敏皇后笑笑地问道。
吴欣蓝起身施礼,“禀皇后娘娘,珩王待欣蓝如亲妹般,自是十分照顾,吴国公旧府尚在,欣蓝多半都住在旧府里。”
敏皇后清亮的眼眸闪过抹疾光,脸上的表情却是十足关怀后辈的模样,“什么亲妹,你这丫头,等你出了孝期,本宫自是会将你跟玄凰的好事办妥,本宫还等着抱孙子呢,呵呵。”
吴欣蓝心里一紧,笑着不语。皇后娘娘是特意跟她说这些话的,要她知道,她是曜玄凰内定的妻子。
陈欣雅垂眸轻笑,眸波晃动了下,“皇后娘娘,欣蓝妹妹是珩王爷的未婚妻子啊?”
敏皇后抬手爱怜地拍拍她的手,“当然,欣蓝这丫头,皇上喜爱得很,早在去年就将她定给了玄凰那小子,这事还上了宗谱纪事,哪能作假啊?要不是欣蓝正巧碰上了孝期在身,这婚事早该办了。”
陈欣雅呵呵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不知道欣蓝妹妹是未来的珩王妃呢!”
看着两人在她面前作戏,吴欣蓝心底不是没有气,但她只能笑,还要假装羞怯的低下头。
敏皇后看她的动作,就知道方才说的话到了火候,想起太子的面容,心里有一丝犹豫,但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随即又把它掐灭掉,笑笑地开口,“说到这,欣蓝,本宫也有好事将到喽。”
吴欣蓝不解地抬眸看她,只见敏皇后拉着陈欣雅的手不放,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皇上今日说了几句,太子殿下也十七了,过些日子,皇上就会下旨赐婚,欣雅就要成为你的师嫂了。”
敏皇后的一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吴欣蓝的胸口,她的脸色蓦地发白,唇瓣颤了颤,一瞬间脑子里嗡嗡地响着,什么也没办法回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欣雅羞红了脸,对着敏皇后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她不知道是如何撑过去的,浑浑噩噩地回答敏皇后的话,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直到出了宫,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秋风一吹,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回首看着那缓缓关上的宫门,心如坠入冰窖,突地她眼前一黑,整个身子软软地摔向地面,耳边最后传来的,是停留在宫外等候她的柳嬷嬷的惊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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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玄靖阴冷着一张俊脸,脚步快速地往坤宁宫门走去,一路上的内侍、宫女全让他的脸色吓退三步。
敏皇后正让宫女拆掉头上的发髻,才刚取下头上的金凤钗,就听到外面传来吵杂声,柳眉一蹙,正要挥手让身后的大宫女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人影就已经窜进了寝宫里。
“靖儿?”敏皇后讶异地看着闯进来的曜玄靖,很快地就发现到他难看的脸色,心里微微一叹。
“下去!”曜玄靖直接喝道。
爆女们被他吼得皆颤了一下,但都忍着不敢妄动,直到敏皇后使了个眼色,她们才快步地低头退下。
寝宫内现在只剩下他们母子俩,敏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忘了本宫还是你的母后吗?”
“您是吗?”曜玄靖冷漠地看着她。
敏皇后一口气梗在胸口,气怒地站起身,将手中的象牙梳子往地上一摔,“靖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吗!”
曜玄靖的黑眸幽暗冰冷地盯着她的眼。母子俩对视着,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敏皇后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鬓间,坐回椅子上。
“靖儿,身为太子,你该知道你的责任。”
“什么责任?放弃我所爱的人,过着跟您一样的生活?还是跟父皇一样,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离开,难道这些就是您所谓的太子的责任?”有些话,他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不是不能说出口,是不想说出口,因为说出口太伤人,所以他不愿,却没想到他一再的忍让,换得的竟是他人的得寸进尺。
他方才已经去国公府看过蓝儿了,柳嬷嬷哭诉着蓝儿自宫中出来后,就病倒了,蓝儿在睡梦中还一直哭着,是要有多伤心才会这样?他想要呵护的人,却被他的母亲伤得最深!
“你混说什么?”敏皇后被他扯开了伤口,面红耳赤地怒喝。
“我没有说错什么,母后,您当年的苦,为什么还要儿臣承担?没有蓝儿,就没今天的曜玄靖,您不懂吗?”有时候,他真为自己感到悲哀,父皇跟母后的态度,只让他觉得,他是一个生下来就该成为君王的木偶,就连二弟玄凰都比他还幸福。
“住口!谁让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敏皇后一时气愤加羞愤,便将随手抓来的东西用力扔了出去。
一个精致的小杯子敲上了曜玄靖光洁的额,鲜红的血瞬间迸出,他并没有抹去,任由那抹炽热滑落。
“要说责任,父皇和母后就有做到吗?父皇有做到他为人父应该做的?母后又有做到为人母应该做的吗?父皇和母后都办不到的事情,又为什么要来为难儿臣?”
敏皇后听他这么一讲,整张脸都白了,急忙忙地左右张望,“住口!连皇上你也敢评论,你当真以为你父皇不会对你怎样吗?”
曜玄靖倔强地冷眼视着她,“我不会娶陈欣雅,姓陈的,永远别想当我的妻子!”那令人厌恶的女人,居然敢在母后面前挑拨离间。
敏皇后是又气又无奈,心口一阵阵的发疼,捂着胸口,禁不住地摇头,“靖儿,母后是为你好,母后会害你吗?陈家必定会让一个女儿嫁进皇家,那是你早就知道的事不是吗?再说,身为太子,你就算不娶欣雅,将来必定也会有别的妃子,你不可能独独只有欣蓝一个妃子,你不懂吗?”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曜玄靖很果断地回答。
敏皇后闻言一愣,已经红了的眼眶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你说什么?你可知道这代表什么?那是不可能的,靖儿!”那怎么可能?要是那么简单,当年皇上就不会立她为后。只有一个妃子,那要如何平衡朝堂上的权势?
“母后,您从来没有认真听过儿臣所说的话,儿臣说,儿臣要的是妻子,而不是妃,更不是后。”他要的是妻子,一辈子相依偎的妻子。
敏皇后被他的话给震住了,张了嘴又闭上,对上儿子那双坚定的眼眸,咬了咬牙,“做不到的……”傻孩子,现在抱的希望越高,将来就伤得越重啊!
曜玄靖抿起唇,“世上没有做不到,只有要不要做到,不负如来不负卿!母后,不要再为难蓝儿了。”
不负如来不负卿?敏皇后实在说不出话了。儿子的执拗,如果可以,她也很想成全他,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又要怎么开口允诺他?
母子俩谁也没说话,曜玄靖心系着吴欣蓝的病,看了看时辰,虽然没有得到母后的承诺,但母后至少没有再反驳了。
“儿臣先告退了,儿臣的话,还望母后好好想想,别让儿臣……步上您的后路,在漆黑的道路上……找不到指引回家的灯。”最后一句话,语重心长,是曜玄靖对敏皇后的怜惜跟不舍,也是对她的不满。
敏皇后心神乱得很,软软地坐回椅子上,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父皇打算下个月就帮你举办成人礼。”
所谓的成人礼,是指皇子在大婚前,会选四名宫婢宠幸,算是教导皇子情事,这也代表成人礼后,皇子大婚的日期就会定下来。
曜玄靖的脚步一顿,还是什么都没说,随即加快脚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