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是典型的台湾老派家庭,顾家则信仰上帝,两家谈好订婚按女方要求的古礼来,结婚则在教堂。徐洺芃本以为结婚了不起就是宴个客、发个饼,然后去登记,没想到真要实行起来琐碎事项一堆,光是一个看日子,就看到她想往生当祭日——
“嗯,这天、这天、这几天,都是好日子。”负责算命的把黄历上的日子圈画起来,两人拿自己的八字还不够,还要把双方家长的八字一起合,顾恒止对这些不懂,只在一旁点了点头,但算命的还有话说。“只是……”
“嗯?”
“这天,男方旺日,女方普日。”然后,再指另一天,道:“这一天,男女双方大吉,但克男方父母。”
“呃……”徐洺芃跟顾恒止对看一眼,尽避后者不信算命,但听到“克”这个字心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看看别天吧。”
“这天大吉,但结了婚女方不孕。”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靠!”
彼恒止终于翻桌了,两人走出算命处,他受不了。“有没有搞错?不过就是看个日子,搞得哪天结婚都不吉利!我们不管这个了行不行?”
徐洺芃自己也有点不大开心,一下子被讲不利一下被讲克父克母,难道他们结个婚还要背负世界和平的压力?
“我回去跟我妈讲讲,看能不能换个地方算。”至于不搭理那是不可能的,这是他们家长年以来的传统习惯。唉,她想就挑那天普日好了,但被老妈知道了肯定被骂女儿贼,人都还没嫁出去呢,就想着旺夫家……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脸热起来。“夫家”两字让她有了将要嫁给这个男人的真实感。四月的天,尚未入夏,午后日光宜人,他高壮的身躯与她肩并肩,这时徐洺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几何时,他走路的步调竟与自己一致?
她瘦小,走路不快,几任男友都得刻意放缓脚步才能让她走在旁边,但跟他,她几乎想不起来他们之间曾有过那种你前我后的画面,好像自然而然,他人就在自己身侧,而且,一定是靠向大马路的位置。
一股暖流在瞬间淌进来,自胸口蔓延,使她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身旁男人的手。
彼恒止一愣,低头睐她,以他这个角度恰好看见她卷翘的眼睫,其下则是透着酡红的颊,他仿佛能藉由此相系的手感受她的脉动,这个自己推心置月复了十五年的女人,往后,她将是他的妻……
他反手握紧了她,好似有什么东西安定下来了,从年少时便如此,她总能带给自己平静安乐,刚被算命师给“诅咒”的不快一下子随风散去,他舒心许多,问她。“等一下我们要去哪里?”
今天他们俩是特意请假出来置办结婚事项,两人都嫌繁杂,但还是得解决。徐洺芃从口袋里掏出纸条。“等等喔,我看看,要去买十二样礼。”
一般传统订婚程序里,男女双方各要准备六到十二样礼品给对方,凡身上穿戴的都算。徐洺芃对吃穿用度一向不太讲究,顾恒止这回可是抓准了机会,想将她从头到脚好好“Sedo”一番。
他拉着她到百货公司,自己的先不管,看上了就要她去试穿,从A柜买到B柜,那节节高升的金额让徐洺芃心惊肉跳,练练阻止。“只是形式,有必要买到这么好?”
“贵都有贵的道理,你看这一件材质好,你穿了也觉得舒服,况且订婚的东西买好一点也可以用得比较久,买一下就烂的,你不觉得很触霉头?”顾恒止巴拉巴拉讲了一串,最后加上让她难以反驳的一句。“而且等一下你也要买给我的,不是吗?”
徐洺芃噗嗤一笑。“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这个首席业务,一切依你的,行了吧?”
他得意一笑,话是这样讲,但等到挑自己的东西时,他把那些贵的统统嫌弃了一轮——不喜欢、不实用、我有了……讲得一旁的柜哥柜姐颜面神经都要抽筋,到最后徐洺芃受不了。“买我的听你的,买你的听我的!现在开始,闭嘴!”
她看似娇弱,可一旦坚持起来,拗劲也是一等一,这下顾恒止不敢再造次,只得敬礼。“遵命,老婆!”
徐洺芃白他一眼,两人从下午挑到晚上,结果才各自买了一半,拎着大包小包找了一间餐厅祭祭孤单寂寞的五脏庙。好不容易吃饱,她叹了口气。“以前看人家说结婚就结婚,好像很简单,结果原来有这么多事要做,麻烦死了。”
而且这还仅只是开始,接下来日子订好,还要预定餐厅、试吃菜色、挑选喜饼、试穿婚纱、决定喜帖式样……甚至还要拍婚纱照!两人家人都严谨,这些程序一个都不能省,她光想到就一个头两个大。
“相比之下,离婚就简单多了。”而且还不用看日子。
“呸呸呸!”顾恒止差一点被水呛到,抗议。“哪有人还没结婚就在讲离婚的!”
“也是呴。”她呵呵笑,一想到这些麻烦,她忽然觉得踏实了,就算是真的很相爱而步入婚姻又如何?这么多琐碎事项,足以让爱侣吵成厌侣,就连他们关系这么坚定地都有点小闹起来,也难怪新闻上那么多人为了结婚最后搞到分手。
莫薇亚说的没错,亲情、友情确实比爱情还要值得信赖,何况换个角度想,他们并非全然不爱对方,只是年少时不懂,错过了,然后喜欢上别人,接着分手,再度回到孤身一人……她想起他上次说的话,觉得够了,不管他们现在是为了什么而结婚,重点是,他们心底都有着彼此的存在。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
“恒止?”
一道属于女性的呼唤自她身后蓦然出现,徐洺芃看见对面的男人一脸意外地直视她的后方。“心妍?”
一听这个名字徐洺芃就知道,好死不死,就是顾恒止那个“有夫人就没有我”的前女友。她走上前,徐洺芃看着,嘴角忍不住抽搐,还真是……巧。
她跟顾恒止的历任女友不熟,但最少也打过照面,因为他老大交新女友不久第一件事,就是约她们出来一块儿吃饭,顺道做介绍,标准ISO流程。“这是徐洺芃,我麻吉,我们认识十五年,比哥们儿还哥们儿。所以拜托,千万不要怀疑我跟她有一腿——”
而现在,这两个当初坚称清白干净的哥们儿,准备要结婚了。
“好久不见。”徐洺芃朝那位漂亮女子笑了笑,暗地里使劲朝顾恒止送眼色——老爷,您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啊!
可惜顾某人仍旧处在惊见故人的情境下,完全错收了她的“暗示”。
这是叫他与前女友分享他们之间的“喜讯”,表明他和过去早已掰掰?
那简单!
“真巧,你们出来逛街啊?”陈心妍瞥过他们搁置在地上的大小纸袋。
徐洺芃正要点头说是,顾恒止却灿烂一笑。“是啊,我们要结婚了,出来买些必需用品。”
老天!
这下不只陈心妍瞪大眼,就连徐洺芃内心都有股先掐死这人再自己撞死的冲动。你不是干业务的吗?怎么看人脸色的功夫这么差啊啊啊——
“你们……要结婚?”
“是啊。”顾恒止当然没蠢到要给前女友发喜帖的地步,但他也不想当着徐洺芃的面刻意隐瞒否认这件事,就怕她多想。
不,她一点都不会多想。徐洺芃内心阿弥陀佛,祈祷这位陈小姐可以保持风度识相离去,但今天幸运之神似乎不站在她这儿。
只见陈心妍脸上表情一变,随即扯出一记冷笑。“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当初说得信誓旦旦只是好哥们儿,转身就说要结婚,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啊……徐小姐,等到这一刻,不容易吧?”
“你——”
彼恒止沉了脸色,她摆明暗示徐洺芃在他们交往期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陈心妍摊了摊手,哼了一声。“对嘛,我就在想只是一只猫,哪可能会比女朋友重要?根本就是借口……”
徐洺芃很不开心。对他们为猫分手一事,她本来不想发表太多意见——毕竟她不是当事人,但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陈小姐,‘夫人’是恒止养了十年的猫,真要比的话她是元配你是小妾,小妾要逼宫也得看自己够不够本事,何况你自己也讲‘只是一只猫’,你身为四肢健全的灵长类老跟一只猫争宠,不觉得有点幼稚?”
说罢,她示意顾恒止准备离开,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徐洺芃阻止。“至于我,我只能保证在你们交往期间没做任何对不起天地神明包含你的事,信不信由你……总之你自己开心就好。”
两人不再搭理脸色煞白的陈心妍,拎着大包小包走至店外,顾恒止被她一路阻止发言,很不满。“心妍她误会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她说?”
徐洺芃翻了个白眼。“说了又怎样?先别管她信不信,就算她信了你就能拿奖吗?你又没打算继续跟她当朋友,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她要怎么想是她家的事,我——”
彼恒止挑眉。“不痛不痒?”
“我气死了!”徐洺芃跺脚,转身瞪顾恒止一眼。“你怎么这么没眼光啦!”
彼恒止先是为她的反应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徐洺芃踹他一脚。“笑什么笑!还不给我蹲墙角反省!”
“哈哈……痛!”他哀叫一声,端整的五官因痛楚皱成一团。“当初刚交往时她不是这个样子,而且你不是也说她条件不错?”
“我收回!”她气啊,没想到言情小说里那种不懂察言观色、冒出来找碴的前女友确实存在,都分手了,干么就不能各自海阔天空?有啥不满当时就该讲,事后算账算什么英雄好汉?而且柿子挑软的吃,看她好欺负就只针对她,暗指她是第三者。“她都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劈腿男!”
彼恒止一愣,原先的笑意因她这句话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心疼。原来,即便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好,但遭人背叛的痛一直都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尤其高一她转学来台北之前,一直被父母寄养在乡下,使她长久以来其实对人都有一点不安全感。
所以这五年,她不曾再跟任何一个男人交往,就此蹉跎了年华。
他握了握拳,开始恨自己当年没为她好好出这口恶气。那王八蛋……他发誓往后见一次揍一次,绝对把他往死里打!
“好了。”徐洺芃发泄完毕,整个人冷静许多。她不希望跟他前女友产生摩擦,本来打算忍着,但刚才忍不住发火一是因为她讲到夫人,而是相较之下,她不想让顾恒止为了自己跟曾交往过的人翻脸,所以才把话说得较重。她吐了口气,说:“我们走吧。”
“去哪?”
徐洺芃瞥他一眼,接着笑了。“你家,我要看夫人,顺便好好答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