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要放下的——因为她已拒绝他亲手奉上的爱情,也因为他已知道就算他再次拥有财富或是名气,也不能借此说服她接受他亲手奉上的爱情。
遇上她,从来都只有他被影响与骚动——不管是厌恶、心动,或是愧疚;而她却总是无动于衷,将他给彻底忽视再遗忘。
所以低头又如何?折腰又如何?屈膝跪地又如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力摧折她,现在当然也强迫不了她。
他强迫不了她来习惯他、接受他,直到爱上他位置。“严水练……”他再也忍受不了的丢下手中的行李,“为什么就连要放弃都不能?都不能啊!”
他不能让属于她的鬼魅一辈子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他要放下她,他一定要放下她,他绝对要放下她!
所以他狂乱的奔出家门,奔向有她所在的那间修车厂,“我绝对不要这么难看的走掉!”就算要走,也要把属于她的鬼魅丢还给她再走,否则他迟早会疯狂的!
然而当他跑到修车厂门外,看到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正往她蹲踞的位置奔跑过去时,“严水练……”他心神尽裂的飞奔进修车厂,全然疯狂的将她给扑到在身下,紧紧拥抱着、拥护者,浑身战栗不已。“滚开!”
大黑狗被他吓了一跳。
“严水练、严水练、严水练、……”修车厂的人也全被他突兀的举动给惊吓到,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流血了?”严水练感觉到颈肩处的热烫后,不太明白的问。
“没有。”他却还是继续埋首在她的肩背上,不停的颤抖着。
“可是……”她疑惑的看着擦拭过的肩背后,沾染上手指的透明液体……是眼泪吗?是他为他流下的眼泪吗?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恶声恶气的打断她的话语。
“他是以为淑女要伤害水练吗?”大黑狗的主人——也就是隔壁早餐店的老板老王,一脸愕然的开口问。
“好像是。”陆十一颜面扭曲的猜测。
“那个秦家少爷,淑女只是要跟水练打招呼。”陆十四只好怪声怪气的代替无辜的大黑狗解释。
雷雨还故意调侃道:“被他这么用力撞倒,可能比被淑女扑到还要更加恐怖吧!”
狼狈到非常难看的秦朗日不得不将眼下的热烫偷偷擦在她棉质衣服上,这才站起来对她说:“我要走了。”
“你没有流血?”严水练却抓住他的大手,看着他泛红的眼眸,关心的追问着。
他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承受不了她主动亲近的诱惑,而重新蹲坐到她身旁,自嘲道:“我没有受伤,我只是闹了一个笑话而已。”
“你一直都在发抖,是因为害怕吗?”严水练坚定的看着他。再次问道。
他只好回望着她金灿灿的如猫般的双眼,承认了,“是的。”是的,他是在害怕——他害怕她活着的事实其实只是一场梦!
等到他梦醒,他会发现她早在十年前就已死在一群疯狗的啃咬之下,让他在余下的人生再也看不到她、找不着她。
“在你拒绝我的提议后,我已经准备好要把关于你的一切都放下并离开。”他眷恋不舍的与她手指交缠着,“但是在经过刚才的一场误会后,我发现我根本就走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看着两人交缠的手,心下微动的问道。
“你必须接受我之前的提议,我才可以告诉你。”他无奈的要耍赖。
她偏头看向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始说:“我记得一件事情,那是在我刚来到这里时发生的一件事——我当时就坐在哪里。”伸手指向修车厂的大门,“看着天上的白云和马路上的车子,然后有个人从前面跑过来抓住我……”
“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收拢。
“我不知道。”她不太习惯的微微挣动了一下,“我记得那个人好像拿着刀子放在我的脖子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熊爸抱着我在摇晃,而且还不停的发抖。”
直到经过好几年,她才在小婵妈妈和熊爸给予的无私亲情里知道了一些事。
“熊爸会发抖是因为,他好害怕我会受到伤害,熊爸和小婵妈妈都很爱我。”
“所以?”他的颤抖才会引起她的困惑吗?
“你要提供给我学习的爱,是像那样的吗?”她张着金光灿灿的双眼望向他。
“不完全是。”他抱着一丝希望靠近她,“我要提供的是一种只存在与你和我之间的爱,这种爱很自私、很霸道,也很……令人战栗……”
她却轻轻的摇头,“我不能分别……”不能分别出他和其他人的形貌有什么不同啊!
“所以才需要学习。”他艰涩的轻抚过她显得太过平静的脸庞,然后任由一丝希望绞痛着他愈来愈明白的心,“现在你要答应了吗?”
她,没有回答;而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他已经靠近了她,并且看见了她——看见她异于常人的,不只是表面上的伤痕累累,更是有着灵魂里的伤痕累累!
所以在他的爱情里将会永远抹杀不去属于他的错与罪,以及他那无止尽的悔痛!
***
她一直没有亲口答应他的提议,却开始进出他的家和他的琴室。
而他总在她来的时候,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身边,“为什么你还可以睡的这么香甜?”
被她安静的睡姿所牵引,秦朗日直接席地而坐的痴望着她,“你知不知道我的琴室从未让人进驻过?知不知道我练琴时更是从来不让人旁听?只有你……只有你这个胆敢把我的琴声当成是催眠曲的笨蛋……真是气人啦!”
又气又爱。却是气不久,“你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这里,你会将我记住多久?”
拨开她垂肩的细发,轻抚她肩背上的伤疤,他那以往坚硬如石的心,不知为什么竟会软的一塌糊涂?“遇上你,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很笨拙,笨拙到就连希望你将我记住,也不知该从何着手,唉!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一整片晴朗无云的蓝天。”严水练懒洋洋的翻过身,仰躺在贵妃椅上回答。
秦朗日恶声恶气的骂到:“你装睡?”用以掩饰他不小心所流露的无措与笨拙。
“没听到钢琴声,我才醒的。”目光转向他。
他面红耳赤的假意怒骂,“没有一点音乐素养的笨蛋,我的音乐是要用心来感受的,而不是让你当作催眠曲的,你是懂不懂啊?”骂是这样骂,却还是发现她过于难眠时,自动弹来给她当催眠曲。
“你不弹了吗?”感觉他流连在肩颈处温热手指,她不太习惯的翻身背对着他,侧卧着明显是还想睡。
“起来,不准再睡了。”他微恼的将背对着他的她拉进怀里拥抱,“白天睡太多,晚上就会睡不着了。”
她却听不出隐藏在他微恼语气下的珍爱,直接挣出他的怀抱,“我要走了。”
“不准走!”秦朗日只能恨恨的将她再次拉回自己的怀里,“你和我现在正要开车出去,所以还不准走。”
“开车?”她像只猫样慵懒的跳离他的身上,“好的,我想开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拒绝他的亲近。
这下子秦朗日只好将她直接锁在自己的背上,“不准你拒绝我的靠近,听到没有?”再将她背到车库里,丢进驾驶座上。
“去哪里?”她看起来好开心。
秦朗日唇边隐隐笑出两个小酒窝,“去海边,去看一整片的蓝天。”却在车子开动后,唇再度抿成一条直线。“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开慢一点,听到没有?开慢一点……#*……”最后只能紧抓住窗户上的把手,骂出此生未曾骂过的精采词汇。
甚至还在踏出车子,踩上地面时,吐得乱七八糟。“你……”才正要开口训斥,一瓶矿泉水已递到他的眼前。
秦朗日只得先接下,漱掉口中的味道后,还是不忘要开训,“谁教你这样开车的?简直是拿命在玩,下次绝对不准你再开车了,听到没有?”
没有!
他看着站在身旁仰头望天的她,心知刚刚的吼骂绝对都被风吹走,一字一句都没进到她的耳里,“走了。”直接牵起她的手往海边走去。“开学到现在都一个月了,你可以习惯吗?”
“习惯什么?”手指在他牵握里,小小的挣动了一下。
他立刻瞪过去警告的一眼,“习惯和一群人相处啊!”并将她的手握的更加牢固。
她低下头,看着他俩紧握的双手,“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总是必须等到别人向她开口了,她才能借此分辨出谁是谁,也才能借此回应别人的问话。
只是她一直没有告诉他,所以他还不明白她的缺陷。
“如果……我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纽约……”感觉到握着她的手掌传递过来的热度,几乎将他热得头昏眼花。
偏偏她完全不受影响的轻易挣月兑了他的掌握,“不要。”然后站进夕阳的余光里,闪闪发亮着。
他只能站在她的身后,移不开眼的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舍不得离开。
“严水练……”他既霸道又无奈的从背后将她整个搂住,“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习惯我的靠近?”
就算他已亲手折下自己的骄傲,他还是会懊恼、会气怒、会愤恨、会恐惧……
造成她现在异于常人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残忍!
“你讨厌我碰触你吗?”他谦卑的低下头,贴靠着她冰凉脸颊,“你在我心里种下情潮,让我……”极其渴望与她耳鬓厮磨啊!
“我不讨厌,只是除了小婵妈妈和熊爸之外,没有人会一直碰触我,所以我还不习惯。”
“我知道你不习惯,我只是……”太过渴望了,唉!“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这里,你会不会忘记我?”
“十岁以后,我没有忘记,只是不能分辨。”她不能分辨出人的长相!
“不能分辨吗?”他若有所思的走到她的面前与她额心相抵,然后生涩的战栗的吻上她粉女敕的唇。“或许这样可以帮助你分辨……”
他亲手奉上的是,他的爱情。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紧扣着他,再偏头躲开他绵密的霸道,他这才眷恋不舍的放过她,改为轻啄着她的唇瓣,“不准忘了我!”
以及他亲手奉上的爱情!
然后在十一月的某一天,他离开了。
***
棒年,他选择在维也纳的大演奏厅重新开始他的职业演奏家生涯。
接着是多伦多的梅西音乐厅,再接下来是意大利的史卡拉音乐厅,最后才是纽约的卡内基音乐厅。
“重新回到我们眼前的朗日先生,演奏技艺如同过去一样的精湛绝伦,但作为一个艺术家,他远较过去更了不起,在他的身上仿佛有种内在的张力,那是一种电荷,是很可怕的事,就好像你正站在一万伏特的电压边缘……让人知道这位艺术家是独一无二的……”
身为音乐制作人的安德鲁惊叹道:“朗,你在卡内基音乐厅赢取了巨大的成功……十一次的谢幕和无数的鲜花,甚至从舞台后门走到轿车就要花掉十分钟的时间!”
“恭喜你,朗。”白水莲也由衷说道:“你推翻了之前跟你有关的所有负面评论,还让那几个批评家不得不转而赞扬你的改变,这真是太好了。”
“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秦朗日淡冷的问。
“不是。”安德鲁悄悄的走到白水莲身后,给予她无声的支持,“说吧!白。”
“谢谢你,安德鲁。”白水莲先是依赖的紧握着安德鲁的手,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面对她恐惧了十年的前夫秦朗日,非常羞惭的说:“朗,我对你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是我错了,我几乎没脸来到你的面前承认这件事;我怕你也恨你太久太久……所以当你说你要让我的宝宝变的和李相思一样时,我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你死去!结果却愚蠢到连招惹上的人是纽约最大的黑道组织都不知道,我……”
“够了,不要再说了!”秦朗日打断了白水莲忏悔的独白,“我早就知道你怀了安德鲁的孩子,所以那天我才会出现的那么刚好,刚好到让我可以说出那些恐吓、威胁的话语,你不会是直到现在都还不了解我有多么的残酷吧?”
“见死不救,也是一种残酷!”白水莲苦笑的承认着。
秦朗日却拒绝接受她是共犯的认罪行径——这样深孽的罪责,他要自己背负,“是我威胁你不准说的,所以你算不上是见死不救;况且严水练……也就是李相思,她并没有死!”
“我知道了。”白水莲依偎着安德鲁,试着笑出一朵出水芙蓉样的清丽模样,“朗,我想将你在离婚时让渡给我的那些动产与不动产统统退还给你,因为这十年来,你们秦家给我的已经太多太多,多到就连我差点要害死你,还是不计前嫌的帮我解决那些黑道分子带来的威胁,所以……”
“那些黑道分子是二叔托人解决的,与我无关。”秦朗日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向安德鲁,“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有这么啰嗦,你确定你真的要她吗?”
“确定,我非常确定。”安德鲁笑的既温和、又满足,“而且我也同意白把那些东西退还给你,因为我还养的起她们母女俩。”
看见白水莲和安德鲁得偿所愿的幸福模样,“就当是我送给宝宝的礼物好了。”秦朗日被他们之间的爱情光彩刺痛了双眼——在他的心底也深深的珍藏着一个身影,一个让他在每场独奏会所特意保留下的特别席次,却永远都没有人坐上那个座位。
“朗!”意外的看见秦朗日泄漏在眉眼间的寂寥,夫妻俩略略迟疑的叫唤。
“别再说了。”秦朗日慵懒的坐进沙发,纵使疲惫也还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娇贵气息,“那些身外之物,没有赚不回来的。”
白水莲自知无法动摇这个让她恐惧长达十年的男人,“好的,我们就代替宝宝谢谢你了,朗。”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会儿,才又轻声问道:“我……有没机会认识她呢?”
知道李相思没死,多少减轻了她心里的悔恨和羞惭,只是她还是希望可以看到李相思的安好,让她可以抬头挺胸的当宝宝的母亲。
“你不必太期待。”再次想起那永远没人坐上的特别席,他的双眼就禁不住失望的暗淡下来——就算他已知道她不会来,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期待,和期待落空后的强烈失望。
“其实知道她还活着,我就很满足了。”白水莲并不强求。
可他却贪心得很,也强求得很,所以他干脆让旅行演出的经理西蒙在日本安排了一场演奏会,之后再转向台湾的国家音乐厅安排另一场音乐会。然而那张被他保留下来的特别席,依然没有人坐……
都已经这么靠近了,她还是不出现,他失望到在演奏普罗高菲夫的《战争奏鸣曲》时,弹断琴弦。
“砰”的一声,响的好像天花板掉下来似的。但他却没有停下来——因为那根断掉的弦位在左手低音部的黑键,在接下来的第二、三乐章都用不到这个音,所以他继续弹奏着,让断掉的弦像一匹野马在钢琴上撞来撞去,反而成就出一种特别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