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Shine』的专属保母车停在公司外的停车格上,等着一行团员到齐,前往下一个通告地点。
倚着车窗,Mai卷起一边手臂袖子,审视着昨晚的伤口。
虽然入冬,但台湾的冬天总是来得晚、去得快,昨晚那身薄布料完全挡不住大理石阶的撞击,被撞出好几片乌青不说,隔着衣料的手臂也被擦破一层皮。
当然,他知道这是为了抓住另一个倒霉鬼,不得不用手臂护住对方才会发生的灾情。
谁也料不到,那倒霉鬼后来还会咬他一记,为他的伤口再添上两排齿痕。
他看着手臂上两排齿印,上头有两个凹洞特别深,已刺穿表层皮肤,现在成了两个小红点,真不晓得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哇,『雷残』哦!”Keyboard手包子一上车,看到他的模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Mai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闭嘴。”就是这家伙,昨晚不在,让他找不到人,害他糗也出了,还白跑一趟。
“别指望他啦,他最近都住到女人家去。”跟在包子后的是贝斯手伟伯。
最后上车的是团长阿Ki,他将一串钥匙抛过去。
“喏。”
“谢啦。”一把接住飞过来的钥匙串,Mai扯扯嘴角。
今日上半场大伙各自有各自的通告行程,直到现在,团员们才聚首。
“结果你昨晚窝哪?”
“警卫室。”
“噗——”有人口中的矿泉水喷出来。
“靠!真的假的呀?”
“有可能吗?”Mai给了个﹁你嘛帮帮忙﹂的白眼。
“等锁匠来就走人了。”
“那你今天怎么锁门?”
“没锁呀——”他没好气的道。
“管理费又不是缴假的。”要真的那么刚好被闯空门,干脆顺便搬家。
“古斯咧?”团员四位到齐,剩鼓手不见踪影。
“圆姊先过去现场,他也跟过去了。”前座的助手传来回应。
“靠!那还不开车!”后方有人伸手敲了司机脑门一记。
车子缓缓驶入车道,Mai倚着车窗,看着外头景色飞掠,他的心情从昨晚就一直很低迷。
十几个小时下来,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张苍白、充满警戒的脸蛋,对于昨晚让“猎物”月兑逃的情形,每想起一次,他就更加郁闷。
啧……昨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太粗鲁吓到人了?还是讲错什么话?
想半天,除了摔下楼这件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发生的鸟事外,他还是想不出自己昨晚做了什么错事,会让对方见到他像见鬼一样的逃亡。
“欸,你今天很没劲耶。”阿Ki坐到他身边,捶了他一记。
“干么?歌写不出来?”
他随口应了句,“还好。”写歌不难,要让他满意的却没几首。
“那是中邪了?”他们这团里最好动的鬼灵精,今天反应整个不对劲。
视线透过车窗玻璃的反映,懒懒地扫了身旁的家伙一眼,他突然吐出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问句,“欸,阿Ki,我长得很没女人缘吗?”
“你”他挑眉。看来这小子真的中邪了。
“是差我一点啦,怎样?”
“去你的。”Mai笑骂了声。
“我还长你一段咧。”
“嗟,还会开黄腔咧!”阿Ki巴了他脑门一记。
“装得要死不活比较帅是不?”
“谁跟你装了,真的很郁卒。”他叹口气,将昨晚的情形大概提了遍。
“你对面不是没人住?”阿Ki也和他同样惊讶。
“我问过管理员了,她比我早搬进去。”也就是说,他和那位小姐至少当了两年多的邻居,而他竟然一直以为对面是侨胞置产,才会从没见过有人入住。
“猪哦,去按门铃呀。”此时,前方传来一句,插入他们的对话。
“欸欸,偷听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光明正大?”Mai抬头望向声源,提醒对方要找回自己的公德心。
“靠,车子那么小一台,你们讲那么大声聋子才听不见。”前面的包子堵了这么一句。
“那女的讨厌你哦?”
“不像,比较像不认识。”他耸肩。
“几岁?”虽然他们很红,但也知道有些妈妈、阿姨只认识各类戏剧演员,再说有人连美国总统是谁都搞不清楚了,他们当然不会认为全世界都该知道自己。
“二十几吧,看不太出来。”
“呷幼齿顾目瞅哦?”包子挑眉。
“你不是最会装可爱,零到六十岁的都吃这套,安啦。”
Mai翻了个白眼。
“装个鬼,这天生丽质好不好。”
“干,你这小子脸皮越来越厚!”
出道八年,团中年纪最小的Mai现在也三十有三,和他差距最大的包子长了他五岁,都快迈入四十大关,一伙人聚在一块总还是像小表头般吵闹不休。
“欸,说正经的,既然有兴趣,你要不干脆追你对门的那位小姐?”
“你觉得咧?”Mai撇撇嘴。
“算了,你爱当演艺圈最后一个处男就继续。”对于这点,其它团员都只能耸肩。
在这五光十色的圈子没迷失自己就算不错了,虽然团员们普遍都称得上好男人,不搞脚踏多条船或始乱终弃的勾当,却也没人像这小子一样,眼中除了音乐还是音乐,约过会的对象一双手数还有剩,而且多数约会理由还是音乐,着实让人想送他进寺庙每天吃斋念佛敲木鱼。
当然,早把经纪人拐到手,成为团中第一个死会的鼓手不在统计名单内。
“去你的。”这是Mai对于伙伴评语的响应。
突然,眼角瞟见车窗外闪过的影像,原本在唇枪舌剑中态度还一直保持慵懒的Mai猛然弹跳起来,激动大喊,“欸!阿福!停车停车!”
是她!
坐在他身旁的阿Ki,首当其冲地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靠!你中猴哦”
Mai顾不得全车朝自己投来的询问目光,猛拍前方椅背催促道:“快啦!”在催促的同时,视线依旧紧盯远方的目标。
“欸,时间不多哦。”阿Ki冷静提醒。
而对方的响应,是伸手抽走他头上的帽子。
“借我用一下!”将帽子套到自己头上,拉高脖子上的围巾,再压低帽檐,一张帅气十足的脸蛋,瞬间被掩住了七八成。
就在司机展现完他高超的挤道技巧,好不容易将车停靠在路边时,Mai几乎是同时打开门跳下车。
“你们先走,我等等马上赶上!”他丢下这句,在所有人面前甩上车门。
棒着车窗,团员们看着他们家的主唱拔腿往回狂奔,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交换着同样的讯息——那家伙大概又看到什么激发他写歌灵感的东西了。
阿Ki伸手揉乱被帽子压扁的发型,耸肩。毫无疑问,若今天是见到知名吉他手JimiHendrix,身为团里吉他手的他,也会出现同样的举动。
只可惜对方已经挂了。
在大马路上狂奔了好一会儿,Mai来到刚才瞥见那道身影的路口。
他像只无头苍蝇,视线左右来回的梭巡。
没有?怎么会没有?!
适才下过阵雨的台北街头一片灰蒙,不见了太阳,午后犹如傍晚。
颈上的围巾遮住他鼻子以下,深长的帽檐替他的五官制造出遮蔽的阴影,却没挡住视线,让他得以确认四周。
罢才在车上,他确定他看到了昨天那个女人。
虽然是远远瞥见,那道身影有着深色长发,脸上还戴着墨镜,不只看不见全貌,也无法判断长发的真假,但对方的肤白太苍白,唇色也对比强烈的红艳,教他一眼就敢保证,一定是她,错不了!
但现在,他就站在她刚才出现的地点,却始终找不到任何一道相似的影子。
他不死心地继续张望寻找。
路上是雨水肆虐后的湿泞,行人稀少,他不在意自己的举止引起路人注目,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只有找到对方。
就在Mai在路口努力张望寻找的当下,离他几十公尺远的地方,席儿透过店家的玻璃橱窗发现了他。
见到他,她眉心几乎是直接反射地蹙紧。
为了日后随时可能到来的发病期,她看今日天况不佳,厚厚的雨云完全遮蔽住太阳,趁着下午人不多的时段,出门购买需要的生活用品。
她当然认得那男人是她的对门邻居,就是拜这位邻居的混乱作息所赐,害自己每回出门都得特别注意,先查看一回门上猫眼,以防两人会在门口撞见。毕竟她体内向来没存在过敦亲睦邻这功能,能避免碰面就尽量避免。
没料到,竟会发生昨晚的事。
凭着优异的视觉,就算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席儿还是一眼就能看见压在帽檐阴影中的那双眼睛。
她想起自己昨晚的行径……
她学过防身、学过礼仪,但没人教过她用牙齿咬人,血族的牙齿功能不应该是这么使用,若被族人知道她把牙齿当拳头使用,恐怕会成为大笑柄。
“小姐,您要的东西全都在里面了。”店员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静静付了款,如同来时般沉默地步出店家。
门一开,带着湿意的冷空气迎面袭来。
肌肤毛孔因感受到温度变化而收缩,一股晕眩随即涌上。
下过雨,接下来几天温度恐怕会直线降低……席儿稍闭眼,站在原地等待晕眩退去,当她再度迈开步伐时,眼一抬,毫无预警的,两道视线就这么撞上。
天色昏暗,隔着墨镜,她却能清楚看到,那双像老鹰锁定猎物般瞬间凌厉的视线。
她感到……离病发时间,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