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水珠从天而降,一滴、两滴……几秒内,哗啦啦的声响如雷贯耳,大雨滂沱。
路上行人飞奔急着找掩蔽,车前的雨刷顿时忙碌起来,左右晃动,划开玻璃上的水流,无停歇地卖力工作。
文佩芸开着车,因能见度突然降低而皱眉,更专注于眼前的路况。
“下雨了,要回家吗?”
“都出门了,把事情办完再回去。”目光紧盯着前方那台车的车,文佩芸迅速回道。
“今天要去哪?”
“我记得有一个专卖古董和各种艺术精品的地方,我以前去过一次,老板眼光很好。”挑礼物的任务进入第二回合,上一回连逛了好几家百话都找不到两人同样满意的商品,这个周末,文佩芸再度载他出门继续几天前未完的工作。
“但是那老板有点怪癖,他喜欢先和上门的人聊聊天,才谈东西怎么卖。”她先告知。
“怪人。”
谁能比你怪!她不免偷偷月复诽。“总之你等等配合一下,老板想找你聊天的话,就陪他哈啦几句。”
“我不要。”
“我可以自己搭出租车回家。”
“……”有个家伙闻言偷偷磨牙。“我尽量。”
文佩芸嘴角弯弯,忍不住笑意。
在大雨中,车子缓缓停下,两人来到一处民宅外,民宅外观非常普通,门口没有任何招牌,文佩芸上前按了电铃并说明来意后,穿着一身纯白汉服,看不出年纪,相貌红润、眼睛有人神,头发却以半白的江老板,出来领他们进入屋内。
他带着他们一路来到了内厅,让他们围着实木茶几入座,招待两人喝茶。
“少年仔,你混哪里的?”将老板将茶杯递到高亦翔面前的同时,便冲着他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我听不懂你的问题。”高亦翔一脸正经严肃地回答。
“你不完全是台湾人吧?”
“喔,我爸是台湾人,我妈是混血儿。”
此话一出,文佩芸的眉窕高了些,眼神晃到他深邃的五官上。
这句话勾起她的些许记忆,依稀记得见到高亦翔的第一眼,脑中层闪过这男人长相还不赖的感觉,但还来不及仔细欣赏他的五官,便被他“超级强烈”“抢眼”的话对及个性扭转印象。自此之后,她只看得到他脸上大大的“讨厌”两字,再无其他视觉感受。
原来这家伙是混血儿?
趁着高亦翔专心和江老板聊天之际,她又再认真细瞧起他的长相。
若将他披散在额前的头发后梳,这家伙确实有着好看的浓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略勾,但又黑发黑眼,相貌宜东宜西。
“混哪边的?你的面相不错,气足又旺,来个生辰帮你算算八字。”江老板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我外婆是美法和意大利的混血儿,外公是德国人,我知道自己的八字,不需要算。”他一板一眼地回答,但攒紧的双眉很明显地表达他没耐性,对这话题兴趣缺缺。
“你可知道八字这门学问没三两三,算出来十之八九没个准的。”江老板对自己的命学造诣极有信心,意图挑战他所知的“旧解”。
“我知道,我做过一个爸字分析系统程序的案子,修改除错钱后一年多,可以寄的数据都记得差不多了。”委托这案子的也是位“大师”,为了加快测试速度,他自己也下海去研读理论,当时大师说他对排命盘的了解已经到了许多“命理工作者”都难敌的境界。
“那好!我们可以来切磋切磋。”江老板双眼发亮,兴致更高了。
“不要。”面无表情高亦翔直接拒绝。“我只会排命盘,不论命盘。”
要论命,除了基本功外,还得凭老师对人生百态的经验,当时那位大师就说了,他脑子虽好,但眼中看不见人生百态,无缘走这行。
斑亦翔的拒绝让江老板的好奇心更旺了,他使出利诱。“不然这样,你给我看命盘,看你想买什么,我给你打折。”
“我又不确定你这里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也不是自愿来的。就算有,我也不缺钱,银货两讫,不需要打折。”
“这什么话!你说要什么我这里没有。”江老板被他的话一激,牛目一瞪,打算搬出整屋子的库藏和他拚了。
想不到才几句话,江老板就决定要做这笔生意,文佩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难道是因为怪咖与怪咖间的天线接得特别快?
两人杠上后,一来一往,江老板拿出一样又一样的收藏,文佩芸急忙上前帮忙挑选,却不断被高亦翔打枪。江老板拿出来的艺术品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家伙存心挑毛病,她本想阻止,还反遭江老板制止,一定要他心服口服才肯罢休。
两人这一闹,足足耗了三个小时,文佩芸整个人被晾在一旁,由一开始的兴致高昂道面无表情快睡着,只是机械化的点出江老板拿出来收藏理自己认为不错的。
就算吵架的对象不是她,也得受折磨,现在她有些后悔带高亦翔来这儿了。
好不容易,这位大爷终于挑到一组会有东方龙凤与山水花团的大圆盘,七位数的价格,江老板直接砍成半价出售。
“小子,这是结缘价。”江老板笑嘻嘻道。
“这是要送我表哥的,要结缘找他。”高亦翔冷淡响应,低头开支票。
“哼。”杠久了,江老板也懒得在和这臭得像毛坑中石头的小伙子计较,转向另一边。“小泵娘,还住在家里吗?”
文佩芸被这突如其来得问题问得一愣,呐呐开口。“没……我、我自己住。”
“上回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不是你妈妈吗?”
心中一惊,她脸上露出讶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板居然还记得。
“约莫十年前吧。”江老板模着下巴回忆,灰白的长眉毛随着表情晃动。
“时间过得真快,像没多久前才刚见过似的。”
“你有家人?”开完支票的高亦翔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
“废话,谁没家人。”文佩芸瞪了他一眼。
“你现在自个儿住也好,有些话老头我上回就像同你讲,但你妈在一旁不太方便。”江老板边讲,边将刚完成交易的圆盘做好防震包装。“你妈气息滞碍,额面辉煌,得慎防破财,家庭败亡。你倒好一些,受家理影响虽免气息紊乱,但不着,只要远离干扰,一段日后有是一条好汉。”
听闻江老板的话,文佩芸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唉,不是我这老头部厚道,鼓励不孝,但这世道,有些业障还是个人造个人担,带着孩子只是多拖个人下水,也给自己造孽,万万不该。”江老板一阵唏嘘。“你搬出家里,搬得好,这朋友也教得好,他没仙佛缘,但天生贵气,和他在一起对你有好的影响。”
文佩芸闻言,瞟了身旁的家伙一眼,他也正好望向她,两人互视。
这江老板可能少了一句前提,就是得要她不会先被他气死,否则她还没得及知道他对她有没有好的影响前,就已经先香消玉殒了。
“我知道了……谢谢。”她勉强微笑,喉咙干哑地道了声谢。
当他们离开民宅,外头大宇已歇,只剩细微雨丝,她帮高亦翔打开后座车门,让他将买来的圆盘先放到后座固定好。
罢下过雨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水气中,带来些许凉意。车子在一片灰蒙中稳稳上路。
“文佩芸,你怎么不住在家里?”车开不久,高亦翔率先打破沉默。
“你不也没住家里。”
“我跟你说过了,我家一对人很烦。”
“反正就不住家里,什么原因还不是都一样。”她耸耸肩。
“搬家和离家出走就不一样。”
她白了他一眼。“我没离家出走。”
“我是说我。”
白眼顿时成了错愕,她急忙注意路况,又忍不住瞥向他,视线好不忙碌。
“你离家出走?!”
他点点头。“我真的很讨厌别人乱动我的东西,那次不知道谁跑进我房间,把我组装到一半的自转模型线路扯断,我回家发现后气得差点中风,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查了两天资料和办手续,再踏出房门时,就带着行李直奔机场飞到台湾来了。”
文佩芸再度目瞪口呆。“你……你家到底在哪?你那时几岁?”
“我爸妈在LA,我那时二十二岁。”
“呃,”虽然离家出走不好,但二十二岁也不算小了,问题是……因为这点事就离家出走,好像……嗯……好像很像他会做的事。“你家人没叫你回去吗?”
“有,可是我那时很生气,坚持不回去。”
“就那时一直待在台湾到现在?”
“对。”
“你也太乱来了!”看他说的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又不是从自家一楼搬到顶楼,他越过整个太平洋耶!
“我有仔细思考过。”他义正词严地反驳。“我原本想住到硅谷去,但那边太近,又有我家的亲戚,我妈一定会找上门。小时候我来过台湾几次,虽然这里的环境没硅谷好,但电子想关产业和其他国相比也算发展不错,所以就来了。”
除了无言来是无言,文佩芸真的无法理解这家伙的脑筋回路,就算她本身做精品生意,也不会想要搬到欧洲哪个精品大国去呀!
“换你了。”
“什么?”
“你怎么不住家里?”
斜睨了他一眼,瞧他一脸平常,但她深谙这几乎没情绪的表情底下藏着的是个问题宝宝,任何问题都非得追根究柢,问出答案才罢休。
她暗自叹了口气。她该怎么回答?
他二十二岁离家出走,她同样二十二岁那家离开家。不同的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而且就算她想,也已经没“家”可以回去了。
“我——”
文佩芸才刚发出声音,又突然止住。前方不远处的一团灰影吸走了她的注意力。
杏眼微眯,她仔细看向路边公园石砖围墙旁的一团玩意儿。待她看清了那团像块破抹布的灰色物体是什么后,她急忙将车子停到路边。
斑亦翔莫名地看向她。“你要停车和我聊?”怎么才讲一个字就停住了?
“不是,你等我一下!”她迅速解开安全带,冲下车。
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旋风般地跑走,当看见她蹲在路旁的举动后,高亦翔露出怪异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车,朝她走去。
“猫。”
蹲在地上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嗯,幸好还活着。”
她用手轻轻抚着小猫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身体,而趴在地上的小家伙前足困难地撑着身子,见到有人靠近,即便虚弱,依旧本能地对着来者张嘴不断喵喵叫。
“它的脚受伤了,不知道生病还是被车压到。”经过简单的观察后,她面露担忧地说。
一边停了不少附近住户的车子,恐怕这小家伙是被压到后移到这来的。
斑亦翔慢慢移动,离开小猫视线,站到她的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
“你可以打电话请动保团体过来带走它。”
“我直接带它去医院比较快。”
“你怎么带他去医院?”
她抬头看他。“开车。”
“我反对。”
“不就它会死掉!”她瞪他。
“但它身上有细菌。”让它上他的车,他也会死掉。
“你抱着它,它就不会碰到你的车子了。”文佩芸站了起来,与他面对面角力。
“免谈。”他坚决摇头。他连车子都不想让它进去了,更何况还要抱它。
文佩芸忍住气,没忘记眼前的家伙有一定程度的洁癖。她咬住下唇,面露倔气。“不然我抱它,你开车。”
她叫他开车?高亦翔眉挑得老高,一脸不可思议。
“你可以打电话给动保团体或是播一一九,消防队也受理生命遭受危害的动物。或是你先载我回家,再换你的车回来载它,自己选。”想到这女人竟想将细菌带进他的车内,他连翻白眼,不理会她威胁的神情,丢下自己认为最好的决定,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