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宅,今夜无人安眠,所有奴仆全聚集在主屋前的大院,未发一语,只是随着苏家主子慌乱无措地来回踱步,跟着忧心不已。
时间已过了一日一夜,房里的夫人仍未安然产下胎儿,耗尽体力的她昏了又醒,醒了又得继续面对撕裂般的产子之痛。
经验丰富的产婆李嬷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难以引产的胎儿,极力试着安抚已体力不支的苏夫人。
“夫人,请深呼吸,很好,再用点力。”
李嬷嬷轻压着产妇的肚子,此回胎儿的头终于露了出来,顺利产下一名女娃,房内的人松了口气,李嬷嬷才拍着刚出生的女娃,让她痛得号啕大哭,一旁的翠儿惊呼:“李嬷嬷,还有一个娃儿!”
听见翠儿的惊呼声,李嬷嬷赶紧接住第二个产下的胎儿。婴孩的哭声顿时响彻整座苏宅,房外的欢呼声呼应着房内婴孩的哭声。苏昌廷紧绷了一日一夜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忙想推门进房看看他的宝贝。
苏昌廷还未触及门板,翠儿已双手各抱一名婴孩步出房间。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产下的是龙凤胎!”
翠儿的话才一出口,苏家老爷的脸色突地变得有些凝重,不发一语,一直未伸手接过翠儿手中的龙凤胎。
所有人都有些讶异自家老爷的反应,大家低声互相交谈着:“怎么回事?老爷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刘管家出声制止:“别瞎说。”
所有人噤声,苏宅顿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面的声音都听得见。
苏家老爷眉头深锁,心中似乎正为了某事犹豫挣扎着。
“老爷?”翠儿唤了他一声。
“女娃儿连夜请人送走吧。”
苏家老爷的话让所有人惊愕不已。为何要将女娃儿送走?好不容易才产下龙凤胎,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为何老爷似乎不觉开怀?
“老爷?”苏夫人听见丈夫说的话,靠人搀扶着虚弱的身子步出房外,护住了翠儿手中的女娃。
“夫人快进房去,你才刚生产完,不宜吹风的。”
苏昌廷扶着虚弱的她,想带她回房,却被她拒绝了。
“老爷为何做此决定?”孩子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她的心头肉,怎能送走?她不明白丈夫怎会如此狠心。
苏昌廷深叹了口气。“你莫怪我狠心。苏家的祖训中有提到,凡产下双生子必不能同屋而居,亦不得同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苏家的先祖怎么会留下如此怪异的祖训。
话说百年前,苏家先祖也曾产下过一对双生子,当时的苏家先人因一举得两子开心地谢天祭祖,捐钱造桥铺路,还连开了一个月的筵席,无论身分贫富贵贱,来者皆为座上宾,开心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随着双生子逐渐成长,怪异的事发生了。双生子时至两岁仍不会行走,且连一句话也不会说,看过了各家名医都查不出原因,苏家先祖为此头痛不已。
某日,一名僧侣路经苏家,敲门化缘,厨娘给了他一些白饭素菜,才要关上门,僧人突然问道:“请问贵府中是否有一对双生子,无法行走且至今无语?”
苏家厨娘听了大吃一惊,怎会有如此神准的僧人,竟能一语道中苏家一对双生子的情况,赶紧将他引入府去见苏家先祖。
苏家先祖听了厨娘转述僧人说的一番话,感到非常惊讶。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难道这名僧人竟能破解这无解之谜?
“这位师父,实不相瞒,敝府内确实有一对双生子,年已两岁有余,至今仍不会行走,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如师父知道原因,盼能指点迷津。”苏家先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僧人身上。
“双生子乃魂魄一分为二,两个躯体共有三魂七魄,魂魄不全,自然不可能如一般小孩儿般一岁余便能行走、开口说话。”
苏家先祖虽未听过此说法,但这番话也够让他心惊的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完全失去了主张。
“可有破解的方法?”
僧人犹豫了半刻,似乎不确定是否该告知破解之道。
见他一直未开口,苏家先祖心里着急,直道:“你但说无妨。”
“双生子乃同胎而生,同根同命,同富贵共忧患,但贵府中的双生子却连魂魄也共有,要破解只有一个方法……”
“师父请说。”不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让双生子如正常孩童般成长,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办。
“其中一个必须割舍,两人不得同姓共处一室。”
什么?!要他割舍自己的亲生骨肉?这……苏家先祖犹豫了。
“割舍并非要置他于死,而是送给他人扶养。领养的人,家中必须有早夭的孩子,将早夭之子的魂魄过继至其中一个双生子身上。这么一来,借用来的魂魄补全了其中一个孩子的灵魂,而这个孩子身上原有的一半三魂七魄也将回归另一个孩子身上,此乃欺天瞒地之法。”
僧人言至此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苏家先祖为此事苦恼挣扎不已,过了月余,才终于下定决心将其中一个双生子送给一名远亲领养。说也奇怪,自从照僧人所言的将其中一个双生子送人扶养后,留在家中的长子竟慢慢地能扶物起身行走,还唤了第一声爹、娘。苏家先祖欣喜若狂,心中虽不舍其中一名孩儿不能留在身边,但若能因此让两个孩子都正常平安长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为何苏家祖训中会有这么一条,家族中若出双生子,不能同姓亦不得同住一屋的原因了。
苏夫人听完丈夫说明了前因来由,心中仍不信此记载,她怎么可能割舍得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太残忍了。
“我不信。我要将两个孩儿都留在身边。”谁敢动她的孩子一根寒毛,她就跟他拼了。
妻子坚定的眼神让苏昌廷犹豫了,然而先人留下的遗训必有其道理,又怎能不遵从?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苏家的长辈闻讯已赶至苏府。
见场面争执不下,双生子仍抱在翠儿手中,一个也没送走,当即唤来苏府中的一名女乃娘:“女娃儿即刻送出府。”
“叔父,至少让她留在我身边直到找到适合的人家。”苏夫人心痛难舍,希冀着能多留女娃一些时日,因此不顾产妇不得掉泪的禁忌,跪身乞求。
“多留一刻,只会更难割舍,长痛不如短痛。”
一句话完全断绝她的希望。她的孩子,才出生一时半刻的孩子,他们好狠心啊!竟为了百年前的一则迷信拆散她们母女。她不依,起身奔至女乃娘身边想抢回她的娃儿,却被丈夫给阻止。
“快走!”苏家长辈催着呆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乃娘。
苏夫人泪眼婆娑,身心大受打击,昏死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过了一日一夜。她的贴身婢女翠儿见她醒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端着特别调制的膳食劝她多少吃一点。
“翠儿,我的孩子呢?”
夫人在问哪一个孩子?翠儿刚才还为夫人的遭遇偷哭了好一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少爷现在在女乃娘房里,喂完了女乃正安睡着。”
正安睡着,那她的女儿呢?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夫人。”翠儿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陪着一起哭。
饼了一会,苏夫人勉强撑起虚弱的身子,靠着翠儿的搀扶走至梳妆台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从中拿出了一块色泽娇绿、通透的翡翠,将它放至翠儿手中,请托地对她说:“追上女乃娘,将它……将它交给我的女儿。”说完后抱着翠儿又是一阵痛哭。
等情绪稍为平复之后,苏夫人推着翠儿。“快去,快追上女乃娘。”
翠儿将翡翠妥善地放进暗袋。“夫人请放心,翠儿绝不负所托。”
看着翠儿离开的背影,苏夫人心里默念着:我的女儿,你要平安的长大,等娘去找你,一定要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