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至轩犹如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愤怒,不断的在林中穿梭,但是每每到了最后,他还是会回到小木屋前,无法离开这里。
他不想见到无瑕,她会引出他体内奇怪的混乱骚动,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只想避她避得远远的。
但无瑕并不让他如愿,她总在他气喘嘘嘘的回到小木屋前时,递给他一碗水,语气温柔的说:“累了吗?要不要停下来?”
“滚开!”
他手奋力一挥,即刻打翻她手中的碗,清水溅了一地。
“我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无瑕的神色黯下,因他的排斥而受伤,但还是努力漾起笑意,并不放弃。“听我说一段故事,好吗?”
“没有这个必要!”
“若我说,听完这个故事后,我就考虑放你走,你愿意听吗?”
尉至轩警戒的蹙起眉,没有轻易上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有一个故事始终埋藏在心底,一直很想很想说出来罢了。”无瑕无奈的苦笑。
尉至轩没有再拒绝,却是神色复杂地瞪着她,猜不透她到底在盘算什么,只要听她讲完故事她就愿意放他走?
她费尽心机将他抓来这儿,哪有可能轻易放他走,他不相信,这故事肯定有什么古怪!
尉至轩转过身,又要继续硬闯树林,无瑕心一慌,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你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风嫣的人吗?”
他顿下脚步,还是没有回头,但心猛然一跳,不由自主地被勾动好奇心。
他为何会被风嫣所用?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只是盲目听从风嫣的命令行事,将风嫣的命令当作圣旨般,不曾想过拒绝或抵抗。
不只他,五鬼将军的其他四人也是一样,在风嫣面前,他们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为风嫣办事。
终于成功留下尉至轩的脚步,无瑕忍不住欣喜,赶紧接着说:“有个男子,他遇到了一个不懂情爱的姑娘,那姑娘想找一个爱她到愿意为她死的人,男子对姑娘的想法嗤之以鼻,最后却还是喜欢上那位姑娘,你说……他笨不笨?”
似乎有什么画面在脑海内闪过,快到看不清,尉至轩摇摇头,又开始感到不舒服了。
“那姑娘缺了一颗心,所以不懂七情六欲,男子出卖自己与情魔交易,就只为了帮姑娘养一颗心,那姑娘身陷危险当中,男子也奋不顾身的以命护她,真的成了她口中那个爱她到愿意为她而死的人,你说……他傻不傻?”
脑袋的抽痛渐次加重,越来越难受,他紧咬下唇,强忍着痛楚,明明不想回应她,却还是心有所感。
笨又如何?傻又怎样?那都是男子心甘情愿做的事,只要那男子觉得值得,那就值得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评论他的牺牲。
只要那姑娘过得好,能如她所愿的明白情爱,男子牺牲再多也没有第二句话,因为他早就将她放在心上第一位,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我说,他既傻又笨,但那个姑娘更是愚蠢,在失去爱人的同时才明白自己从前错得有多离谱,她一点都不想让爱人为她牺牲,她只想要那男子继续好好的活着,与她相伴,不离不弃。”
无瑕的语气至此已经哽咽。
“那个愚蠢的姑娘……这些年来都活在后悔中,一直想要弥补从前的过错,你觉得……她到底有没有机会弥补呢?”
尉至轩紧抱着头,脸色苍白痛苦,甚至冒出冷汗。“够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弥补什么?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早已将自己给出卖,没有回头路可走,就此万劫不复。
他根本不寄望自己能够得到救赎,他注定要在血海中翻滚,摆月兑不掉满手的血腥。
他就是如此可悲的人,永远身不由己,至死都是一样!
无瑕见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担心不已,忍不住走向前,伸手碰触他的肩膀。
“至轩,你怎……”
“别碰我!”
“啊——”
尉至轩猛一挥手狠狠的将无瑕推倒在地,脚步急促踉跄的往前跑,只想远远的离开她。
头痛欲裂,几乎快将他给逼疯了,脑袋像是活生生地被撕成两半,让深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狂涌而出,不再受压迫。
他越跑越慢,最后终于全身虚软的跪倒在树林里,整个身子往前蜷曲,双手依旧抱着头,额头抵着地,痛苦的咬紧牙关。
越来越多熟悉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那数量之多,让他不堪负荷,他不想要看,却抗拒不了。
初遇时如仙女落凡尘的她、不解情爱而困惑的她、被抛弃而迷惘的她、初次心痛落泪的她……脑中冒出的尽是她的身影,她的一身白始终不曾改变,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要撑破他的脑袋。
痛到极致,他居然真的发了狂,拚命磕头撞地,是不是只要将脑袋撞出一个洞来,他就不必再面对那些记忆狂涌却没有出口发泄的痛苦,就可以解月兑了?
让他解月兑吧,他已经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至轩!”
无瑕惊恐的迅速扑向前,紧抱住他,不让他再继续自残,心痛的泪水也跟着滚滚滑落,一发不可收拾。
“够了!停止、停止!”她不断地与他的强大力量拉扯。“再这么下去,你会撞死的!”
她不要了,若逼他想起她真是如此痛苦崩溃的事,那么她宁愿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从此不认得她也不要紧。
只要她知道他其实是爱着她的,现在会仇视她只是身不由己,并非他的本意,那就够了。
就算他永远无法变回从前那一个尉至轩,她还是爱他,任何事都无法阻止她继续爱他。
“放开我、快放开我!”
尉至轩痛苦的咆哮,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疯狂的死命挣扎,无瑕一边流泪,一边死命紧紧地抱着他,就怕一松开手,他又会开始自残,不要命的活活撞死自己。
不知挣扎了多久,尉至轩终于筋疲力尽的停止,全身布满湿汗,不断低喘着气,意识模糊,几欲昏厥。
无瑕依旧不肯松手,泪水不曾停止,默默的流着,一直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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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我吧?
那么你愿意与我相处,让我可以明白何谓情爱吗?
饼往的一幕幕重新回归,清晰得犹如昨日才发生过,她绝美的样貌、清雅的嗓音,点点滴滴,都被他好好珍藏着,不曾遗弃过。
我……没有名字……
懊取什么名?我不知道。
她的迷惘、无助,惹人心怜,他本来不打算沾染男女情爱,却还是因她而动情了,没想到情一动,就一发不可收拾。
留下来,好吗?
如果是你,我想……应该可以。
他何尝不想留在她身边,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但他们就是注定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分开,无法长相厮守。
无瑕,他的白玉无瑕,他唯一放在心上的女人,他唯一深爱的女人……
尉至轩从沉睡中睁开眼,意识也跟着清醒,发现自己又回到小木屋,躺在属于他的床上。
窗外天色大亮,灿烂骄阳正在天空最上方,已是正午时分。
他偏过头,就见无瑕趴在床畔,闭起的眼角犹带泪珠,睫毛依旧是湿的,不知早已为他流下多少无法计量的泪水。
无瑕……他的无瑕……
他抬起手想要抚模她洁白柔女敕的脸蛋,想要重新感受她的美好,最后却还是强逼自己收回手,就怕惊醒她。
热泪盈眶,内心的激动想控制都控制不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再与她相会,能见到她终于拥有喜怒哀乐的反应。
饼往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但就算如此,他们之间的处境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依旧受制于风嫣,就算她再如何努力,他终究还是必须离她而去,回到风嫣的身边。
风嫣让他死而复生,用他所不知道的方式解了他身上所中的毒,治愈了他的伤,重新给了他一副完全健康的身体,他这条命早已是她的,不再是他自己的。
“阿尉,你在外头搞什么鬼?还不快点回来。”
风嫣的声音正好在此刻出现在他的脑海内,冷声质问着,显然已经对他离开战场之事很不满。
他在何处,风嫣都知道,因为他的左手臂上有一圈与风嫣立下的咒契,只要咒契一日不消失,他就摆月兑不了风嫣的掌控。
无瑕以为只要设下结界,就能让尉至轩暂时摆月兑风嫣的控制,只可惜这一点她失算了,风嫣与尉至轩之间的咒契效力比结界强,而且还是尉至轩心甘情愿与风嫣立下的,并不是被逼迫而立,所以她想断都断不了。
“我被人带走,那人用妖法困住我,离不开,不是不想回去。”他没有开口,知道臂上的咒契会将他的心音传给风嫣知道。
“哦?是什么样的妖孽缠上你了?”风嫣很讶异。
“不清楚,不过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他不想让风嫣知道自己此刻是与无瑕在一块儿,只好略有隐瞒。
“那好,我派个帮手过去,你想办法在子时与它会合,它会带你回来。”
“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至此结束,尉至轩也坐起身来,抹着神色疲累的脸,原本激动的情绪慢慢转而沉重。
今晚子时,他与她只剩半日的时光,时间一到,他又得离她而去,重新成为风嫣的傀儡。
真短,怎么有办法让人满足?但他哪里还有不满足的余地,能脑袋清醒的与她相处半日,这已是前所未有的幸运,他不应该不知足。
尉至轩一起身,无瑕也跟着转醒,她马上抬头关心他的状况。“至轩,你还好吗?”
她眼睁睁看着他头痛到脸色发白,冒了满身冷汗,最后终于昏厥过去,已经不敢再刺激他,却又不得不守着他,就怕又有什么状况。
她发现他不再愤怒抓狂,只是表情冷漠的直盯着她瞧,虽然脸色还是很苍白,但应该是没事了。
确定他没事后,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不懂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会不会接下来又要夺门而出,继续排斥她的靠近?
尉至轩多么想紧紧抱住她,但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压下满腔的思念狂潮,继续装冷漠。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到底将我当成了谁,我只想奉劝你早点放弃,别以为能够永远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