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阶梯前,他脚边却被绊了一下,略微不稳的晃了一晃,他连忙伸手抓紧扶栏。
低头往脚边探去。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睁着湛蓝的、如同长空般漂亮的眼珠子。瞧他低头看它,那小东西娇女敕女敕的朝他喊了声,绕着他脚边走,长长的尾巴勾着他脚踝,像要留住他的脚步,又像要把牵引到别处去。
方少行安静的注视这小东西,等候着它的指示。
要走呢?要留呢?它想要表达什么呢?或者只是要他模模它呢?方少行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不远处,一个梳着双鬟的小泵娘快步向这里走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与她相貌相仿的少女,她们往腻在方少行脚边的小家伙快步靠近,为首的双鬟姑娘蹲着身子,伸手就要抱走这只小东西。
方少行低头见到那三个小泵娘,立时就愣住了。
他认得这三个小泵娘。
在前方引路的疏楼回头只见得这场小小的骚动,却没有看到方少行低着头的表情,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对着抱起那毛茸茸小东西的少女说话。
“又追着它跑了。”她轻叹口气。“今天巫公子来了吗?”
“才点起宫灯就来了,晴予姑娘正陪着他呢。”双鬟少女回道。
“多亏巫公子来了才把小野兽丢出来,不然它都在晴予姑娘房里睡觉。”绑着左边单鬟的少女接口道。
“它刚才好坏啊,把月姊姊的水粉盒子拨到地上玩,房里都是水粉的味道。”相貌一致,而绑着右边单鬟的少女向疏楼告状。
听得三个少女撒娇般的抱怨,疏楼那张表情淡漠的脸上,也露了笑。
她回过头,就见方少行低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公子?”
疏楼轻唤,而捕获闯祸猫儿的三个小泵娘也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向那书生打扮的男人。
“哎……?”
“咦——?”
“……唔!”
三道惊愕的低呼,音质相仿,而发音略有不同,然而她们的动作却是一致的——她们向后退了几步,仿佛要逃跑一样。
方少行抬起头,注视着三个少女。
“你们……是陪着月映来青楼的吗?”
他问得分外认真,表情极其郑重。
三名少女僵立着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听见方少行问话的疏楼蹙着眉,困惑的望着他。
“月映……哎,大公子是在问映月姑娘吗?”她像是忽然懂了,“这三个雏儿是映月姑娘的伺候人,自然要随侍左右的。”
“映月……”方少行僵硬的看向疏楼,“映月?姑娘?”
“是啊。”疏楼惊异着怎么眼前这人都站在这里了,却还不晓得十二金钗之名。“三千阁十二金钗,月映。我们都称她映姑娘啊。”
方少行愣着了。
仿佛从身体里的某处开始僵硬,然后慢慢石化成一座灰白惨淡的雕像。
而一旁怀抱着猫儿,三名小泵娘则是以手掩面,无声的哀号。
最终方少行还是没有走成。
疏楼将他交代给那位生得一致相貌的少女,跳下地来的小东西绕着方少行转,用长尾巴勾着他的脚踝,摇摇摆摆的走着,那种既神气又炫耀的模样,仿佛是领着方少行参观它的领地。
一个广阔半圆的路程而已,等方少行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他们站的地方,正恰恰是兰止翠厢房的正对面,中间隔着宽大的走廊和长阶,其下人声喧哗如潮。
这一节都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如果说是置身梦中,那这究竟是恶梦还是美梦?
回首前半刻在兰姑娘那儿的轻松欢乐,对比现在惊惧犹疑的焦躁不安,着实有种世事难以预料的荒谬感。
方少行停在门前,看着那三个小泵娘互相以眼色推托着谁去敲门,他有一部分还运转着的脑袋开始想:夸张一点的比喻的话,这就如同敲响第一声丧钟般吧。
那娇贵的小东西瞧他停下脚步没再往前,于是甩动着尾巴打他小腿,待引得他注意力之后,小东西迈着步子摇摆的走到门前,亮出了磨得锐利的爪子开始磨那扇门板。
三个小泵娘注意到它破坏门板的举动,连忙上前去阻止它。
方少行绕过她们,站在门前,抬起手敲了三下。
“喵——”
撒野的小东西,欢快的娇喊一声。
方少行低头,对它笑了笑。
“好孩子,非常感谢你。”
他对着小野兽低声道谢。
……在耳边,仿佛听见门板后面,传来了衣裾曳地,那绣鞋轻巧行走在地毯上的移步声。
他在心里勾勒出一道娇小轻盈的身影。
棒着一道门,门里门外,一双人儿静静的站着,宛如中间隔着倒影的镜面,用一种无声的姿态对望。
方少行没有出声,没有惊扰门内的人。
停下脚步,静止在门内的人儿没有出声低询,一手抵在门框上,瞧不分明是要开门或者落下门栓。
仿佛有一种心灵上的感应,晓得这门扇一开,彼此原有的天地就要翻覆倾倒,因而犹豫,因而沉默,因而天人交战。
方少行心乱如麻。
门内忽传低语呢哝,声似珠玉轻润:“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方少行一愣,呆呆怔了半晌,低唱:“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门内的女子倾听他因为紧张而嗓音低哑的轻唱声,笑了起来。
其声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