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的时候,春亦寻倚在车内垫上,迷迷糊糊的想起当年风摇蕊受邀出海,却反遭贼人算计,推入海中,生死未卜的往事。
风姐姐当年回来的时候,阁里久候的一众姐妹都涌了出来,欢欣鼓舞,她也在其中,为了风摇蕊的平安回返而泪流满面。
那时,阁主等在大厅里,姿态华贵,淡漠漠的,却是整个三千阁上下的主心骨,分毫都毁伤不得。
她闭着眼睛,脸上泪痕斑驳未干,她想,若她睁开眼睛,是不是也能和风姐姐一样,见得诸位姐妹笑颜,而阁门里,仍然有阁主矜贵身姿,抚掌而笑。
“春寻。”低沉的男声里,添上难得的沙哑。
像是嗓子里热辣一片,咳过了血一般的疼痛,所致的沙哑。
那是叶起城的声音。她想着,然后睁开眼睛。
叶起城将她从马车里抱出来。这么一段路上连片刻都不曾停歇,飞速赶着马车归来,别说车里两个小孩儿面色苍白,被颠得浑身疼痛,就连他这个驾车的大男人都觉得一身骨头要散架,而他怀里的,这娇养着的女人,又怎么承受得了。
春亦寻仅仅在这么一段路里,便迅速的憔悴下去,仿佛失根的花,而这副模样,并不全是因为飞速赶路的缘故。
她倚在他怀里,光芒黯淡的眼眸里,看见阁门之外,那一众姐妹静静等候的身影,护卫守在最外层,而阁门之内,除了她以外的金钗姐妹们,都到齐了。
春亦寻的嘴唇抖了抖,“……我,回来了……”
绑门内,率领一众金钗姐妹的风摇蕊,看见她发上那根沉香簪子,刀剑相绞的凌厉姿态,与刻在金钗厢房外的图纹一模一样。
那是历代阁主相传之物。
她闭上眼睛,将涌上的血泪压回去。然后她睁开眼,盈盈一拜。
“你回来了。”她轻柔的,却极为清楚的说,“欢迎回来,春寻。”
春亦寻光芒黯淡的眸里,泪水再度滚落。
叶起城抱着她进阁去了。
在他们身后,等在门外的姐妹逐一进入,直到外围的护卫将大门深掩,而牡丹头牌风摇蕊,率一众金钗,直接入了阁主房中。
三千阁即日起,闭门谢客七天。
***
七天是兵荒马乱。
接了沉香簪子的春亦寻,在一众姐妹眼里已经默认为新任阁主了,但她自己本身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无论日夜,她身边都有一个金钗姐妹陪伴,她手里翻阅着历代阁王留下的卷宗、手记,并且接受原本地位平等的姐妹们,一个一个轮流过来向她报告后续采查消息。
她很惶恐。
她从来没想过会接任阁主。
虽然历代阁主都是由十二金钗当中选中的,但春亦寻心知肚明自己一无野心,二无执念,更没有威严,也没有后台——说明白了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在她心里,风摇蕊、梅晴予、竹翡青,乃怕是祸事不断的花念涵,或者嗜酒又胡闹的菊雨蝶,都比自己适合坐在这位子上。
但她是金钗里最后一个声情的。
她不禁想,难不成阁主也是情急之下随便给了沉香簪子的吗?
原来阁主之位,是由动作最慢的金钗承继的?那阁主当年是不是也因为找心上人的动作太慢,所以得挑起这担子?
她胡乱想着,然后发神经般的笑了几声,随后又一手捂着脸哭起来,她心想,她是不是要疯了呢?这其实只是一个梦吧?
“春寻,喝点甜汤。”
叶起城推门进来,就见到春亦寻掩着脸,又是哭,又是笑,几乎要崩溃的模样。他心里很疼,却无法代她挑起这三千阁。
春亦寻疲倦的倚进他怀里,仿佛他是她唯一能安睡的地方。
“芭蕉叶子,你说,阁主人呢?”她一口一口让叶起城喂着煮了红豆的糯米甜粥,一边轻声的问。
叶起城拿帕子帮她擦了下嘴角,“我不知道。”
“你觉得,阁主那天问我们是不是成了一对,又知道我们决定赖在阁里给她老人家养的时候,阁主是不是恼了,才把这担子扔给我的?”
“嗯。”
“那个琉月家主,是不是把阁主接回西境去了?”
“嗯。”
“她们是亲姐妹呢,虽然听说好久没有联络见面了……那个琉月家主,对我们也不敢打骂的,连阁主见到她都只是冷哼一声而已,她不会害阁主的吧?”
“嗯。”
“你说,我们可以到西境去,偷偷见阁主一面吗?”
“嗯。”
“哪……芭蕉叶子。”
“怎么?”他把空碗收起,又拿来一颗白胖馒头,撕成一口一口的大小,塞进她嘴里。
“如果……我说如果喔!”她紧张的舌忝了舌忝唇。
叶起城将撕下来的馒头塞给她,堵了她的嘴,淡漠的打断道:“没有如果。你接了沉香簪,就是继任阁主。你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稳定人心,然后开始特色你麾下的十二金钗,再一一守着阁里姐妹,直到你麾下金钗有了归宿,再卸下担子。到那时,你自然也会选出下任阁主,将三千阁传下去。”
春亦寻眼里泪花闪烁,神色惊惶。
叶起城面沉如水,“你不要想甩开我。我在‘前代’阁主面前承诺了,之后与你福祸相依,生死相随,我不会和你拆伙的。你不要想了!”
他说出“前代”两字。
春亦寻尖叫了,她抓狂吼道:“哪里有前代!没有前代!绑主就是阁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情无义凭着一支簪子认定我是阁主,我要是把三千阁毁了怎么办!绑主下落不明你们怎么都这么镇定!你们怎么可以这么镇定!”
叶起城由着她歇斯底里,由着她狠手痛揍,乱抓乱挠,他将她紧紧抱着,即使吃痛也没有一点放松。
“你有我!我在这里!”他沉声道:“九九也在。她不和悦悦出阁,她留下来了,她说她要成为你的十二金钗!那双小孩儿也留下来了,他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也要留。他们是双胞胎呢,姐弟俩生得一个模样。”
“我不要他们!不要九九!我不要再见不到阁主!你帮我,帮我把阁主找回来!芭蕉叶子,你去找嘛!”
“我不去,我守着你。从今以后,我只在你身边。”
叶起城没有动摇,坚定得像颗顽石。
春亦寻挣扎得月兑了力,软软的伏在他怀里,“……你说,阁主当年,接下这三千阁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这样软弱无用?”
“我不知道。”
叶起城翻来覆去的大概就只有两种回答,不是我不知道,就是嗯。春亦寻却也不恼火,就兀自说着问着,声音虚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