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姐姐是指巫绯语吧。攸皇轻抿的唇悄然一勾。
“族长姐姐在哪儿?我来同她说这不是福儿的错。”现下的他可是在利用小女娃的纯真?
“族长姐姐在睡觉。”
在大伙忙着干活时睡觉?攸皇不免怀疑。“妳的族长姐姐真会偷懒。”他用话套着。
“族长姐姐不偷懒的!”福儿脸上有些不悦,谁也不能说她族长姐姐的坏话。“枫姥姥说族长姐姐身子痛痛,需要休息。”
身子痛?攸皇垂眸细思。换句话说,受伤了?
“族长姐姐在哪睡觉?”
“那里?”她伸出小手指着山壁上那毫不起眼的阁楼。“枫姥姥说不能吵醒族长姐姐。”她皱着眉头说着,心里想着何时才能听族长姐姐同她说故事呢?
“是吗?”仰首一望,他幽静的黑眸闪动。若非有人指点,确实不容易找着她的所在。
“客人大哥哥。”福儿怯怯地唤了声,如此撑呼乃她自创。“福儿去换一颗地瓜,去去就回。”
“不需如此。”攸皇回得直接。
只见他自怀里取出一条白净帕子放在地瓜上,修长手指轻轻转了转,拿开帕子时,沾沙的外皮已全数剥去,只余下黄澄澄的地瓜。
“哇!”福儿眼睛一亮,欢心地拍起手。“好棒哦,客人大哥哥好厉害!”她的小手握上他的手,催促着:“客人大哥哥快吃吧!”如此一来,待会儿她也可以开动了。
望着她热切的眼,攸皇竟如她所愿地张嘴咬了一口。
温热依旧的地瓜一入口,不但暖了他的嘴,还让余温不断散至胸口心窝处。
他,竟让一名小女娃触动了心?
凡鬼族人皆有此魔力?抑或是凡与“她”有牵扯之人皆能轻易触动他?
“枫姥姥!客人大哥哥已经吃了,福儿也要吃!”一见攸皇动口,福儿拔腿便往枫姥姥所在之处奔去,充满欢喜的呼喊传遍整个稻田。
剎那间,也传进了攸皇心里。
“呃……公子?”
一开房门,喜儿便让伫立于门口那只能瞧见半张脸的俊逸男子吓了一跳。
“我想见族长。”攸皇的嗓音低低沉沉,说出口的请求不似请求,倒有点命令意味。
他静立不动,既不前进也不打算后退,只是巧妙地挡住了喜儿。
手里端着没被动过的早膳,喜儿脸上抹过了然神情。他,便是鹊儿口里成天说的公子,族长别扭地不愿承认相识的男子吧。
这下可好了,人都已经找到房门口来了,她能怎么办?
“族长不能见公子。”
“还未清醒?”攸皇冷沉的眸冷冷盯着喜儿,似确认、似怀疑。
“是。”喜儿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下,那眼神……冷漠得令人难以亲近。
“我等她。”
他让了路,身形微晃,眨眼间已坐上楼台栏杆。轻倚着廊柱的身躯似一朵凝聚于此的黑云,飘飘然地,似随时会飘走,也似随时会下起一场大雷雨,令人捉模不定。
等?喜儿皱起了眉。那便是不走了,那怎么成?
……
“在我清醒前,早早将他赶出族里。”昏睡前,族长是这么交代的。
“那位公子是族长救回的,若要将他赶走,族长又何必出手相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妳不知晓?”巫绯语斜睨了喜儿一眼。
“知晓。”喜儿点了下头。“但族长也说过了:『我巫绯语只会使毒下蛊,从不救人』。”
“我这么说过?”巫绯语扬高语调耍赖着。“那妳肯定听错了。”
“族长——”
“总之,我醒来后,别让我见着他。明白吗?”巫绯语插口打断喜儿
……
听,她绝对是听明白了,可该怎么做才好?
“公子。”她待他回眸之际方继续道:“族长说,公子若醒来,身子便已无碍,小的会派人护送公子离开。”她说得可够委婉?
“急着赶我走?”他平缓的语调无高低起伏,莫测难猜。
“不不。”喜儿解释着:“咱们鬼族从不接待外人,这回公子是例外。”这倒是事实。
是吗?攸皇扯了下唇。他倒想瞧瞧鬼族对他到底有多“例外”。
“我不会走。”他这话绝非挑衅。“除非巫绯语亲口赶我走。”
他是坚持非得见族长一面不可就是了?喜儿的眉皱得都快连成一直线了。
看吧,她就说她做不来这种事嘛,现下好了。
说,她说不过人家;动手,依他方才展现的身手,她恐怕连他的衣角也模不到边……唉,她认输了。
“公子在此稍候,喜儿马上回来。”她还是先将这原封不动的早膳送回灶房,再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吧。
“水……给我水……”
喜儿前脚方离开,房内便传来巫绯语的呼唤。
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微弱得几乎无法让人听见。
眸稍抬,他没让心中的犹豫耽搁,身一动,人已下栏杆推门而入。
倒茶、欺近、掀帘、扶背、喂饮,他的动作流畅,举止优雅,彷佛早已习惯此事,熟稔异常。
“嗯……咳咳……”口干舌燥的巫绯语喝得急了,一口气顺不上来地咳着。
拿开水,他替她拍了拍背,如湖水般清透的眸在她未蒙面的白皙脸庞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逼后巫绯语。
这名,多年前他已听闻,多年后她的声名更炽了。
神出鬼没、性情古怪、相貌成谜的她,一度于江湖中引起骚动。他私以为,既是一族之长,又已成名多年,此人年纪必不小,岂知,他根本是错得彻底。
他,早该想到的……
……
“当家的,今日我方得知一则惊人消息,您可愿听它一听?”一年前,君韶安神秘兮兮地挨近他,说得小声。
他未答,也未予理会。因为就算他说不愿意,君韶安也会照说不误。
“听说蛊后巫绯语是封御上的师妹呢。”他用着惊讶的语气开口。
看吧。攸皇不动声色地将书册翻页。他一直不解像君韶安这种急性子,何以偏偏能将他的商行打理的有声有色?
“封御上是谁,您知晓吧?就是人人所称颂的那位神医。”君韶安自说自话。“真不可思议,明明同门,一位是神医,一位是蛊后;一位救人,一位害人。难不成是说好的?”
久久等不到攸皇回应的君韶安,满腔热血一下子让水给浇熄了。
“我说当家的,我说了这么多江湖消息,您好歹也应一声嘛。”君韶安垮下了脸。“跟您说话真是没劲,再大的消息也如同家常便饭般普通了。”他的埋怨更深了。
“她可害到你了?”
“什么?”当家的话没头没尾的,害他一时反应不及。“喔,您说蛊后啊。”他恍然。“是没害到我。”
“那她的事,与你何干?”
“呃……”话这么说是没错。但是……“同样是江湖人,这种事多多少少也要了解一下,不是吗?”
“何需如此?”渐渐退出江湖的他,根本不想与江湖有所牵扯。
何需如此?君韶安想了想。“当然是以备不时之需了。”
……
所以,他早该想到的。
神医封御上只有二十来岁,身为他师妹的她会有多大年纪?
望着她光滑细致的脸蛋,攸皇倏然收回心神。
方才一阵呛咳,她竟未清醒反而沉沉睡去?这到底……
“喜儿……”她突然低唤了声,眸未睁。
僵了下,撑扶着她的他,等着。
“他走了?”手一抬,她抓住他手臂,眼仍未睁。“记得务必赶走他呀……”
似睡似醒的她说得含糊,但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她口中的“他”,是指他吧。他承认,不喜与人往来的他确实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令人厌恶至此吧?
一年前的相遇,出手伤她是他不对,但他也被他耍弄、被她利用得够本了,不是吗?
跋他走?可以,他正等着。
放平她的身,他顺势欲将她的手收拢棉被中,却让那青中带黑的肌肤色泽擭住了眸光。
她,中毒了?
入手的冰凉触感,沁出额际的冷汗,令他不自觉地伸手探向她的额。
下蛊施毒的王者竟会中毒昏睡?想来虽可笑,他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族长怎么了?”返回的喜儿一见房门敞开,而容隐公子又未守在外头,急得她直奔而入。
“喝过水又昏睡了。”
喜儿探过身来瞧瞧,赶忙拧了条巾帕。“交给喜儿吧。”
眸一敛,他退至一旁,并未离开。
“她中什么毒?”他看着替她拭汗的喜儿。
“鬼林的白雾瘴。”喜儿仔细地拭着她额际薄汗,这也是后来她才知晓的。
表林?攸皇神情微变。可是他擅闯的鬼林?
“为何中毒?”
“当然是为了——”喜儿倏然住口,差点说溜了嘴咬到舌头。
“为了救我。”攸皇替她将话说完。就算她不说,他也隐约能猜到。
在鬼林里,鬼族的地盘上若要有贵人相助,除她之外,谁有此能耐。
“何以我没事,她却昏睡不醒?”
“这……”喜儿咬了咬唇,到底该不该说呀?
瞧着床上的她睡得不甚安稳,纤细的身子似乎承受着极大的苦痛,有时还会忍不住抽动了下……他心中竟闪过一丝不快。
“我可以慢慢等!”
这句话根本就是威胁嘛,喜儿一脸为难。
“族长说,白雾瘴的毒会令人心生幻觉,陷入极大的恐惧中而崩溃发狂。此毒猛烈异常,稍有耽搁便回天乏术,族长怕公子撑不住,所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续道:“所以先将公子的毒过到自己身上。”
饼毒?攸皇的心一震。为何如此?她怎愿为他如此?
“她可是不想活了?”而他,只是遭她利用的棋子。
听出容隐公子的言下之意,喜儿试图解释:“公子放心,三年前小虎子误食嗜心草时,我见族长用过一回。那时奄奄一息的小虎子可把大伙给吓坏了。”
“那时她也同现下一般昏睡?”不知为何,一股不明的怒火不受管控地自他心底不断涌起。
“族长说她睡几天就没事了,公子用不着担心。”之前,族长也是这么说的。
担心?闻言,攸皇怔了下。
他替她担心?
难道,他隐隐骚动的不安情绪真是因着对她的担心?
他还以为他彷如止水的心不会为任何人而波动,也不该为任何人掀起波涛才是。但似乎自从他遇见她那一刻起,许多事已渐渐超出他的掌控,让他的心慌了下、乱了下,也愁了起来……
巫绯语……他于心中唤了声,眸中闪过忧光。
倘若她真是他的贵人,他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