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已融,花漫成都。
这个丰饶的天府之国商贾云集,成都的几个大商家,举凡矿产、丝绸、造纸、漆器……无一不争,激烈的竞争让成都更加繁华;尤其在开国君主的大力提携下,成都不但是个美食城,音乐、歌舞、戏剧也非常鼎盛。
在这样宜人的气候里,多的是文人雅士在江边吟诗作对。不少富商贵人索性买了画舫,让无法抛头露面的新妇闺女们得以一览春光。
但今日,再明媚的景色也比不上城郊河畔的大事——
午时三刻,两岸已经聚满人潮;顾不得岸边随风起舞的纤纤扬柳,艳满枝头的花香,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张望,手里怀里抱着各式零嘴小吃,一旁叫卖吃喝的小生意人莫不笑开怀。
就在这个人挤人、喧嚣不断的当口,一个穿着褐衣的少年抱紧怀里的包袱,死命地往人群里挤,有的人给了白眼,有的人啐了一声,几个不服气的男人开口:
“你是怎么着?要看好戏就该早到,以为凭蛮力可以硬来吗?”
另一个穿着绣花衣裳的中年男子道:“就是!你要知道,我们可是巳时就来了。”要是让人知道他们等了一个时辰,还错过了今年的大话题,那可真是丢死人啦。
褐衣少年急忙赔礼。“各位大爷,真是对不住。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赶快回家……我娘气喘快发了,还在家里等小的怀里的救命药呢。”没想到早早出门,还是在这儿耽搁了。
“真是他妈的浑话!”中年男子不理会他的回答,正想赏他一巴掌,但有人接下他的肥手。
来人身后的女声道:“好了,一群大男人犯得着欺负小孩子吗?”
少年回头瞧见救星——身穿红衣的女子从高大男子身后走了出来。“红姨。”
男人们眯了眯眼,虽然不愿,可嘴角却不得不上扬——没奈何,因为眼前的男女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原来是红玉楼的褚掌柜。”
虽然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的褚红玉豪迈地拍拍少年的肩膀。“这孩子是我楼里的伙计,几位看在我面子上,就别计较了吧。”
中年男子看看她身畔的壮汉,知道他就是传说中褚红玉的护卫张遥;再看看他宛如熊臂的手腕,虽然心里发毛,但犹是开口:“既然是褚掌柜开口,尔等怎么能不答应,只是……”
只是?只是得了便宜还想卖乖!褚红玉在心里想,见多识广的她笑道:
“各位的盛情,我就代这孩子先谢过了,改天到红玉楼,我请各位喝一杯。”
说起红玉楼,可是成都城里一等一的茶楼饭馆,掌厨的吴三曾是皇宫里的御厨,举凡饮茶、点心、菜肴,无不精巧美妙,尝过的没有一个不说好。因此,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人潮汹涌,成都城的人总以为远在京城的皇帝老爷吃的喝的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这儿的价格也非一般百姓能够负担;而既然红玉楼的掌柜开了金口,众人能不卖她面子吗
讨了便宜的几人笑开眼。“那我们就多谢了。”没想到今日来河边凑热闹,居然还能遇到这等好事
当下纷争平了,少年转身向褚红玉道谢:“红姨,谢谢您帮梨儿解围,至于那酒菜钱……”
看着江梨儿黑幽幽的眼和还没来得及出口的为难,一下就被褚红玉摇手挥掉。“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一顿酒菜也要同我计较
要不是绿云那无聊的坚持,我早就……”
说起他那固执无比的娘,江梨儿不由得红了眼。“红姨……”
“好了,别说了,快回家吧。”褚红玉道。“你娘正等着你呢。”说完,她瞧瞧人群又道:“不过,你可得绕路才成。”
江梨儿不解。“为什么呢?”
褚红玉摇头。“还不是为了迎春阁的小桃红。成都城里半数男人的魂都被她勾走了,今儿个,贺家和房家的少爷未时就要在这里比试,就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呢!你说,有这种好戏看,这些个好事的闲人,怎么可能空着?你啊,再不改道,恐怕就赶不上你娘发病的时辰啦。”
城里几个大族的公子少爷年轻气盛,正当好事的年纪,常常找了个名目互相较劲。小老百姓虽然沾不了什么好处,但有戏可看、有闲话好说,谁不是早早就歇了活儿前来凑热闹?这样天大地大的事,恐怕也只有一个江梨儿不知道。
江梨儿点点头,正想离开,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他回头,正好对上前方的两个身影。
随着来人喝的一声,两人随即下马,而藏在画舫酒楼里的千金、姑娘们见状,一个个脸都红了。
两位公子正是贺家的少主——
白衣的贺斐忱面容俊朗,双目如星,嘴角多数带着笑意,话语轻佻,总给人一副不正经的感觉;蓝衣的上官凛沉稳内敛,态度冷然,多数时间只是立在一旁,然,阳刚的面容还是招来许多未嫁闺女的好感。
就在此时,另一头也出现个人影——
房家二少爷——房平南。房平南面容秀丽,身形顽长,一身黄衣的他,衣襟上缀着华美的龙形刺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光看衣着就知道房家在成都的声势。房二少虽然颇有才学,但喜好,名声是差,但成都城里还是有不少心仪他的姑娘;毕竟男人十个有九个坏,只要家世不差,日后能舒服地过活,也就够了。
看见来人,贺斐忱星目含笑,嘴角微扬,略略提起的下巴缓缓移动,锐利的目光将一旁的众人收进眼底。
他飞身立在桥墩,朗声道:“还以为二少爷临时有事,不来了呢!”
轻功不错。但其它的呢?没比试,谁知道啊!房平南冷哼。“我看是你吧。唷!还带了帮手。”要是以为他房二少会怕,就太瞧不起人了。语未竟,他也踏地提气,跃上桥的另一头。
这样一个鼠辈也想在他面前嚣张?贺斐忱不为所动。“废话少说!快点开始吧。”现场的观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哼。”房平南啐了一口,拔剑飞升。
后起的贺斐忱只是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追了上去。
好戏上场,众人立即噤声,只觉天际间闪着数道银光,耳边听着刀剑相击的铿锵声,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深怕只要一合眼,就会错过什么好戏,没一个敢闪神。
另一头的岸上,酒楼里姑娘们两两相倚,对于这些个传说中的少爷们,纷纷看直了眼,又是赞叹又是欢呼;画舫里的千金小姐们则一手执扇轻掩颊上飞红,一手紧拧着绢帕,生怕一闭眼便错过了什么精采画面。
见状,无心久留的江梨儿早早回神。此刻正是他冲过人群的好时机,他使出吃女乃的力气,奋力地往人海里挤。
就在人与人的推挤中,空中缠斗的两人已交手了三十几回。
房平南暗自叫糟,这贺斐忱看来斯文,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一上一下,来来回回的攻守早让他汗流浃背,但贺斐忱不但滴汗未出,甚至连剑鞘都没开,再不喊停,恐怕就要当众出丑,可……一想到迎春阁的小桃红,房平南便心痒难耐。
哼!说什么卖笑不卖身,既是出来赚的,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大爷出钱,就该顺从到底,可小桃红就是不依……说到底,就要怪眼前这家伙,干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就在他调戏小桃红的时候出现,坏了他的好事!现在还想英雄救美,要他认输,再也不到迎春阁。
啐!出丑事小,失去美人事大,看来他得想想法子。有道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正想着,眼珠一转,瞧见了重重人群中一个拚命闪躲的褐色身影。
房平南奸笑,大喊:“慢!”
贺斐忱收手,立回桥墩,眯着眼看着眼前已露疲态的对手。“二少爷有什么指教?”
勉强站正,房平南喘着气道:“贺兄与小弟不分轩轾,若要强斗下去,也是两败俱伤。”
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贺大少爷略胜一筹,但只要房无赖不认输,谁敢开口?这两位可都是成都城的贵公子,谁也得罪不起啊。
开始同他称兄道弟了?贺斐忱抿唇,牵起的嘴角有着嘲弄。“是吗?那二少爷有何高见?”他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哼!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输给一个只会招惹女人的瘪三
“前头有个穿褐衣的小兄弟,手里拿着蓝色包袱……谁先抢到包袱就算赢!”说完,也不待贺斐忱回话,房平南迳自提气踏地的飞了出去。
贺斐忱也不急,只是笑得诡异,点地纵身空中,几个箭步便追上房平南,伸手挥出剑气,划断房平南系在腰肩的金银带。
霎时,房平南只觉腰下一阵凉意,低头一看,发现自个儿的裤子早落在某个倒霉蛋脸上了。
房二少见光,在场的闺女们急忙掩面尖叫,男人们则是大笑出声。
贺斐忱即时追上褐衣的江梨儿,抢过他怀里的包袱。
江梨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兀自往前跑,直到发觉手里空了,这才惊叫出声。待他回头,贺斐忱早就蹬地一跃,离开他伸手可及的范围。“慢着,把包袱还来!”江梨儿追着大叫,但忙着看好戏的人谁也没听见。
贺斐忱面容如故,可语音上扬:“我赢了!”他飞身落在房平南面前,虽然气度依旧,却是春风得意。
人群自动让出,让贺斐忱与另一头急着穿回裤子的房平南相对。
“你!”房平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贺斐忱一点也不怕,只是含笑。“依约定,你再也不许到迎春阁。”
“哼!”房平南气极了,可是,现下除了离开,他还能干什么?总不能让人笑他输不起吧。
看着他愤愤离开,众人鼓噪不已。这时,贺斐忱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褐色身影。
“把东西还给我!”江梨儿一边喘着,一边大叫。
贺斐忱瞧见他的衣裳,一下子便会意过来。“原来是你的。”他将包袱丢还给江梨儿,还顺手扔了东西给他。“谢谢你啦!小兄弟。”
江梨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当他打开手心,愣了。“这……”
打赢了,贺斐忱心情正好,他微笑。这种既出锋头又能教训瘪三的事儿,干起来真是令人舒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就算他嘴里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他的语音,哪有一点歉意!加上他这一手……江梨儿好气。“你太过分了!”说完,伸出手,用力地甩了贺斐忱一巴掌。
饼度得意让贺斐忱躲不过这小子的攻击。“你好大的胆子!”他吃惊的睁大了眼。
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全惊呆了。
江梨儿看着贺斐忱急速刷白的俊脸,也愣住了。
天啊!他、他、他做了什么呀
快跑!快跑
江梨儿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死命抓住怀里的包袱,拚命地往前跑。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当,还是自身感觉,他的手还是好麻好麻。另一方面,他也不时回头,确定没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如此,他还是快步疾行,因为该回家的时辰早过了好久了。
打从出生以来,别说同别人打架使狠,要不是为了挣钱,得到美味食坊、红玉楼听差,帮忙厨房的活儿……他甚至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
可……可今日,他居然出手打人了!且对方还是成都一等一的人物。
一等一?是吧?一边喘着气,江梨儿努力回想起褚红玉的话,却是一字一句也想不来,他……他叫什么来着?何?贺?还是……什么呢?成都城里多的是有钱有势的人,他实在想不出他是哪一个,可,手心传来的感觉是真的。那样麻麻痒痒……这就是打人的感觉吗
他一面想,一面用力拧着手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眉头紧皱。摊开手掌,几枚白闪闪的碎银在他眼前发亮。
沉沉的重量让他不知该伤心还是开心好。
是的,这就是那人给他的赏银。
但,与其说是赏银,不如说是施舍吧
江梨儿很希望自己不要这么想,可是,他禁不住。
这些碎银够他家里三、五月的开销了,要不,拿去抵债也成。可一想到这银子是怎么来的,江梨儿的眼忍不住红了。
他咬咬唇,用力捏了又捏手心,无奈的将碎银收进怀里。纵使丢人,但,他家就是缺钱,所以,只要不想那些事就好。他安慰自己,反正银子就是银子,傻子才会不要银子呢。
回到家,才走进院子,正在厅里织布的妹妹江杏儿瞧见了,她打开门,接过江梨儿手里的药包。
“姊姊,你回来了。”
女扮男装的江梨儿这才微笑。“娘怎么样了?”
“还在睡呢。”
“那就好。”江梨儿进去看了看,这才放心。她掀开门帘,对着妹妹道:“不好意思,晚了。”
小她两岁的江杏儿摇头。“怎么说晚了?我说刚刚好。”她麻利地拆着药包,灌进拂晓采来的百花露,这些可是她们姊妹俩从天还没亮便拿着竹筒,一点一滴从叶片上采回来的。
曾经富甲一方的江家是败了,江夫人褚绿云生的却是富贵病,不止药材要顶级,就连和药的水也马虎不得,两个女儿就算劳动到死也还不清债和母亲无止尽的药钱。不得已,长女梨儿只得扮成男子在外头讨生活,毕竟这世上,男人的工钱还是多于女人的。
看着妹妹拿着蒲扇正在扇火的小手,江梨儿好舍不得。“辛苦你了,杏儿。”这般粗糙的手哪像一个才十五岁的小泵娘的
江杏儿翻翻白眼。“再苦也比不上姊姊,成天装成男人在外头挣钱,晚上还要给绸庄刺绣赶工……要不是杏儿年纪小,家里还要人留心,早该出去帮衬了,也不致让姊姊一个人受苦。”
闻言,江梨儿眼又红了。有这样懂事的妹妹,再怎么苦也值得了。“杏儿……”
“姊姊别担心,娘很快就好了,届时,咱们两姊妹一起挣钱,要还清爹的债就快多了。等还了债,咱们开个小饭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多开心哪。”
听妹妹这样说,江梨儿眼前浮现一幅美好景象。是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她们同心,不会有问题的。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忍耐。
看着姊姊不说话的脸,江杏儿皱皱眉。“今儿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江梨儿哪敢让妹妹担心对于晌午在城外发生的事,她一个字也不敢提。“娘快醒了,我先进去看看她吧。”
看着姊姊的背影,江杏儿叹气;想也知道,姊姊一定是受气了,可为了不让她担心,什么也不说。唉!她一定要加油,为了姊姊,也为了娘。
江梨儿转进房里,瞧见母亲正躺在床上酣睡。一面听着母亲不甚顺畅的呼吸声,她细心地为母亲理好被褥,即便她的双手仍然发颤,可心里还是觉得宽慰,毕竟她赶上了母亲发病的时间。
轻叹了口气,正想在椅子坐下,将昨夜尚未完工的锦袍绣上花草,窗边却传来声响。江梨儿开窗,往外瞧了又瞧,却没看见人影,然耳边却传来一阵沉重的哀号声。
江梨儿探出头,终于瞧见后院前方有个人正在地上蠕动。她急急合上窗,开了门,往屋外走去,一个白胡子公公出现在她面前。
“老爷爷,您怎么了?”
老人抱着肚子,不住的唉叫。“我肚子好疼!”
娘也曾经这样抱着肚子唉唉喊疼。江梨儿很是同情,可现下又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总不能随便拿娘的药给老先生救急,要是弄错了,那可糟了。
她试着问:“老爷爷,我该怎么做好呢?”
“哎!我的病说容易治也挺容易,说难也挺难。”不过或许说丢人还正确些,因为这一切全是为了贪看房二少与贺太少爷的午时对决,老人拚了老命在一刻钟内吃完五人份的美食,之后,又为了追那个当众“逞凶”的小孩,不顾自个儿半进棺材的身躯急追狂奔……现在可好,人没追到,肚子却开始闹情绪了。老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气。“我想,先给我来杯水吧。”想也知道这破屋里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药的。
江梨儿看着老人,亲切地笑了。“这就来。”她旋身进屋,再次转回,手里端着水杯,朝老人双手奉上。
接过冰凉的水杯,老人的躁气也去了一半,他细细瞧着江梨儿,还真是个好教养的孩子。老人开心地将杯里的水饮尽,原本只是想解渴,却发现这茶水并非一般的清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入喉久久不散,又过了片刻,香气扩到脑门,只觉整个人的毛孔舒畅,精神也好了起来,连肚子痛都忘了。“小泵娘,这水可真好喝哪。”
闻言,江梨儿愣了一下。这辈子,她从没听见人家叫她小泵娘。也难怪她感到诧异,打从她懂事以来,江家就没什么好日子过,她一直是以男性装扮在讨生活。
“别惊慌,我都这把年纪了,要看不出你是男是女,这数十年岂不是白活了吗?”想也知道,这丫头会扮成男装,一定是有苦衷的。
江梨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老爷爷,还要再喝一杯吗?”
老人眯眼。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就算没知识,也长了不少见识;加上自幼出身世家,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水的来源。想必是大清早,日未明之前,由百花间细细收集的露水。以这丫头的家世,会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可她居然拿来给他喝!他捻捻胡子,坏心的笑道:“也好,这样好喝的水喝一杯实在不够,再给我一杯吧。”
江梨儿点头,没有片刻迟疑,转回屋内,又给老人一杯。看着老人一骨碌的开心下肚,面色丝毫未改。
这小丫头若不是菩萨心肠,便是傻子一个。老人重新打量她,试探地问:“这水真是好喝,能不能让我带些回去?”
江梨儿摇头。“真是对不住,这水已经没了。”
“没了?”老人佯装不悦。“怎么可能没了?”
“是真的。”江梨儿解释:“这水是我同妹妹每日清晨在百花间收集的露水,这是要用来给我娘治病的药引。”
丙真如此。老人为自己先前的见解感到得意。“既是这样珍贵的水,为何给老夫喝呢?”
江梨儿回道:“我娘今日煎药的水已经够了,这是多出来的。我瞧您身体不适,又不知道您犯了什么毛病,就想,若是您喝了这水一定会好些,才拿给您喝的。”若是娘知道了,也会同意的,因为爹也是这样的人。虽然爹的个性造成了江家的落败,可,那不是爹的错,那是那些欺骗朋友的人的错。江家人一直如此相信。
江梨儿的话让老人对她有了极大的好感,他笑着想,这个傻姑娘一定得有好报才行。
老人自顾自想着,久久不回话,让江梨儿很担心。“老爷爷,您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您的肚子好些了吗?”
老人笑开脸。“好了!好了!喝了这样珍贵的水怎么能够不好。”说完,他看看天色。“哎呀,都这时候了,我也该回家了,谢谢你啦!小泵娘。”语毕,竟像飞一般的离开现场,连自个儿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忘了。
看着他的背影,江梨儿想着,看样子他真的好些了。
太丢人了。
平日爱笑的贺斐忱臭着一张脸,从城门回到贺家。
一路上,咬牙切齿的他非但没开尊口,且遇到任何人都不理。有些比较倒霉的,甚至还被他愤怒的目光烧得体无完肤。
没办法,因为他可是名闻天下的贺大少爷,就算是那些达宫贵人也不敢招惹的名门公子。可今日,他居然被一个小厮给当众甩了耳光
这般奇耻大辱,教他情可以堪
贺斐忱拚命地想着方才的一切,那双充满怒气和屈辱的大眼已经牢牢地印在他脑海里,那张白净的脸就算把他撕烂切碎喂狗,他也忘不掉
可,谁叫他向来心高气傲,所以,就算被甩了巴掌,愣在当下的他,也只能任对方在他面前消失,等到他想要追究,人家早就溜了。
至于他那跟班表弟,早在他和房畜生开打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听说他是把一个因为贪看他和房平南对决失足落水的小娃送到回春堂看大夫了。可恶!早不去,晚不去,偏捡这时去!要不,有上官凛在场,那小厮岂能月兑逃
越想越气
贺斐忱气怒地跃下马,将缰绳甩回马背,任下人照顾他的爱马,一点也不留神地大步向前。
可就在他发怒的当下,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贺斐忱吼:“谁这么不长眼睛?!”
“当然是我。”来人的声音让他发窘。“就是你不长眼睛的爷爷我。”
“胡说什么!”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声。“爹,您别生气。”说话的正是贺斐忱的父亲贺君豪。
“你别说话!”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样就要生气,他早就气死啦!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从小便老成持重,一点也没有乃父之风,幸好生养了两个不错的孩子。贺家老太爷贺文祥捻着白胡,好生好气地打量着无法插话的孙子,此刻的贺斐忱脸色稍敛,但还是只有一句话能形容——难看。
“爷爷,您回来啦。”这贺老太爷自从丧妻之后,便畅游大江南北,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贺斐忱只能怪自己出门前忘了看黄历。“怎么不先捎个讯息通知一下,我也好去接您。”
“是啊。”贺文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这怎么行。我这老家伙成天不务正业,哪像你们这些小的,为家业奔波。”
爷爷的话说得贺斐忱有些心虚。“爷爷。”
贺文祥当然知道自个儿孙子玩心重,虽不至于败家丧德,但也不是什么良家百姓。“好了,都别说了,我们进去吧。”说着,老太爷又道:“对了,君豪,我今个儿在城外瞧见了一场好戏——这……好像是房家的二少爷与人动手……哎呀!单看两人一高一低的,就让人头昏眼花啦!”
不会吧?爷爷是不是瞧见了?贺斐忱的脸色开始惨白,要是让父亲知道他做的好事,这家法伺候恐怕逃不了。贺家家规甚严,几个小辈虽然个性乖张,但对长者可是恭敬得很。“爷爷……”
“吵什么!大人讲话,小孩闭嘴。”坦白说,贺君豪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知道父亲就是爱说、爱扯,因此,万年孝子附和地开口:“爹,到底是什么好戏?”
虽然没有得到他的真传,但至少尊重他老人家;他这儿子,还过得去。
贺文祥笑眯眼,点点头。“这人山人海的,我也看不清楚。哎,不过我虽然不长眼,也比有些人丢脸强。”说完,他乜斜着眼,瞧了瞧贺斐忱。后者的脸更白了。
贺斐忱紧抿着唇,想来爷爷肯定是瞧见他的倒霉相了。真是丢死人了。
看到孙子的表情,贺文祥满意了,他一向是个知道给人留后路的人,再说,就在方才,他心里又飘过一个坏念头,他边想边贼笑道:“对了,我怎么忘了,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什么事?”贺君豪顺从的问,但贺斐忱见到他的招牌笑容时,心里却直发毛,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君豪,你还记得爹的故友方有谊吗?”
“记得。方大叔一家在斐忱五岁那年回乡省亲,遇到山贼……”
“是。那时,我闻讯赶到现场,看到有谊一家人的惨样,我简直要落泪了。”贺文祥说起当年,还是感伤的。
贺君豪连连称是,但还是忍不住问:“可方大叔一家人不是都死绝了吗?为何爹今日又提起呢?”
贺文祥急道:“不不不,并非死绝,方家有后!”
原来是这种无聊事,跟在身后的贺斐忱都快闷死了,他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从眼角瞥见孙儿即将月兑逃的身影,贺文祥急道:“慢着,小子,这事跟你也有关哪。”
哪有什么关系!肯定是要他出力是吧?贺斐忱一面接收父亲的白眼,一面不情愿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找的。”
好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子。贺文祥笑得好慈祥。“这是你说的哦,那就拜托你了。对了,我怎么忘了说这个。”他转向孙子。“我听探子回报,对方可是个可爱的小泵娘呢。”
那又如何?“是吗?”贺斐忱忍下心中不悦,努力地留在现场听这些老头子的长篇大论。
“当然。”贺文祥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哼!他就是要好好的刁刁他,让这不成材的孙子知道,惹熊惹虎,不要惹到他的老爷爷。“你也大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贺斐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被陷害的感觉
贺文祥挥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说,我跟方有谊情同兄弟……”
谁要听这些见鬼的狗屁话!那家伙死好久了,骨头都能打鼓啦!贺斐忱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爷,可以说快一点吗?”
贺文祥对孙子再次招手,做出没问题的手势。“十八年前,有谊的媳妇有孕,我曾替你许下承诺,我说,‘生下男孩,结为兄弟,生下女孩,共结连理。’有谊好高兴,当下还留我喝一盅呢。”
这死醉鬼!贺斐忱努力忍下怒气,不死心的再问:“这方家后人是个小鲍子?”
这孩子的耳朵真的不是很好,贺文祥撇嘴。“当然是个小泵娘。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再说,要她是个小鲍子,我还要开心老半天吗?我们贺家的男丁实在够多了。”他再也不要男孩子了。
贺斐忱的脸色大变。“爷,您别开玩笑了,我还不想娶妻呢!”想着,他眼睛一转。“不然,由阿凛来也可以,他也是您的孙儿。”
“浑话!我贺文祥同人订下的约定是别人可以随意更改的吗?”贺文祥装出震怒状。要知道今儿个得罪他的人可是他的长孙,怎么能让人代为受过呢?还没张嘴,就听见他的好儿子吼道:
“斐忱,你给我住口!”贺君豪才不许儿子气坏老子。“爷是为你好,别再惹事!”
贺斐忱闷了,这算什么啊!可,他也不是傻子,人家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他噤声不语,但是,要他就范,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