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太太在三天后重新造访事务所,曹亚劭简略而郑重地道了歉。两人相谈甚欢,翁太太很满意地将自己的地交托给他,当然,两人绝口不谈田馨妮。
田馨妮造成的风暴似乎彻底过去了,曹亚劭埋首工作,每天依旧过得充实又忙碌,这天,趁着休息时间,单南荻移步到他办公室,跟他讨论年度员工旅游的表决结果。
“……最后是兰屿胜出,你这个爱冲浪的大海男儿可高兴了吧?”建筑业事多赚得也多,单南荻犒赏员工也很大方,一年招待两次旅游,公司全额负担。
“好极了,我不但要冲浪,还要去浮潜,到时候你也一起下水。”曹亚劭笑答,一面操作鼠标,修改水电线路图,还瞄了安静的电话机一眼,彷佛在期待它有动静,浑然不觉自己最近盯着电话的次数太多了点。
单南荻全看在眼中,淡淡一笑。“免了,我最多只想游泳,钓个鱼。”
“啧,难得去海边,你该尝试一下啊,大嫂要同行吗?”
“她不去,说天气越来越热了,怕晒黑。”
“帽子、阳伞、防晒乳都带齐,还怕黑吗?”
“她现在愿意承受的光线,大概只有百货公司的日光灯那种程度吧。”冷淡疏离的语气,隐隐似夹带一丝怨,引来曹亚劭的侧目。
他去喝过学长的喜酒,见过美丽的大嫂,那天学长神采飞扬、幸福洋溢的模样,令他印象深刻,但婚后,大嫂从未来过事务所,学长也对妻子只字不提。
两人的婚姻出了状况吗?
话题敏感,曹亚劭没追问,单南荻却悠悠道:“幸好我们是去兰屿,不是去什么山穷水绝的偏僻地方,你要是想跟夏小姐热线,电话还是有得打的,你可以别再盯着电话瞧了。”
曹亚劭略显不自在。“我们只是在讨论茶园那边的建设进度。”
“是吗?可是你跟她好像聊得格外高兴,每次你接到电话,我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是她打来。”单南荻揶揄道,自从和田馨妮分手,他很久没看见学弟有这么开朗的表情了,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他很关心学弟,也对他的情事了如指掌。
“我跟她认识很久了,平日处得不错,聊起来自然开心。”
“得了吧,男人要不是对一个女人有意思,哪肯捧着电话跟她耗?”
“我又不像你这么现实,只有搞暧昧时才肯陪女人聊,我很愿意花点时间关心老朋友的。”
“好好好,是我太现实,不像你这么有人情味。”单南荻轻笑。“你很喜欢这位“老朋友”吧?”
“我是挺喜欢她这个朋友。”他回答得含蓄,但温柔的眸光显示出,这回答保留了更隐私的感觉。
擅长察言观色的单南荻没点破,若有深意。“小心啊,习惯成自然的感情,最容易让人混淆,你会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习惯了她,或是爱上了她。”
曹亚劭内心一震,脸上却讪讪地不以为然。“没人会傻得分不清习惯和爱情吧?”
“要是那么容易分清楚,天底下就没有日久生情这回事了,你的女人缘还真好,旧人走了,马上有新人替补,感情生活居然能做到无缝衔接,其他同仁可是羡慕得要命呢。”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讽刺我?”
“哪有?我也是乐观其成啊,我觉得你和夏小姐挺适合的,你俩现在要是手牵手直奔户政所去登记结婚,我也不会意外。”
曹亚劭刚喝了一口茶水,被这话呛到。“咳咳……为什么?”
“你现在工作稳定,收入优渥,正值成家的年纪,夏小姐脾气好,人又漂亮,和你年纪相当,彼此又熟稔,相处没有问题,你不觉得她是论及婚嫁的完美对象吗?”
“你凭这些就认为我们适合?”曹亚劭不以为然。“结婚又不是买衣服,合身就买来穿,光靠这些条件衡量,太草率了。”不是这样,婚姻不该是这样理智的分析、条件的组合,婚姻应该要有——
“不然你希望你和夏小姐有什么?”单南荻黑眸微锐。“爱情的火花吗?”
屏幕上的光标彻底僵滞了,曹亚劭眼底滑过复杂的情绪,不语。
“难道田馨妮让你吃的苦头还不够?爱得入骨,把全副心思和感情都放到她手里,她一翻手,你的世界整个支离破碎,你还执迷不悟吗?”单南荻苦口婆心的口吻,却十足地冷。
“和最爱的人厮守一生,当然是最理想的结局,但最爱的不一定最适合和你生活,恋爱是一回事,有血有肉的生活又是一回事,涉及现实生活的,最好务实一点,婚姻还是理智一点比较好,光凭激/情投入,我敢保证你会后悔。”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曹亚劭沉声问,那个曾经因为娶得最爱而满面幸福的新郎,是如何蜕变成这样冷酷现实的男人?
“不,这是身为旁观者的学长给学弟的忠告。”单南荻温和浅笑,笑意没有透入清冷的嗓音。
“据我观察,夏小姐很喜欢你,不是吗?被爱永远比爱人幸福,至少,一旦分手时,你不会再成为伤得最重的那个,趁她的心在你身上,你好好把握,别等到她移情别恋,爱上别的男人,你会后悔莫及的。”
夏香芷很紧张。
这是换穿的第三套衣服了,她打量镜中自己,雪白上衣,芒果色七分裤,身段显得婀娜修长,脸上的淡妆无懈可击,转个身,脑后的马尾随之飞扬,整个人显得清爽而俏丽——还是不够好,她希望能在他面前显得更美。
看看时间要来不及了,她急忙跑下楼去,一出门,盛夏的阳光当头洒落,灿亮得让她眼眸眯起。
她父亲在茶园的最高处规划了这几幢屋子,家人平日都住在山下,农忙时就住在这里,免得奔波,屋子的视野极好,正好俯瞰自家产业,春茶的采收已结束,放眼往山下望去,满山燃烧似的亮绿,生机蓬勃,茶园一侧是制茶的厂房,可见几个人影在忙碌进出。
她走出主屋时,曹爷爷和赖伯正在凉亭里下棋,她打声招呼,棋局厮杀正激烈,两位老人家跟她点个头,又把注意力放回棋盘上。
倒是趴在赖伯脚边的拉布拉多阿福看见她,兴奋地吠叫一声,追了过来。
“嘘。”她示意大狗安静,来到与主屋相邻的另一间屋子外,大门没关好,阿福钻了进去,她无声地推门而入。
整洁的大客厅不见人影,倒是有声从厨房传来,她走向厨房,当熟悉的男性嗓音传入耳中,她的心像出笼的小兔子,欢快地蹦跳起来,他在和谁说话?
“……我下午就回去,先把我爸送回家,再过去事务所。”曹亚劭倚在窗边,拿着手机通话,没发现厨房门口多了一抹窈窕纤影和一头巨犬。
夏香芷没开口,不是因为不想打扰他,而是一头湿发的他竟只穿着牛仔裤,上身赤果。
她眼光立即被他结实饱满的褐色胸肌吸引,不自觉地数了底下月复肌,足足八块阳刚的肌肉,他身形壮硕,却不显庞大笨重,野性勃发的体魄看来充满力量,她看得口干舌燥,颊色一片红晕,胸口的小兔子简直是在狂奔了,呆站在门边不知所措,没穿上衣又不是全果,她为何不敢出声呢?
就见他身形微顿,似乎电话中人问了个让他困扰的问题。“……昨天下午到了之后,我先跟她去看过所有进行中的工程,晚上她煮了宵夜,我们在阳台上边吃边聊,还喝点小酒……”
这是在说她昨晚做的茶酿山鸡?他在和谁谈她?
“什么酒后乱性?就算我想要她也不——”俊朗的侧脸突然有点羞恼地扭曲,他用力抹了抹脸。“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她,我会明白坦荡地表达出来,不会用借酒装疯这种不入流的伎俩——”他一抬头,总算发现门边的夏香芷。
他对手机说:“她来了,我先挂。”
那头若有深意的轻笑令他俊脸蓦地一热,他果断地挂了电话,望向夏香芷,她亮丽的模样让他惊艳了一瞬。
“呃……大门没关,所以我直接进来了。”夏香芷吶吶地解释自己偷窥似的行为。
“喔?大概我进来时没关好,我刚才去慢跑,回来冲个澡,想起还没请假,急着打电话给我老板。”曹亚劭耸肩,伸手捞来薄T恤,瞧着坐在她身边的大狗。“早啊,过重的阿肉。”
这头大狗是被人遗弃在山中的,也算它造化,被心软的夏香芷收留,成了茶园的看门狗,如今养得肥肥壮壮,跑起来像一团肥肉在滚动,相当可观。
“汪!”阿福吠了一声,抗议他给它乱取绰号。
“怎么,不喜欢我叫你“阿肉”?那要叫你“肉包”?还是“肉松”?”他笑着跟狗说话,逗得大狗汪汪叫,一面套上T恤。
夏香芷又出神了,看他精壮的古铜色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肌肉有力地波动,胸膛上那只玉蝉随着性感地波涛汹涌,她的魂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找我有事?”曹亚劭边整理衣服边问。
她被震回神智。“呃,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空?”
“有啊,我学长准假了,午后下山前都有空。”大哥和三弟都忙,这任务,刚才补请假却被学长逼供到不得不交代,他原计划是接了父亲就走,并未打算在茶园过夜,但在夏香芷开口留他时,她柔情似水的眼眸期盼地望着他,他出乎自己意料地点了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留他,却是他第一次回应她的期盼——
某种无法掌握的陌生情绪触动了他,教他一时冲动,他自己都没有头绪,如何对旁人解释?
“那,你愿意陪我在茶园中走一走吗?”夏香芷期待地看着他。
他眉轻佻,黑眸光芒炯炯的,亮得有点异样。
她连忙解释。“我跟你提过,我规划了茶园的观光行程,前两天和曹爸爸走过一趟,他赞不绝口,但我还是想多听些意见……”当然也是希望和他多些独处的机会,她脸蛋微微嫣红,自己动机不纯,他也心知肚明吧?
但他只是想了想,便愉快地回答:“好啊,那就走吧,要带什么吗?”
她一喜。“你戴个帽子,穿件薄外套防晒,带瓶水,补充水分……”正吩咐着,却蓦地瞥见餐桌上扔着今天的报纸,演艺版的头条是:“田馨妮传出怀孕喜讯”,她愣住了。
报纸皱了,显然曾被人紧握在手中,被人怅惘地反复读着每个字,读着原该属于他的幸福,在她雀跃地计划与他共度今日时,他却在追忆旧情——
她抬头看向曹亚劭,他刚灌了一大口冰水,又问:“要走多久?要带我爸一起去吗?”他分明看见她在留意报纸,却不置一词。
她抿抿唇,漾起看似自然的微笑。“今天太阳很大,就别让曹爸爸一起去了,不会走很久,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
他扬眉。“要用走的?”
“这个行程是要给人乐活休闲的感觉,开车的速度太快,没办法好好欣赏风景,你放心,路程有规划过的,沿途都有树荫,不会太热。”
曹亚劭叹口气,他最怕热了。“好吧,还需要带什么?”
“嗯……一颗快乐的心?”
他笑了。“好,就带一颗快乐的心。”
望着他心无城府似的爽朗笑靥,她的浅笑满是温柔的纵容,却微微苦涩,此刻的他,心里想的是谁?
他不想提,她也就不问,她能体谅他的心情,烬管满腔幽怨,难以宣泄,为什么有些阴影,就是这么难以淡去?
她就在他身边,正在他面前,她是他唾手可得的真挚感情啊,他却仍宁可拥抱痛必的记忆吗?
她幽然叹息,好嫉妒田馨妮,更心疼他被弃若敝屣的悲哀。她不忍怨怪他的痴,只能陪着他悲哀,他的伤心尚有她来疼惜,而她爱他却被视若无睹的悲哀,他可会有一点在意?
“好,我去准备一下,两分钟后就可以出门。”他向她走来,她正欲转身走出厨房,他忽然搭住她的肩,倾身附到她耳畔,低沉的语气烫热了她耳垂。
“刚才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很喜欢我的身材?”
她的回答是两颊烧红的沉默,美眸不自在地瞥向一旁。
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令他发噱,她老实得真可爱啊,那泛红的腮像熟透的水蜜桃,他好想用鼻尖蹭她一记——他迅速克制绮念,只觉自己的脸又微微热了。
曹亚劭依言做了茶园观光之行的准备,片刻后,两人走出屋外,立即被曹爷爷发现。“阿劭,你们要去哪儿?”
“去约会。”曹亚劭面不改色地回答。
夏香芷微微发窘,他在开玩笑吧?侧眸看他,他似笑非笑,表情似认真又似戏谑。
“好好好,你们俩快去约会,约久一点,不要急着回来啊!”曹爷爷信以为真,挥着擦汗的小手巾欢送他们。
“最近游客不多,茶园里到处都很安静,大小姐对环境很熟,很容易就能找到适合你俩独处的地方。”虽然被夏香芷瞪了一眼,赖伯还是呵呵笑,慈爱的表情完全是长辈瞧着情投意合的年轻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