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只看一眼,鼻头忽然酸酸的,喉里梗着什么似的。
“你看看这个,这画师她五岁时送来的,是她亲手画的,你瞧多有意思……”夔母一一拿起来把玩,眉飞色舞的,这些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儿,在她眼里彷佛是稀世珍宝。
画纸都发黄了,她小时候画得真丑啊!
吉祥忍着胸口阵阵激动,努力地淡下口气,又问:“这些小玩意儿,看来是送给夔捕头的,怎么却是夫人保管呢?”
“男人天性就是粗鲁,他们哪懂得收拾东西?”夔母珍惜的把东西一一放回匣子,理所当然的回她,“家里贵重的物品当然是放我这儿才妥当。”
“原来是这样。”吉祥幽幽地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原来真正在乎这桩婚事的,是夔母。难怪叫她隐姓埋名,难怪需要遮遮掩掩,他的意思,她完全明白了。
风儿轻轻吹,午后,阳光遍洒。
吉祥坐在秋千上荡啊荡,身子被晒得暖洋洋的。
很好啊,她原本就要专心继承家业的,嫁了人,爹爹要怎么办呢?该庆幸夔山是个好人,危难之际出手相救;该庆幸夔山是个君子,从未给她什么虚幻的期待,她只要把刚刚刻入心版的身影抹去就好,以后各奔天涯,两不相干。
“喝——”一声暴喝,夔山的脸忽然凑近,又黑又大的眼珠子就这么落在她鼻前。“你做什么啊?”她瞪着它,眨眨眼,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么大个男人,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夔山眼睛弯弯亮亮的,双手背负身后。
“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嗯?”
吉祥迷惑地睁着美眸,摇摇头。“我笨死了,不猜。”夔山伸出手,是一串糖葫芦。
看了眼,吉祥启唇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买这个作啥?”
他登时有些发窘,俊脸升起一抹薄薄的晕红。“呃……因为不晓得该买什么,你们姑娘家的东西,我拿在手上多别扭。”
“啊?”吉祥听了,顿时啼笑皆非。那就别买啊,她又没叫他买——想到这儿,又莫名其妙的低笑起来。
夔山着迷的深深注视着她,等她笑完了,才把汤葫芦串塞到她手上,又从院子角落拉来一张木头凳子,坐到她身边,说起自己刚刚回衙门,如何和毛县令商议有关她的事。
话说啊,那县太爷听说他把腾龙寨烧了,当场吓得是魂不附体。他又请求加派人手护送吉祥回去,他老人家一听,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生怕途中遇见同一批山贼,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如此讨价还价,说上半天,总是不成,搞得他心头火顿起,不得已只好托出吉祥来历不凡——她可是本朝第一红人、当今丞相兰檄的小姨子啊!
县太爷听完又是一惊,敲了他脑袋一记,反怪他怎不早说,接着立刻见风转舵,不但要派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护送她回京,还要亲自接待她到私宅好好款待。
这毛县令不是不好,只是沾染官场习气,又怕事又爱巴结。
他怕她去了县令私宅不自在,不得已只好推说:“万万不可啊!惠姑娘不喜奢华排场,大把阵仗恐怕惊扰了她……惊扰了她老人家,咱们担待得起码?”好说歹说,费尽唇舌,毛县令这才作罢。
什么?!吉祥听得啼笑皆非。她哪里算什么老人家?
一番对话,说得比桥下说书的还精彩,吉祥抱着肚子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真拿他没办法,只得连连摇头。
“咱县衙人手不多,调派工作确实需要一些时日……”夔山笑嘻嘻地望着她,眼底蓦地绽出深邃的温柔。“再委屈两三天,我很快就能送你回家了。”
“嗯。”她盯着手上的糖串,低低道了声谢,“麻烦你了。”
夔山见她一直拿着糖串,柔声哄着,“快吃啊,我特地为你买的。”
“好……我吃。”吉祥垂着脸,轻轻咬一口,嘴里霎时酸酸甜甜的,那糖汁缓缓顺着喉咙流下……她心头,却是奇异的苦涩。
他对她实在太好了,教她好生难过。
夔山雀跃的像个大孩子,讨好地半蹲在她面前直问:“好吃吗?”
“好吃。”吉祥脸颊红红的,低头又咬一口。
风很凉,篱笆上的藤蔓轻轻摇曳。
午后时分,夔母正在屋里睡着,院子里只剩他俩。吉祥吃着糖,夔山起身道她身后,轻轻推着秋千。
长发飞,裙摆摇,美好的景色在她眼前忽高忽低变换着,蓝天、绿荫、白云、飞鸟……她都快晕了。拜托……千万不要停……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世间有一种幸福,是像现在这样的单纯、平静、快乐、满足,她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有了……
“你这里有东西。”夔山走到她身边,指着自己嘴边,慢慢帮她把秋千停下来。“不要动喔……”
他伸手慢慢接近她,碰了下她的脸,取下一小块糖霜。
吉祥惊讶地注视他把糖霜的食指送进自己嘴里吮了吮……她顿时忘了呼吸,脸颊好像忽然爬满了小蚂蚁,刺刺的,痒痒的,刷地一下涨红了。
“夔哥,你可真有闲情啊!”篱笆外,两丸妙目滴溜溜的往他们身上瞧,唇儿斜斜的扬起,笑是满脸的笑,怒也是满身的怒。
她才奇怪着呢,夔哥回衙门才不过一两个时辰,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人影,问了孙良说是回家去。哼,她还傻傻的当他转性了,忽然想回家当孝子,结果呢?哼哼,原来如此啊!
见毛豆一副恨得牙痒痒的站在那儿,吉祥脸色刷白,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夔山倒是嬉皮笑脸的转过身,耀武扬威似的咧开笑脸。“就是啊,县太爷吩咐下来,在吉儿姑娘回京之前,我只有一件差事,那就是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好好的照顾她,你要是不服气,向你爹说去啊!”吉祥听他这么说,心又凉了半截。
原来,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毛豆伸脚踹了下篱笆。“你什么是受这么乖,我爹说一句是一句啦!”
“呵呵呵,什么这一句、那一句,老子高兴就全听啦。”他无所谓的掏掏耳朵。
“假公济私!”她狠狠瞪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夔山听了,也只是吊儿郎当地耸耸肩,似乎在说——没错,他就是假公济私,想怎么样?
“好没良心的混蛋。”毛豆几乎气哭了,愤愤地转身就走。
吉祥目送她越走越远。她真的很喜欢夔山吧,她想。
在她转身时,她清楚看见她眼底涌出泪意,分明是伤心欲绝……那姑娘真是直性子,敢爱敢恨,热情如火,一点也不扭捏;模样生得也很标致,清秀的瓜子脸蛋,慧眼内蕴着一股清澈灵韵。瞧她那身装扮,想必也是学武的吧?怎么看都和夔山十分匹配啊……
“你脸色不大好。”夔山低头审视吉祥。
“何必这样对待毛姑娘呢?”她幽幽抬起眼,淡定的神色不带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冷静的直视他。“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好好的姑娘家,死心塌地的对你,你却这样暧昧不明的戏弄她,实在太可恶了。”一番话,说得夔山哑口无言。他深思地打量她,仿佛陷入苦恼,过了好半晌才点头同意。“我错了,你说得对。”
那就好好对待人家吧,别再三心二意,戏弄姑娘家的感情!
吉祥落寞地叹息着,拉拉裙摆,起身道:“我进屋休息了。”缓步走过他身边,进屋之际,夔山忽然一把攫住她的手。
“吉祥……”
她温驯的停下脚步,静静望着他。
夔山也深深注视着她,嘴巴一张一张的,欲言又止,却半天没发出一句。最后仍是放开她的手,懊恼地抓抓头道:“没事了,没什么事,你去吧!”
“嗯。”吉祥点点头,继续走,不敢好奇,也不敢多问。
然后心里却又无端兴起涟漪,幽思无限,徘徊低弧迥……
如果,她追问,他究竟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