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二十五天。
安净坐在电脑前算着日子,她按了无数自动接收键,就是接不到安齐的电子邮件。
距离上一次发信是五天前,姊姊一样说“约没签好,我不会回去”,看来暂时没有回来的打算。
一开始她会心急,现在不会了。
她现在希望安齐最好就一直待在德国,愈久愈好,而且每次看见她的信件都没来由的火大,没上礼堂就算了,扔着新婚丈夫跟别的女人当夫妻快一个月,她好像完全不担心。
姊姊根本不爱以牧,如果真的相爱,怎么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她知道安齐在德国一定遭遇了重大的阻碍,但又不会说。她不可能向任何人道出自己的失败与挫折,她会自己关起门来生气、检讨,然后找出解决办法,再向世人呈现成功的一面。
厂商迟迟不签约,表示安齐遇上劲敌,如果要半年后才签好约,那她就要留在以牧身边半年吗?
事实上,她希望是一辈子。
她放一个月的“婚假”,临时跟学生们调开时间,等到开始教琴时,就得面对重大的考验了。
要怎么样瞒过以牧,让他以为她是去上班?万一他要接送怎么办?
以牧对她很好,他们最近总是形影不离,还是她得把安齐那套“工作为重,加班万岁”的姿态端出来?
唉,为什么相爱却要说谎呢?她好想好想抓着以牧大声的告诉他——“我叫安净。”
手指在键盘上迟疑,安净在跟唐以牧发生关系后的那天,写信问过安齐。
我要怎么避开他?我们现在的身分是新婚夫妻,快教我闪避性生活。
安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从头到尾都没回过,仿佛那是一个不需要在意的问题,安净很失望。原来姊姊终其一生,爱的只有自己!
姊姊不在乎以牧,在意的只是一个完美壳子的婚姻;不在乎她这个妹妹,在意的是她们的同卵双生,妹妹随时可以代打。
这点从小就很明显,安齐总是限制她的饮食,揪正她的说话方式,要求跟她一样瘦、用一样的口语、一样的语调,为的就是随时可以代替她去做任何事。
所以知道她们两个是双胞胎的同学很少,甚至还迁走她的户籍,这样她们就不需要念同一所小学及国中,小小的安齐早就要她保密,因为她不想让同学知道她有个笨蛋双胞胎妹妹。
她这辈子都被姊姊利用,连结婚都可以被推出去代替……但是她无所谓,她以聪明的安齐为骄傲,愿意帮她做任何事,从不后悔。
除了这次之外。
她,不想把唐以牧还给安齐,死都不愿意。
“太太。”婷雅眉开眼笑的走过来。“我要去采买东西,有什么需要的吗?”
“啊……帮我买花生酱,要有颗粒的那种,还有草莓跟橘子果酱,全脂起司片跟女乃油……喔,还有巧克力酱,以牧喜欢吃猫王三明治,牛女乃帮我买全脂的,我要玉米谷片,燕麦片不要再买了。”安净兴奋的开出一串清单。“可乐、零食什么的也都买一些回来好了,上次你买的那个棉花糖好好吃。”
“呵……”婷雅被称赞到害臊的搔搔头。“那要不要我去买块巧克力砖回来?让您跟少爷煮巧克力火锅?”
“咦?好主意耶,你真棒!”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也买些水果回来,全部的东西都买两份。”
“两份?”这么多?
“一份给你们吃的,好吃的东西大家要一起享用。”
“……没问题!”婷雅兴奋的点了头,回身往楼下走去。
这个太太跟以前认识的差好多,佣人们都在说,以前没结婚前,安齐小姐来都是板着一张脸,完全把她们当佣人,连作客都会挑剔她们桌子没擦干净,跟少爷说话相当平淡,话题都在工作。
没想到嫁过来太太就变了,她不再吃那些清淡的食物,很爱吃甜食果酱,而且也不会要求把东西摆得多整齐,反而是她们很希望太太可以再整齐点,她们才不必收得那么辛苦……呜。
少爷也跟着被感染似的,会跟太太躺在沙发上看影片,两个人还抱着爆米花跟棉花糖,卿卿我我的,偶尔还拿坐垫打架,洒得沙发跟地毯都是,两个人再咯咯笑着追到房间去。
接着房间变成粉红色禁地,她们就飞快出动收拾外头的残局。
家里不再那么冰冷,少爷对于家务也从未再有挑剔之言,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不是她们不尽力,而是大部分整理好的东西都会再被太太给弄乱。
可是少爷真的很爱太太,那份热情在婚前完全看不出来,天晓得婚前他们两个还拟了婚前报告书,讨论结婚流程咧!
婚后两人根本如胶似漆,少爷回家不再谈工作,眉宇之间柔和许多。
总而言之,大家都乐见其成,这个家现在充满了粉红色的爱心泡泡跟甜蜜愉悦的氛围。
安净一个人在家闲晃,唐以牧说好下午两点前会到家,新婚期间如果去公司,不可以超过两点,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她有点想要回娘家去练习钢琴,太久没弹了,就怕重新教学时会有点生疏,学生们的进度资料也得复习一下。
“唉……”现在十点多,杀回家再回来应该来得及吧?
“太太,早。”阿珍嫂在楼梯下望着叹气的她。“早餐准备好了。”
“啊?我不是说我自己再翻冰箱就好?”那种杯盘器皿摆得整整齐齐的样子,她看了就消化不良。
“我今天想做法式煎蛋给您尝尝。”阿珍嫂眯起眼,一脸得意的样子。
“哇,法式煎蛋?”她还没听过呢。
安净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曾害她跌倒的阶梯,来到桌边。
只见一片厚片吐司上黏着一颗太阳蛋。
她眨了眨眼,赶紧坐下来。蛋跟吐司都黏在一起了,空气中散发着浓浓女乃油香,蛋白跟吐司煎得酥脆,可是中间的蛋黄却是七分熟,恰到好处。
“哇噢!”安净忍不住赞叹。“这要从哪里开始吃啊?”
“呵……”瞧阿珍嫂得意的笑,指了指她双手边的刀叉。
可是她哪可能拿刀叉吃早餐啊?这种东西就是要用手。
她徒手拿起,一口就咬了下去——喀滋的酥脆音传来,吐司、牛油跟蛋香混和在一起,超级好吃。
“超正!”安净用力竖起大拇指。“你要教我,我要煎给以牧吃。”
“没问题。”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阿珍嫂一脸心满意足。“太太心情好点了吗?刚刚还看您在叹气呢。”
“咦?”她将面包塞了满嘴。“没有啦,我刚刚在想弹琴的事……”
“琴?”阿珍嫂一怔。“太太会弹琴啊?”
安净转转眼珠子,尴尬一笑。
“地下室有呢。”阿珍嫂努力回想着。“几个月前才调过音,应该还能弹。”
欸?以牧家有钢琴
她立刻囫囵吞枣的把吐司全塞进去,冲到流理台边洗手,拉着阿珍嫂带她去找钢琴。
唐家的地下室是储藏室,但保证整洁,这得归功于唐以牧龟毛的个性,所以即使多年未使用的钢琴也会定时保养、调音跟清洁。
安净打开琴盖时不免赞叹。这琴少说也要一、两百万吧?
“以牧弹吗?”她好奇的问。
“没听少爷弹过,好像是他幼时的琴。”在这里十几年了,这钢琴从来没人动过。
“小时候就用这么高级的啊?”安净碎碎念着。吼,真是好命人!
她坐直身子,阖上双眼,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双手缓缓的放在琴键上,还在狐疑之际,她的手便如行云流水般的开始移动。
柴可夫斯基,胡桃钳组曲。
这自然让阿珍嫂惊奇,她看着太太沉醉在音乐世界里,指尖在黑白键上飞舞,少爷不会弹奏任何乐器,这个家几乎没有传出音乐声过。
而现在,这清脆的琴音多么令人着迷啊……
安净如入无人之境,她甚至未曾睁开眼睛,任指尖敲出动人音符,阿珍嫂悄悄的走了出去,整间屋子里盈绕着悠扬乐声,每个佣人双眼都亮了起来。
也包括刚进门、一脸错愕的唐以牧。
“少爷?”阿珍嫂望着直直走到地下室门口的他,有点害怕。“太太提到家里有没有钢琴,所以我只是告诉她……”
“安齐在弹琴?”他显得相当不可思议。
阿珍嫂胆怯的点了头,唐以牧立刻将外套递交给她,走上前去。
安齐亲口说过她不会弹琴、也不欣赏音乐,她觉得那些都是浪费时间的行为,丝毫没有经济价值。而他并不讨厌音乐,只是没有时间去欣赏这些,工作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工作时他更不能接受有其他声音存在。
当初这一个共同点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他们至少确定彼此不会在家里放音乐放得超大声,影响到彼此的作息。
安齐当初说得斩钉截铁,可是之前在山中小屋喝醉时,却又说过她喜欢弹琴?之前言语中曾说过她有个教钢琴的妹妹,即使弹了一手好琴,也只是镇日在教琴、懒散度日,白费了先天优良的条件。
唐以牧忽然想起在安家看见的照片,那个与安齐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
曲调正进入激昂的阶段,安净完全投入的弹奏着,丝毫没有察觉楼梯边已换了人,她雪白柔荑热情激动的跳跃,在最兴奋之际,做了终章。
“呼……”弹完一曲她露出满足的笑容,珍惜般的抚触琴键。再弹一首好了!
她眼尾下意识往楼梯那儿瞄,心想阿珍嫂应该已经上楼了。
结果她看见竟是唐以牧时,小嘴张得圆圆的。“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安净看了眼手表也才十一点多,她开心的起身移开座位,三步并作两步就朝他飞奔而至。
那真的是飞奔,她喜欢小助跑后再扑进他怀里,因为她知道以牧会将她接得稳稳的。
“如果我说想你,会不会太肉麻?”接住扑进胸膛的女人,她娇媚的圈着他的颈子。
“不会,我喜欢这种肉麻。”她呵呵的笑着。“最好你二十四小时都肉麻。”
唐以牧俯颈吻上,小俩口最近就是如胶似漆,怎么都分不开。
而且他也发觉这事影响到他工作的心情,明明应该百分之百投入于工作之中,可是清晨他会舍不得起床,总爱搂着怀中柔软的女子,希望可以陪她一起醒来。
好不容易下了床,穿戴完毕,眼神总是不自主瞥向床上那个人影,会有冲动再躺回去。
要出门前,他会去亲吻睡美人,她会悠悠转醒,露出一脸不快的模样,给他早安热吻后,喃喃说着“为什么要去上班”这种话。
最后,他就带着她的吻、她的体温、她的思念去上班。但人是去了,心却留在家里,他体认到所谓恋爱的愚蠢,就是影响到生活的每一部分,他最重视的工作、最挑剔的成品,每一样都让他分心。
可是他无法制止这种愚蠢,他狂热的投入,光是看着安齐用爱慕的神情朝他飞扑,他就会有这辈子干脆笨死算了的感觉。
所以愚蠢如他,买了蜜月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