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面对再大的伤痛、再大的变故、再深的痛楚,人都必须往前看、必须勇敢的活下去,没有人可以帮你、没有人可以给你快乐,除非你自己愿意走出来。
麦薇薇在父母丧事告一段落之后,又回银行继续上班。生活总要有个寄托,她不在乎薪水,只求能打发时间,至少在下班回家后她会觉得累,会好睡一些,否则一个人在空荡荡、没有父母嘘寒问暖、没有家人寒暄的寂静空间里,她觉得自己好像游魂。
卓妍是麦薇薇的表姊,常会带上一大锅她妈妈炖的鸡汤或是卤肉来给表妹,顺便陪表妹聊聊、解闷。她才新婚三个月,没有工作、没有怀孕,生活自由,可以给表妹很多时间和关心。
“薇薇,一只小鸟的食量大概都比你大。”她总会监视著表妹把她带来的东西吃下去。“怎么?你想转行当模特儿?”
“我吃不下。”麦薇薇已硬撑了不少。
“这是你最爱吃的炒年糕。”
“我吃了啊。”
“才半碗!”卓妍摇头叹气。“薇薇,再痛的事都会成为过去,你以为在天上的阿姨、姨丈忍心看到你变成这样吗?”
她面无表情硬把炒年糕往自己的嘴里塞。一提到爸妈,她就想哭,但是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昨天晚上段泽豪又来了。”卓妍说的是自己的娘家,她也是今天听她妈妈说的。
一听到段泽豪这三个字,麦薇薇马上放下碗筷,满脸怒容。
“他要干么?!”他可不可以不要再扰乱她的生活?
“他只是问我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她对段泽豪可是一点也不排斥,因为错又不在他,而且他已经展现了最大的耐心和诚意,当然,对于他处理他弟弟的事,大家是有一些微词。
“你们不必理他!”
“薇薇,人家可是不计任何羞辱或是谩骂,一次又一次的上门,他到现在还是希望可以补偿你些什么。”卓妍公道的劝说。
“我不要!”
“听我妈说他是什么总裁,专门购并小鲍司,然后加以整顿或是再出售,好像做得很好,身价──”
“黑心!”
“薇薇,我是要说他很成功。”
“趁人之危!”麦薇薇冷哼。“有其弟必有其兄,这种钱,他赚得心安吗?”
“生意就是生意。”毕竟人要赚钱才能生活。
“哼,不义之财!”他一定是赚黑心钱。“表姊,我一定要听这些吗?这辈子我不想和姓段的有任何牵扯。我希望他们兄弟俩这一生都受到良心的谴责!”
“段泽豪有点无辜。”
“狼狈为奸。”段家兄弟都不是好人。
“你这成语用得好烂!”
“我可以用更烂的成语说。”
“薇薇,我知道我结婚了,也绝对对我的老公忠心不贰。”卓妍先讲一些漂亮话。“但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段泽豪是那种可以令女人为他神魂颠倒或是不顾一切的男人吗?他又酷又有型,又有一种忧郁、沉稳的男性魅力,令女人看了会心中小鹿乱撞。”
麦薇薇以一个“你疯了”的表情看著表姊。
“连我妈都很欣赏他,有点遗憾我已经嫁人了。”卓妍故意唉声连连。
“阿姨也疯了吗?”
“我妈说段泽豪真的有心。”
“说完了吗?”麦薇薇完全不买帐。“表姊,如果你没有别的话题,早点回家吧!表姊夫一定很希望下班回家就见到你。”
“薇薇,我和我妈都很担心你。”
“我很好!你又不是没有看到。”
“你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卓妍不再搞笑,表情严肃。“但是像这样一个人生活……”
“你不会是叫我去和你住吧?”她故意说。
“我很享受现在的‘两人世界’。”卓妍很诚实的回她表妹。“你可以去和我妈住,她刚嫁出一个女儿,你正好补我的空缺。”
“但我不想麻烦阿姨。”她柔声婉拒。
“独居不健康。”尤其是她的状况,根本不适合一个人住。
“才不!现代有多少人是独居的?”她不以为然,“每个人都必须学习‘孤单’、必须忍受‘独处’,这是现代人的必修课题。”
“要不,你也可以找个伴啊!”卓妍嚷嚷。“你五官端正,又不缺胳膊、又不断腿,有一间房子、有一份正当工作,还有保险理赔金──”
“表姊,你该回家了。”不想再听这些,麦薇薇催促她。
“我说得太白了?”
“我一个人很好!”加重语气,想让表姊相信。
“我是怕再久一点之后……”卓妍一脸担忧。“你会有幻听、幻觉、幻想,甚至有忧郁症的毛病,这是文明病,你又经历过重大心灵创伤,很多情绪要过一段日子才会──”
麦薇薇替表姊拿起皮包,然后陪著表姊走到自家大门,她还礼貌的替表姊开门,再把皮包塞到表姊手中。
“没空就别太常来。”再补上一句。
“薇薇,你真没良心!”卓妍嘟嘴抱怨。
“是你太唠叨,叫人受不了。”
***
依段泽豪的身分地位,绝不是麦薇薇在工作时会见到的人,但是当他拿著号码牌,把印章和身分证放在她的柜台上时,她不会形容自己是面如土灰,可是惊慌在所难免。
“你来做什么?”脑海中只想得到这五个字。
“开户。”他答得非常干脆。
因为弟弟浩威闯的祸让她失去双亲,对她,他自觉有份责任在,如果她接受金钱上的补偿,也许他不会那么挂念她。
自从葬礼之后,他们不曾碰面。虽然从她阿姨口中知道她的近况,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声音一再催促他──他想再见她一面、想亲眼证实她过得很好。但真的只是为了替浩威赎罪而已吗?
“你要开户?”
“不然我来银行做什么?”
绝不是为了要开户!但是麦薇薇不能当面顶撞他,只能在心里回他英文字母开头的字。
双手微颤的拿起他的身分证,既然他是来办正事,职责所在,她不能怠慢,他和她的“私人恩怨”是台面下的事,她必须把他当是一般的客户接待。
“对不起。”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在看了他身分证背面的住址栏之后,她说:“段先生,你不能在我们这边开户。”
“我不能吗?”他挑眉问。
“因为怕诈骗人头户的问题,所以现在规定开户只限于个人户籍或是工作处附近的银行,不能你想到哪家银行开户就到哪家银行开户。”她解释,但那种将他一军的得意明显流露于她的眉宇之间。
“这是新规定还是你想出来的?”目光精明的瞅著她。
“段先生,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是现在银行之间为了怕诈骗人头户的产生,所特别制定的新规定,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别家银行试试。”她非常乐意送他这瘟神出门。
“但如果我会在贵银行存很多钱呢?”段泽豪只能使出这招,表示他会是大客户。
“对不起。”她仍然婉拒。
“我可以和你的经理谈谈吗?”
“如果你需要理财方面的建议,我可以介绍我们的理专人员给你。”她吐出职业化的对白。
“我要开户。”
“那抱歉。”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一样,恕难从命。
“我一向能做到我想要做到的。”
“那就自己开一家银行啊!”
“你以为我不能吗?”
她沉默不语。就算他有本事搞一个和台北101大楼一样的建筑,也不干她的事,因为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只要见到他,心中那道失去双亲的伤口又再被扯裂开一次。
“麦薇薇,你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开户吧?”这里是她上班的地方,他不想和她继续僵持下去,对他俩都没有好处。
她静静把他的身分证和印章交回他手中,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信不信我可以每天来这里一趟。”一向不喜欢威胁人的段泽豪,非常时刻也只得使出非常手段。
“这是骚扰,我可以报警。”
“我不能来银行吗?”他笑了下。
“你能,但不要在我面前出现。”麦薇薇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动怒,绝不能失态,她有同事、有上司、有相熟的客户在四周。
“这是公开场合。”他为什么不能来?
“段泽豪,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下她不得不妥协了。“我过得很好,只要你不再出现──”
“快十二点了,你几点可以午休吃中饭?”他早就算计好了,先派司机抽了不少张号码牌,反正一定可以等到她的柜号,加上近中午时间,她总有休息吃顿饭的空档,她闪不掉的。
“我不想和你吃中饭。”
“那一杯咖啡。”
“段泽豪,我──”
“你可以选择现在打发我或是……”他双手一摊。“每天见到我,随你。”
卑鄙!但她又拿他没辙。
“银行对面有一家咖啡店……”麦薇薇很气。
“我知道。”段泽豪满意的笑了。
“十分钟。”她下巴一抬。
“十分钟之后见?”
“我只给你十分钟。”她冷冷一句。
***
段泽豪几乎才坐定,麦薇薇就已出现在他的桌边,很显然他前脚才走出银行,她后脚就跟了来,似乎真的只打算给他十分钟。
“喝什么?”他友善的问。
“十分钟不够好好喝上一杯咖啡,别糟蹋了,我喝水就好。”她边坐下边说。
“那么果汁呢?”他展现十足耐性。
“不喝。”
“麦薇薇──”
“段泽豪,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直接打断他,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好像她真的在计时。“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请快一些!我是有工作的人,不像你是总裁,时间由你自己决定。”
“你知道我是总裁?”他淡笑的问。
“不要再去烦我阿姨,她改变不了任何事,那场车祸她失去了自己的姊姊,她也很痛苦,你一直去烦她做什么?”麦薇薇指责。
“我不是存心要去烦她,只是想去了解一下是否还有什么我能做的,既然你一直不要赔偿,我……”他绝对是出于善意,想为她做些什么。
“没有。”她断然道。
“一点都没有吗?”他不信。
“一点都没有!”
“麦薇薇,不要逞强、不要考验或是折磨你自己,错不在你,你不该过著孤独、寂寞的生活,你──”
“错不在我我当然知道,但是制造错误、悲剧的人现在在纽西兰快活,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平静不下来,而共犯这会又坐在我的对面,段泽豪,你认为你有脸来骚扰我吗?”她存心把话说得很重、很残忍,这是他自找的。
段泽豪认为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况且她说的离事实不远。
她一向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要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这么辛辣,自己也不太好受,毕竟眼前这个男人有心想要修补他弟弟所造成的伤害。
“向我保证你不会再到银行来乱!”她半强迫他,想要把这事就此搞定。
“我不是去银行乱的。”
“那你是要做什么?”
“看你好不好。”他坦白的说,目光清澈而且诚恳,他真的关心她。
“我很好!”她向他强调。“没有行尸走肉、没有骨瘦如柴、没有皮包骨!”
“但你脸色苍白。”就他观察。
“可能是我的蜜粉扑得不够厚。”她自我挖苦。
“你看起来并不健康!”
“要我拿一张医生开的健康证明给你才算数吗?”他想关心她到什么地步?他明知她对他存有敌意。
“麦薇薇,你不需要给我什么证明,但是……一个星期可以有两个晚上让我带你出来吃饭吗?我会带你去吃一些真正营养、真正有益健康,而且绝对是美味的食物。”他向她提出要求。
麦薇薇像块石头似的愣住了。
“可以吗?”他又问。
“你在说什么?”她厉声质问。
“一个星期两晚就好!”他耐心的一再拜托她。
“和你一起吃饭?”
“对!我会喂饱你,会让血色和养分重新──”
“段泽豪,你有没有自己的专属心理医生?”她再次打断他,他真的需要心理治疗。
“麦薇薇,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确定十分钟一到,她一定会掉头走人,所以他把握时间。“我知道你不要钱,你想要我们兄弟一辈子良心不安,可以!都可以!但请你把自己照顾好,不然……让我来照顾你,我可以的!”
自己该被他感动吗?她该有一点感动的感觉吗?他真的超有诚意、表情诚恳,但是──
“你可以考虑一下。”他不想逼她当下做决定。
“考虑什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吃饭的事。”
“你不觉得我看著你反而会吃不下吗?”
“试试吧!”他带著自信的说。
“试试……”她不禁迟疑。
“吃过晚饭我就送你回家,绝不啰唆、绝不纠缠不休,我只想替在天上的麦伯伯、麦伯母做点什么,我弟弟欠你们麦家的,我来还,请给我这个机会!”
“我考虑一下。”他要是恶形恶状,她可以拍桌子走人。但他这样,她反而无法再拉下脸面对他。
“谢谢你,麦薇薇。”
他居然是一张笑脸,和他不笑时的冷峻比起来,教她不敢直视他。
“九分半了。”她起身。
“这剩下的三十秒算你欠我。”他幽默的站起来。也该回公司处理事情,下午有个合约要签,他又买下一家财务状况摇摇欲坠的中小企业。
“我才不欠你任何东西呢!”她白他一眼。
“现在没有。”他还是扬著笑。
“以后也不会。”
“谁知道呢!”他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
不知道鹅肝酱搭上圆圆、小小的咸饼干是这么的对味、可口。
一向不敢吃生食的麦薇薇,在段泽豪的“指导”下,开始尝试各种生鱼片。
不爱海鲜的她,已经迷上日本秋叶蟹蟹脚的滋味,尤其是段泽豪总会帮她把蟹肉都剥好,她只需负责张嘴吃下美食。
鲑鱼卵的口感独特。
神户牛排的滋味鲜女敕。
镑地的风味菜各自有不同令人惊艳之处。
她原本不吃辣,也开始吃泰国菜、越南菜,即使是酸酸甜甜的菜,都勇于尝试,连她最不爱的鱼,都知道哪种烹调方式会比较好吃。
只要不带著恨意去看段泽豪,她发现他确实有点迷人。
“今天的麻辣锅只是小辣,而且锅底是由各种中药熬成,非但不会伤胃,反而可以补身体,天冷的时候吃很棒。”好像这家有名的麻辣锅店是他开似的,他介绍得很详尽。
麦薇薇随意点头,注意力则是放在锅子里的鸭血、油条和大肠头上。
“如果嫌辣,老板还有特调的酸梅汁,保证你再怎么大吃大喝都不会腻。”段泽豪喜欢看她吃,自己倒不怎么动口。
“这家店你有股份吗?”她忽然开口问。
“没有,老板是独资开店。”
“喔。”
“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看你这么热心的介绍,我以为这家店你是股东之一。”拐个弯揶揄他。
“我说太多了?”他失笑。
“我会吃。”她淡淡的说。
段泽豪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三、四个星期下来,他带著她吃遍各种料理,只要是她想得到的,或是他吃过觉得好吃的,他都会带著她品尝。这些日子下来,她的确是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比起之前的“弱不禁风”,现在比较像健康宝宝。
“你阿姨说你喜欢吃炒年糕,而韩国的辣炒年糕很过瘾喔!”他又不由自主的介绍起来。
“我吃过一次。”
“我知道很道地的韩国料理──”
“段泽豪,或许你该去开个美食节目,现在这种节目很流行。”麦薇薇建议。
“又是揶揄?”这回他聪明了。
“你听出来了?”她故作惊喜。
“我是够格开个美食节目。”他平心而论。
“不行!”麦薇薇忽然投反对票。“如果是由你来主持,那些婆婆、妈妈、妇女观众,会注意的是你的脸,而不是你介绍了什么菜。”
“你的意思是……”他不敢自作多情、不敢太自恋,免得到时被她羞辱一顿。
“我是不喜欢你,是对你怀有恨意,但我不能否认你是一个有魅力的帅哥。”
“你还是恨我?”神色一黯。
“恨。”她直截了当的回话。
“时间不能冲淡你的一些恨意吗?”
“如果角色互换,你或许能体会我的心情。”
“但人必须往前看。”否则日子很难过下去。
“没有遭逢悲剧、丧失过至亲的人,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她怒视他。她知道他的付出,可是再多的付出也唤不回两条宝贵的生命,更何况他弟弟并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
为什么又去扯这些?把吃饭的气氛都破坏了。他不是告诉自己,对麦薇薇只求付出、不求回报,他不该再去触及那些令她痛苦的事。
“有一家手工冰淇淋店,味道很好。”他抛开灰绪,一副啥事都没有的神情说。
“我只有一个胃,更不想吃成大肥婆,我还想嫁人呢!”
“你有对象了?”既然她提到,他顺口问。
“有没有对象你不必知道。”触及个人隐私,她立刻竖起高墙。
“我是怕给你带来困扰。我这么常带你出来吃饭……”
“如果你怕这个,当时就不会上银行要找我开户。困扰?你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吧?”又刮了他一顿胡子。
段泽豪朗声大笑。麦薇薇身上有一种聪颖、剔透的个人特质,当她想要令人开怀时,她可以轻易做到;而当她想要折磨人时,她的一字也是可以极具杀伤力,教人见血落泪。
“麦薇薇,我服了你!”他喝了口酸梅汁。“你好像有一点了解我了,通常没有人真正了解我。”
“哼!你没有那么难懂。”
“所以,你比我所想的还了解我?”
“段泽豪,我不想了解你!”他们只是吃饭的伴,她不能喜欢他,必须恨他,那么了解他要做什么?“我又不打算替你出书或是写传记,我懒得去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给她的回应只是微笑,那笑容……令她有些头皮发麻,但绝对不是因为吃麻辣锅的关系。
“下星期我会在美国,所以……”他突然说。
“那就正好结束这一星期两次的──”
“不!”他斩钉截铁告诉她,“麦薇薇,不会结束,只是暂停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