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养了两天,湘裙的精神已经好多了,体力也恢复不少,这才去面对自己的“亲人”。
她早就该这么做了。
“要我跟你去吗?”瞿仲昂问。
湘裙轻摇螓首。“我想一个人去见他们。”
“好,我在这儿等你。”他尊重妻子的决定,有些事的确需要自己亲自去面对,才能打开心结。
于是,湘裙在詹大娘的陪同之下,来到内厅,只见在座的除了阮父和阮母,还有身为建州府知府的大哥以及大嫂也来了。
“小泵来了!”大嫂先看到她们。
二嫂将茶杯搁下。“我说小泵,你要咱们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
“让爹、娘,还有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久等了,因为我有些话想要说,所以才会请你们过来……”湘裙在其中一张座椅上坐下,态度从容不迫地说。“我已经想起所有的事,也找回失去的记忆了。”
闻言,阮兆铭陪笑一下。“那真是太好了,也不枉妹婿亲自陪你走这一趟,算是值得了。”
“二哥说的是。”她温笑地说。
阮母瞧见次子朝自己猛使眼色,这才想到差点把它忘了。
“对了!上回你二哥特地去探望你,跟你谈的那件事,到底帮还是不帮?只不过要你拜托女婿跟市舶司说一声,以后都可以免征舶税,都已经过这么久,总该跟他提了吧?”
已经不再像过去,见到娘就会想到她说要把自己卖了的话,总是畏惧不己,现在的湘裙可以勇敢地迎视,她相信自己可以办到的。
“我已经跟相公提过,也了解了。”
穿着四品官服的大哥阮兆平也赶紧出声请母亲作主。“娘也说说小妹,不过是想当个二品官,这点小忙居然不肯答应帮忙。”
“你听见了吗?”阮母马上朝湘裙板起脸孔。“你大哥好歹也要当个二品官,咱们才会有面子。”
“上回我也已经跟大嫂说得很明白,如果大哥真是个好官,深受百姓爱戴,不需要相公开口,自然有升官的可能,不能因为是自己人,就一再破例,这也会落人口实。”湘裙勇敢地迎视众人惊愕的神情。“所以这个忙我帮不了。”
阮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现在仗着有相公撑腰,所以就不顾娘家死活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若真的不顾娘家死活,早就请相公将大哥的四品官位收回,让他回到一介平民的身分,家里的生意也不会再因为相公的关系,成为少数几个经由朝廷认可,可以从其他国家输入香药、犀角、象牙等贵重货品的特定商人……”她有些痛心地反驳。“这些可都是别人得不到的好处,只因为阮家有个首辅女婿才有的,还不够吗?”
“你……你居然敢出言顶撞?”阮母气急败坏地质问。
这下阮父也沉下脸了。“你怎么这样跟你娘说话?”
“爹、娘,我看她现在心里只有婆家,根本没有娘家了,自己过好日子,就忘了是谁的女儿了。”阮兆铭悻悻然地哼道。
大嫂和二嫂也同声讨伐。“小泵,你到底是从阮家嫁出去的,就算已经是瞿家的媳妇儿,还是要记得是谁生的……”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生的?”湘裙眼神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她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何不要她?
“你、你在说什么?”阮母有些慌张。“你当然是我生的。”
阮父脸色也变了。“当然是你娘生的,这还用说吗?”
“其实我早在十二岁那一年便知道那个“秘密”了……”湘裙如愿地看到被自己唤做爹娘的两人脸色都刷白了。“听到娘说过两年要把我卖给别人当小妾,反正不是亲生的,省得留在家里气死你……”
“那……那不过是气话……”阮母还试图狡辩。
接收到妻子的眼色,阮父也忙着圆谎。“是啊,你娘只是在说气话……”
“真的是气话吗?”她涩笑一声。“你们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怕自己不听话,会被你们卖了,怕当不成相公心目中的贤妻,会被他休了,不管娘家还是婆家,都没有我容身之处……日子久了,我都忘了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多亏了这次的意外,让我找回了自己,也能坚强地面对事实……”
湘裙抬起秀美的下颚,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爹娘”,反倒是阮父和阮母被她盯到有些心虚。
“如果还是坚持我确实是你们的女儿,既然是亲生的,不就更该为我着想,希望我能过得幸福,不要再害我被公婆责骂了,所以能帮的我会帮,不能帮的还是不能帮……”
“这是什么话?就算不是亲生的,好歹也把你养到这么大,怎么可以说不帮?”阮母气不过地月兑口而出。
这下子想否认已经太晚了。
大嫂和二嫂都捂住口,一脸难以置信,也没想到小泵不是公婆亲生的。
“娘……”阮兆平和阮兆铭兄弟俩纷纷怒瞪着阮母。
“呃……”阮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心想这下真的完了。
“你……唉……”阮父只能叹气。
阮兆铭见风转舵地笑说:“就算你不是爹娘亲生的,我这个二哥可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
“大哥也一样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
见他们表情毫不惊讶,湘裙不禁了然于心。“大哥和二哥早就知道了?”
“其实知道得……也不多……”阮兆平有些语塞。
“我的亲生爹娘呢?”湘裙只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你亲生的爹生前是个秀才,不过运气不好,就是中不了举人……”事到如今,阮父也不得不跟她吐实。“而你娘在生下你时,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不到半年的光景,你爹跟着染上重病,而我和他又是结拜兄弟,于是在临终之前把还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给我,希望等你长大,帮你找个好婆家。”
听到自己的亲生爹娘已经过世的消息,湘裙虽然伤心难过,可是得知自己并不是被抛弃,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将她交给别人,总算稍稍释怀了。
“那么他们葬在什么地方?”她想在回家之前,去跟真正的父母磕头上香,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
于是,阮父把地点告诉湘裙了。
“咱们也不负你爹所托,帮你找个好婆家,回报也是应该的。”阮母还是理直气壮,提也不提要把她卖给人家当小妾的事。
她口气温静,但又带着几分强硬。“就因为看在你们把我养大的情分上,所以才跟相公商量,目前阮家拥有的一切才能保住,至于能不能维持下去,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帮?”阮母气呼呼地吼。
“就当是帮最后一次……”阮兆铭放低姿态地说。
“小妹,你可别这么狠心……”阮兆平也陪着笑脸。
“小泵……”妯娌俩哀求地唤着。
最后连阮父也恳求。“这对女婿来说只是一点小忙……”
湘裙从座椅上站起来,语重心长地劝道:“爹、娘,大哥、二哥,做人千万不要太贪心,否则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全部收回的……请你们好好珍惜此刻手上拥有的东西,不要等到一无所有再来后悔,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
懊说的话都说了,她朝一脸大势己去的阮父、阮母等人福了个身,也是在向他们辞行。
“请多保重。”这四个字还代表着祝福,希望他们能早日想通,不要只想依赖关系,而是要学会靠自己。
把话说完,湘裙转身往厅口走去,当她跨出门坎,外头一片明亮,也仿佛走出心底的阴霾,顿时豁然开朗了。
“小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一直陪伴在侧的詹大娘从头听到尾,总算明白当年发生的事,哽咽地说。
她笑着摇头。“都过去了。”
没错!已经过去了,以后才是最重要的。
话才说完,湘裙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等候的男性身影,顿时绽开笑靥,迎了上去。
“因为担心我,所以在这儿等吗?”
“不是担心……”瞿仲昂轻拥着她的肩。“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若不在你身边,便是在不远处,你并不是一个人。”
湘裙鼻头有些酸涩,那是感动,他们能走到这一步,可是花了七年的时间,所以更要珍惜。
“是,相公,我会记住的。”
“咱们回家吧。”他眼底泛着温柔。
“咱们回家。”这次是真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