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坐在这瓜棚底下,不是能听到牛郎织女说话吗?”乔子萌皱着小脸,嘟囔道:“我都困了,还没听见。”
呵,这孩子,该怎么解释那只是一个传说?
“相公,你困了就睡吧!”尹素问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她们开始说话了,我再叫你。”
“好,你一定要叫我喔。”乔子萌打着呵欠,没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尹素问坐在藤椅边,仰望银河。不知为何?在这七巧节的夜晚,忽然觉得有些凄凉。
虽然,当下的爱情还算如意,但将来会不会像牛郎织女一般,被分隔在天河两岸,终生难见?毕竟,她和子业是那样身份有别的两个人……
“想什么呢?”忽然,有人自身后紧紧拥住她,“这般出神……”
不用瞧,她便知道是谁来了。他的气息,比夜昙更迷人。
“嘘,别把子萌吵醒了!”她轻声道,“才哄他睡着。”
“今晚运河边上有灯会,我带你去吧。”他压低嗓音,“车马都准备好了。”
“把子萌一个人扔在这儿?”尹素问颇为担心,“府里的人都忙着过节,就连婆子我都准了假,小盈也回家去了!那几个值夜的只负责看园子,根本不抵用。”
“你还怕他会弄丢了?”乔子业笑了笑,“我把他抱到屋里,把门关好,没事的。”
“他若忽然醒来,口渴了或者想小解呢?”她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
“都快九岁了,这些事还不会?把茶盅和夜壶给他在床前准备好,不就成了?”他摇头叹息,“幸亏你还没生孩子,否则就更没时间陪我了。”
“你啊——”她不由得笑了,“怎么跟孩子斗气呢。”
“走。”他握着她的手,执意道。
拗不过他,只得安置好了乔子萌,跟着他偷偷从侧门出去,车马果然早已备好在那里,没到半个时辰,便轻驾出城,来到运河边上。
每年七巧之日,这里就特热闹,各式许愿灯、走马灯、月影灯,或放流河中,或挂于林梢,红男绿女,熙熙攘攘,人约黄昏后。还有一列小贩,摆着摊儿,叫卖形状各异的七巧果子、花瓜儿,比起正月元宵的灯会,少了隆重,却多了情致。
尹素问沿着河堤,与乔子业一路走下去,手里拿着他刚买给她的纸扎风车,轻轻吹一口气,车轮旋转,仿佛开出一朵七彩的花来,煞是可爱。
“还记得咱们从前参加灯会的时候,说过什么吗?”乔子业忽然问道。
“你说,将来有钱了,要把这河堤上所有的好东西都买下来送我。”尹素问莞尔。
“没错,想要什么尽避开口,本少爷带足了银子。”他得意地答。
呵,莫说这些摊贩上的小玩意儿,就算买下半座京城,她相信他现在都能办得到,可为何却失去了当年纯真的快乐,忽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到底怎么了?”他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这几天,都在不知不觉出神。”
“小盈……”她终于决定透露,“她……喜欢你。”
乔子业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隐约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晚,她提出要给你当妾,希望我能帮忙说和。”
“你同意了?”他眉心一紧。
“我若同意了,还会这样矛盾吗?”她只是涩笑。
“你知道吗?这是你嫁入乔府以来,第一次没让我失望。”他吁了一口气,轻松而笑。
“我一直把那丫头当亲妹妹,入府以来,多亏她照顾……真觉得对她不住。”尹素问只觉得鼻头一酸。
“为了对得住她,就不惜对不住我吗?”乔子业扳过她的身子,郑重道:“你若心软答应,才是大错特错。”
“子业,这几天,我想了又想……”她抬眸,凝视他的双眼,“我一直问自己,是否太过自私?我已经嫁人了,却连一个小妾也不让你纳,难道,我忍心让你这样为我孤独终老?就算是织女,看着牛郎站在天河的那一端,她也不会舍得让他千年独自等待吧?”
“你想说什么?”乔子业拉住她的衣袖,力道却随着心情缓缓往下沉。
“不如……你就娶了小盈吧!”她哽咽道,“将来若再遇到可心的女子……”
“不!”他一把将她拥住,阻止她说:“我不会娶别人!要娶,只有你。”
“可我已经……”
“我去叫子萌写休书,我要当中向全族人宣布娶你!”他斩钉截铁地道。
“子业……”她不由得瞠目,难以置信他的这般决定。
“与其这样偷偷模模的,不如光明正大承认一切,失去的或许是一些声名,但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乔子业坦荡地道,“素问,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时候,有舍,才能有得。”
她垂眉,一时间,不知该点头或者摇头,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不知所措。
“不如,我们让老天来决定,如何?”他忽然提议。
“老天?”她不解。
“来——”
他依旧牵着她,踱到一方热闹处,这里,围绕着无数红男绿女,不知在玩着什么游戏,只听人群中时时爆出笑声与议论声。
尹素问随他挤入其中,却发现,原来是在“投针验巧”。这是七夕风俗之一,女子将水盅置于灯光明亮处,以绣针投入其中,观看水底针影。其影或散如花,或动如云,或细如线,或粗如锥,以验卜女之巧拙。
“我打赌,下一把会散如花。”乔子业笃定道,“上苍若垂怜你我,定会助我语言成真。”
“若你说错了呢?”尹素问满心忐忑。
“那就照你所言,我们一辈子做对偷偷模模的露水鸳鸯。我也会立刻迎纳小盈为妾。”他徐徐答。
不知为何,这样的答案,却让她心间刺痛,虽然的确是她的提议。
“下一个是谁?投啊!快投啊!”只听四周诸人起哄道。
一个红衣女子,二八年纪,上前一步,笑盈盈地将手中的数十枚绣花针掷入水中,鼎沸的人声霎时肃然,众人直盯着盅底,屏住呼吸。
尹素问亦忍不住凑近,端详那成形针影。
不得不承认,上苍在折磨了她将近二十年之后,终于给了她一点点运气——那针影,像柔软的花朵般,徐徐绽开。
她晶莹的泪珠滴滴而落,为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不必回头,亦可以感受到乔子业的喜悦,浓浓地感染着她。
“你怎么知道那一把针定会散如花?”
月明星稀之下,她和他牵着手,轻轻迈过侧门,在花园里穿行。此刻已是午夜,风轻人静,她有一种融融的喜悦在胸中弥漫,一如这园中的花香。
“我不知道。”乔子业微笑地答。
“那你……”尹素问不由得吃惊。
“刚才,真是天公助我!”他停下脚步,凝视她,“不过,若我赌输了,接下来会再找别的机会,一直到赌赢为止。”
呵,她懂了,原来一切只是巧合。不过,事在人为,机会制造多了,总有一次会达成心愿。
天底下所有美满的爱情,都属于那些意志坚定的人。
他居然爱她至此,不惜一次又一次,用各种方式打开她的心门,哪怕屡败,亦屡战。
不得不承认,这瞬间,她终于折服。
“找个适当的时候,咱们对乔家人宣布吧!”乔子业道,“若他们不能容咱们,我就带你到江南区……还记得吗?江南,不下雪的地方。”
此刻,他旧话重提,让她有再度落泪的冲动,不过,这一次,泪水褪去苦涩,浸入花蜜。
她忽然笑满怀,主动伸手拥住他的腰间,双颊贴住他宽阔的胸膛,一脸满足地微微闭上双眸,仿佛一种享受。
“素问……”他的心跳声骤然变得强烈,“你知道吗?这还是第一次,你这么主动!不怕被人看见了?”
“反正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尹素问抬眸,觉得满天星光璀璨,“就算被浸猪笼,我也不怕了……”
他摩挲她的长发,一时间无语,仿佛无声胜有声。
等了她这么久,用尽了千方百计,终究换来他此刻的回馈,让他霎时万般感慨翻涌于心。
“回去睡吧……”她离开他的怀抱,害怕再这样下去,会难舍难分,“明儿个商铺还有事吧?”
他莞尔,强抑住,只牵着她的手,送抵那扇院门之前。
“素问,明天……明天我就跟乔家人宣布,”他似下了决定,“明天过后,我要夜夜与你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话让她双颊涨红,不知该回答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进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回房。“他轻声道。
呵,她喜欢这样,转身之后的凝眸,让她觉得比拥抱更加深情……
然而,上苍终究没有厚待她,在极大的喜悦过后,是极大的意外,大大地打击她,令她措手不及。
“怎么了?”乔子业发现她猛然驻足,似有不对劲。
“这房门……怎么开着?”尹素问惊恐地喃喃道。
“什么?”他上前一步,发现她脸色变得苍白。
“我记得出去的时候,明明关好了。”她双眼惊恐,“子萌他会不会……”
“别吓自己!”他立刻道:“或许是小盈回来了。”
“夜里风大,小盈断不会开着房门让子萌着凉的……”她觉得自己身子霎时僵了,指尖在微颤,不详的预感如此强烈,让她无法逃避。
“进去看看再说。”乔子业镇定的声音支撑着她,“自己家里,没道理发生什么大事。”
真的吗?她希望如此……
但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命苦之人,所有的幸运总会擦肩而过,才一有机会触及,便像流水一般无情地滑走。
她的心,一下跌落至潭底,直至水温最冰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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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萌失踪了!
毫无缘由地,从他熟睡的房中,骤然消失……
乔子业本想派人秘密打探,把这事暂时瞒下来,然而尹素问坚持让他调动全府之力,哪怕人尽皆知。
此时此刻,她觉得子萌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就算被人指责守护失职,她也认了。
乔府上下搜寻了三天三夜,甚至借助官府,终于,在这日的黄昏,找到了乔子萌。
这小小孩童的尸体沿着运河,被水流冲到五里之外,尹素问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涨得发白,面目全非。
那夜,他明明在房中熟睡,为何会淹死河中?他怎会独自出府?难道,是被人谋害后将他弃尸?
这已非简单的溺水意外,一看,便知是人为。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世上有谁会连这无害的孩子也不放过,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乔府上下哭成一团,特别是乔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不过,尹素问却可看出,有人在惺惺作态,毕竟乔子萌惨死后,家产会少分一份。
但她不信这事是各方兄嫂所为,钱财固然重要,谋杀亲人后的惶恐却非区区钱财可以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