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作了一个迷离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棠州,站在那一池熟悉的湖沼旁,然而,却没有她熟悉的野鸭子。
“鸭子都到哪里去了?”她喃喃地问。
“都被太子殿下捉进宫里了。这天底下,已经没有野鸭子了,姑娘若想见,必须进宫去。”一个声音答道。
她不禁好气又好笑,想到令狐南蛮横无理的模样,心底却渗出甜蜜,双颊微微绯红。
有人抚着她的秀发,痒痒的,把她逗醒了。
睁开双眸,猛地看到令狐南一张俊颜欺近,她吓得跳起来。
“怎么了?”他笑问:“作什么梦呢?看你一抽一搐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害怕?”
他回来了?这么快?
杨元敏看向窗外,只见夕阳晚照,古庙中已不见令狐霄那班死士的踪影,一抹金色斜辉映进来,显得格外恬静。
她掐掐自己的手心,确定是否有知觉,以免眼前的一切又是一个梦。
“你睡了快一整天了,”令狐南道:“放心,事情已经办妥。”
“真的?”她忍不住哀上他的脸庞,肌肤光洁,并非幻觉,“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你到底是盼着我回来,还是不想再见到我?”他故意叹问,“若盼着我,昨夜何必要逃?”
“反正逃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我是孙悟空,你是如来佛!”她努努嘴,想到他昨夜的欲擒故纵,又气不打一处来。
“那些迷香还是有点儿作用的,现在我还头晕呢,若非早有准备,及时避开,真要着了你的道了。”令狐南莞尔,“也不知阿紫那鬼丫头从哪儿搞来这东西,改天找她算帐去!”
杨元敏凝视他,确定他完好无虞,所有的激情再也按捺不住,她一把揽住他的腰,小脸埋得很低很低,钻进他的胸膛。
令狐南一怔,没料到她忽然来这一手,愕然之后是一阵狂喜。他伸臂回应,将她紧紧纳入怀中。
“你大哥呢?”她小声问。
“父皇封大哥为幽州王,他已经屁颠屁颠赴任去了——”令狐南轻松道。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你大哥?”杨元敏无比迷惑。
“是。”他颔首。
“从前,你们都冤枉他了?”她讶异抬眸,“那……那……”
“你想问,是不是我从中作梗,为了夺得皇位谋害亲兄?”他替她说。
“我不会这样想你……”杨元敏诚挚回答,“我知道,你是好人。”
“呵,傻瓜,那可是皇位呢,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住诱惑的。”他忍俊不禁。
“所以……”他真的干坏事了?
“不过你放心,你相公我不是一般人,皇位什么的,对我来说都是浮云。”令狐南搂着她,“我才不屑使那些阴谋诡计呢。”
“那到底是谁在陷害你大哥?”杨元敏越听越糊涂。
他沉默,俊颜凝敛下来,最终沉声道:“父皇。”
“什么?”亲生父亲会害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这到底……她实在错愕。
“父皇当年是靠周皇后娘家的势力才登上皇位的,可他心里一直喜欢我母亲。母亲出身低微,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爆婢,父皇好争歹争,才为她争得一个荣嫔的位置。那一年,狄国犯我边境,父皇御驾亲征,回来后,却得到我母亲去世的消息,他当即就病倒了……”
好熟悉的故事,不知为何,她倒是想起了自己那个苦命的娘。
难怪她与令狐南之间,总感觉有种天生的缘分,原来,他们是如此同病相怜的两个人……
“父皇觉得我母亲死得蹊跷,查证之下,果然与周皇后有关。他不动声色,悄悄在周皇后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过了两年,周皇后亦魂归西天了……”
杨元敏一愣,没想到,堂堂国君,居然会用这样阴毒的手段对付结发妻。
“父皇一直比较喜欢我,一看到大哥就想起周皇后,他一直想废太子,朝中大臣诸多反对。后来,父皇发现周皇后生前与一侍卫有私情,立刻抓住这个把柄,逼大哥与他滴血认亲。”
“所以,是皇上暗通了那个什么张太医,冤枉了你大哥?”杨元敏总算彻底领悟,不胜欷吁。
令狐南点点头,“这番真相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我一直不想让大哥见父皇,就是怕他伤心——毕竟,被亲生父亲如此对待,谁都受不了。”
所以他宁可令狐霄恨他,以为是他在从中作梗,也比了解这残酷内幕强一点。
此时此刻,她才体会到他的日子过得如此不易,顾全大局,左右为难,亏了他还能温和微笑,性格明朗,没有愤世嫉俗,心理扭曲……
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与他同甘苦、共进退的决定。
她不再执着,因为,若再这般执着,就等同自私。人有时候要牺牲一些东西,才能得到更多。
“这次进宫,皇上是怎么对你大哥说的?”杨无敏问。
“父皇说,不必再滴血认亲,不论大哥是否是他亲生,他的感情也不会变。太子之位是易不了,就封大哥做个幽州王,问大哥同不同意。”令狐南叹息道:“事到如今,大哥也明白父皇始终不喜爱他,也死了心。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天大的抱负,这些年来在江南惹出许多祸端,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身世罢了。”
她该说,皇上是一个深情的人,还是薄情的人呢?深情时,待荣嫔如此刻骨铭心,薄情时,却连自己的亲儿也可以不顾……这宫墙内的纷扰,她真的不懂。
“明天……我就要离京了。”他忽然问:“小敏,你……愿意等我吗?”
“离京?”去哪儿?
“父皇派我去摆平狄国战事,毕竟是由我惹出来的。”他微微笑,“我若对你说,我对庄涟漪没有半分感情,一如当年的父皇与周皇后一样,你会信吗?”
她信,她信……这一刻,无论他道出再离奇的故事,她都相信。
“小敏,你愿意等我吗?”他盯着她,仍旧那句话,几分期盼,几分忐忑。
“我要回棠州了。”她却说。
令狐南脸色一变,失望的表情像潮水般,顿时将整张面孔淹没。
“回棠州——等你。”她忽然峰回路转,给他一个天大的意外。
他吁出长长一口气,捧起她的脸一顿摩挲,骂道:“你这个磨人的小表头!”
杨元敏没料到前来送她的,居然会是庄涟漪。
这个如仙似妖的女子一袭白裘,往宫门处一站,引得四下侍卫无不噤声屏息,直想倒在她的倾城美貌之下。
她只在棠州见过庄涟漪两次,住入东宫这么久,对方却一直没露面。
她依旧记得那日,她正穿着订亲的礼服在镜前欢喜期盼,庄涟漪从天而降,递给她一张令狐南的画像。
那一刻,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杨姑娘,”庄涟漪笑道:“太子已启程前往边关,我特意来送送你。”
“太子妃不必多礼,”杨元敏欠了欠身,“仔细想来,当初太子妃是专程到棠州见元敏的吧?”
“没错,我听说太子在棠州乐不思蜀,便猜想姑娘到底是何等人物,一心想目睹芳容。”
“那日在山间,娘娘一直跟着我们?”否则哪会这么巧,找了个空隙与她说话呢?
“呵,对啊。”庄涟漪答,“那日我一直跟着你们,看见太子殿下与你说笑,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快乐,跟在宫里的时候截然不同——当即我便知道,他是爱极了你。”
杨元敏一怔,对上她那依旧明媚的笑容。奇怪,为何没有一丝酸涩?这语气,也没有料想中的醋意?
“杨姑娘,我想你有些误会。我本无意与你争太子,等他从边关归来,我自当成全你们一段美满姻缘。”
“什么?”杨元敏眉一凝,“可是……”
“可是我为何还要挑起两国战事,不一开始就说明,对吗?”庄涟漪坦言道:“因为,我在等。”
“等?”等什么?
“有一个我爱慕的人,却一直躲着我。”她望着晴朗的远空,“我一直在等他站出来。现下,我的心愿就快要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