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是这样的……”妇女开口欲言,却又似乎有口难言,嗫嚅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佳心她已经很久没跟我连络了,我打电话给她,她也不接,我知道她很忙,也知道自己没能力给她过好日子,但是她爸爸……她爸爸现在真的病得很严重,很想看到她,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帮个忙,劝佳心回家一趟?”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擦着眼泪,模样颇令人同情。
“原来如此。”即使听到自家员工跟家里闹得不愉快,房务部经理也只是一脸慎重,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反倒谨慎的考虑到诈骗集团猖獗,以及其他宾客的感受,决定先请妇人离开柜台,并私下安排两人见面。
“既然家里发生了大事,那么我马上就请阮佳心下楼,由您亲自和她详谈--”
“不,不要!”妇女立刻慌乱打断他。“佳心她最讨厌我来找她了,我、我不想惹她生气,您只要帮我劝劝她,让她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就可以了。”
“阮太太您别紧张,过程中我也会在场,我会适时帮忙调解的。”房务部经理非常客气的走出柜台,来到妇女身边。“来吧,请往这边走。”
“可是……可是佳心真的会生气的……”妇女非常犹豫,表情也更怯懦了。
“别担心,我会帮忙的。”房务部经理微微一笑,用笑容鼓励她移动脚步,临走之前,还不着痕迹的朝柜台人员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请当事者下楼。
而骆冀尧则是不动声色的将一切看进眼底。
这是怎么回事,她和家里处不好?不好到连父母都不想见?不好到连父亲生重病也不闻不问?
“骆先生,这是信用卡签单,麻烦请您核对金额,若是金额无误,请在上头签个名。”一旁,柜台人员微笑地将信用卡签单递到他手边。
他飞快瞄了眼金额,便迅速签上大名,然后接过信用卡、发票和收据,迫不及待的朝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除了事务所和晚上的兼差,她竟然连假日也要工作?而且就在这间饭店?
那她为什么从来不说?
如果她是房务部的人,就一定听说过他是这间饭店的常客,说不定她还曾为他打扫过房间--
这么说来,她一直都知道,他习惯带女人到这里解决生理需求?
俊脸面色一沉,骆冀尧完全无法厘清究竟是妇女的说辞让他心惊,还是阮佳心在这儿工作,看尽他风流史的事让他心惊?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妇女口中的阮佳心,和他所认识的阮佳心是不是同一个人!
穿过大厅,他很快就在东侧的长廊上看到房务部经理和妇人,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一间小型会议室里,而他也立刻停下脚步,双手环胸,站到一个大型盆栽后方等待。
他要等。
等待一个答案。
接着几分钟后,他等待的那个答案终于出现了--
这几天不时和齐友煌细语交谈,却始终对他冷冷淡淡的小女人,以极为冷漠的姿态走进他的视线,她越过大厅,穿过长廊,手中什么都没拿,只握着一枚口罩。
就在她即将抵达他身前时,他故意往前一跨,笔直而不容她逃避的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艺术灯柔和的光线照映着他们彼此,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而她也无声的仰望着他,小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和心虚,只有一片漠然。
而她的冷漠立刻在他心中燃起滔天怒火,她却冷冷的不置一词,直接越过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无情离去。
风和日丽的星期一,“冀”建筑师事务所里却显得格外冷清安静,办公室几乎有一半的人都不在位子上,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男人用设计图作掩护,偷偷模模溜到黄艾的身边,轻轻推了她一把。
“啊,你说老板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终于阳萎了?”
“嗷!”黄艾一开口,就是一声清晰有劲的语助词,一双眼睛却是紧张乱飘,就怕骆冀尧会突然现身。“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已经很小声了,倒是你不要随便大声乱靠啦。”那人也很紧张,差点就想伸手捂住黄艾的大嘴巴。
“你管我爱怎么靠,废话少说,快滚回去啦,要是被老板发现你模鱼,你就完了!”向来粗率大方的黄艾,也难得紧张兮兮的压低嗓音,恨不得一脚把脑残的同事踹回到座位上。
“不是啦,我是在想你有没有好办法,可以帮我溜出事务所?”那人皮皮挫的说道,想起骆冀尧今天的“暴行”,就觉得心有余悸。
自从事务所开业以来,不管遇上什么天大的事,老板从来就没发飙过,可今天一大早,他却板着一张死人脸进公司,还猝不及防召开了个临时会,命令所有人上台报告手边的工作进度,只要有人进度落后,或是哪里出了纰漏,马上就被钉得满头包。
碍于暴风圈笼罩事务所,办公室一半的人都借口巡视工地,抱头落跑,只剩他们这几个走不开的可怜鬼,捧着心脏在死撑。
“我要是有办法,早就跑第一了,还用得着坐在这儿吗?”黄艾没好气的甩开绘图笔,眼角余光却发现阮佳心端着一杯咖啡走到齐友煌的身边,两人不知在闲聊什么。
要死了,老板都鬼上身了,这两个人还能你侬我侬?难怪人家都说爱情使人盲目,这两人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周遭的变化,实在是太神了!
尽避错愕于两人的迟钝,黄艾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谈话。
齐友煌低声说道:“佳心,上次我跟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还是不了,姐姐难得回国,我不想坏了气氛。”阮佳心摇头拒绝。
“谁说你会破坏气氛,女儿回家天经地义,而且爸爸也很想见你。”
“我会另外找个时间回去,那天……就算了。”
“佳心你……”齐友煌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愁眉不展的看着阮佳心,神情复杂难解。
黄艾一头雾水的皱起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爸爸?姐姐?女儿?
不会吧,齐经理和阮佳心是兄妹?可是不对啊,他们一个姓齐,一个姓阮,怎么可能会是兄妹?
搔着头发,就在黄艾百思不得其解的当下,一抹高大身影却陡地闯入她的视线范围内,吓得她差点心脏病发,连忙将窝在办公桌边发呆的男同事,用力按到桌面下。
“喂--”
“嘘,闭嘴!”她低声警告,接着就看到那抹高大人影笔直走到阮佳心和齐友煌的身后。
“一杯冰咖啡。”
犹如北方寒冰、鬼差勾魂的嗓音,随着三枚十元硬币,冷冷坠入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阮佳心和齐友煌同时回过头,看向那不知何时走进办公室的骆冀尧,表情一个冷淡沉默,一个却是友善微笑。
“骆先生,罗氏制药的厂区平面草图,我大概一个小时前寄到了你的信箱,请问你看了吗?”齐友煌有礼询问。
“我待会儿再看。”骆冀尧淡淡回答,接着立刻转头看向沉默的阮佳心。“顶楼温室花园,我等你。”撂下别有深意的两句话后,他立刻转身就走。
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齐友煌却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反应,只是一派温和的勾起微笑。
“佳心,你和骆先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可能。”她垂下眼睫,故作轻松的将三十元收进口袋。
“是吗?”他还是微笑,眼神却微微黯淡。
全公司都知道骆冀尧的恶习,自从发现佳心的好手艺后,他就不曾乖乖的让她使命必达,如今他却自动报上去处,显然是别有用心。
但佳心,却不愿意告诉他答案。
自从车祸发生的那一天起,自从她失去一切的那一天起,再痛的伤、再苦的泪、再难忍的委屈,她都不再说了,她甚至故意断了音讯,整整失踪了好几年。
即使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并说服她回到台北,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生活着,她却已经变得太过沉默孤独,并不再与人亲近。
她仿佛……又变回到十岁的那个她,那个情感麻木,连泪水都流不出来的小女孩,为此,他将永远活在后悔里,后悔在失去母亲的那个夜里,竟然为了安慰情绪崩溃的妹妹,而推开了另一个妹妹,甚至视她的绝望心碎而不见,兀自沉默。
“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知道吗?”他微笑说着,说给她听,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已经错过一次,绝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我知道。”她也微笑,笑得温驯可人,却让人永远走不进她的内心。
这秘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