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老马拖着陈旧马车由远而近,在洛阳城外戛然而止,驾车的年轻男子抬头看了眼那宏伟的城门,便立刻抛下缰绳,慇勤的跳下马车来到车篷后头。
车篷上挂着一卷竹帘,让人探不着车篷里头的状况,虽说马车是自己的,男子却没敢贸然的掀开竹帘,反倒规规矩矩、小心翼翼的隔着竹帘往里头低喊。
“苏姑娘,洛、洛阳城到了!”
“真的吗?”一道惊喜叫声自车篷里头传来,那声嗓犹如黄莺出谷,又似乳燕归巢,既柔润又悦耳,是男子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嗓音。
“真、真真的,只要通过城门,便是洛阳城。”男子害臊的红着脸,一双眼始终盯着竹帘,似乎期盼着什么。
而仿佛为了回应他的期盼,竹帘后方终于探出一只葱白小手缓缓将竹帘掀开。
春阳下,就见一张娇娆小脸犹如芙蓉出水,自男子眼底绽放了开来,那白里透红的柔女敕雪肌好似一吹就破,眼睫不过含怯一抬,净是道不尽的楚楚动人。
刹那,年轻男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颗心险些就要跳出胸口。
“真的呢。”苏柔柔抬头看了眼城门,接着开心的回过头,对男子露出如春华般灿烂的微笑。“洛阳城真的到了呢,王大哥,谢谢你。”
“不、不不不……不客气!”男子面色更红,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头,为了掩饰这份窘态,男子连忙咳了几声,害臊的别开脸。“你确、确定这儿有你的亲人?”
“我与婶婶已通过书信,婶婶说好会在客栈外头接我和妹妹。”
“是吗?”想起今日便要离别,男子不禁有些怅然,车上却冷不防跳出一道娇小人影。
男子一诧,连忙伸手想接,娇小人影却迳自站稳脚步,并高举双臂,让车篷内的姊姊有个依凭,能够安全的跳下马车。
那是一名标致美丽的小女孩,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灵活有神,菱角小嘴红润诱人,虽然只有七、八岁,却已看得出将来也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姊妹俩毫无预警的先后下了车,男子连模模小手的机会都没有,不禁显得更沮丧了。
“王大哥,多谢你好心载我们一程,否则单凭我们姊妹俩,不知要走到何时才能走到洛阳城呢。”苏柔柔感激一笑。
“不过是举手之劳,苏姑娘实在不用客气,倒是我听说洛阳城里骗子不少,你可要当心哪。”虽然没机会模模小手,但男子还是忍不住出言关怀。
“我会的。”
“那……”
“今日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王大哥的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清澈水眸里,泪光闪闪。
“我……”
“王大哥,谢谢你了。”
“你……”
“再会了。”苏柔柔依依不舍的软软欠身,接着不顾男子还有话要说,牵着妹妹转身就走。
姊妹俩虽然看似纤弱,但脚力可是一点也不弱,不一会儿便与男子拉出一大段距离,掩没在人群之中,与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块儿走入洛阳城里。
时值初夏,栽植在大街两旁的连排桃花早已凋零,如今正值牡丹花开,大街茶楼上到处都是簇簇牡丹,红的、绿的、紫的、白的,那浓艳的花色不时吸引行人驻足,迷醉在妩媚的花影中。
只是比起浓艳的牡丹花,苏柔柔却是人比花娇、芳菲妩媚,即使一身粗布也掩不住与生俱来的美丽,凡是与她错身而过的男人全不禁为了她惊艳回头,惊叹失神。
“你还真无情,才过了河,就把桥给拆了。”直到眼角余光发现一名男子为了贪看美色,不慎撞上桃花树,小女孩才终于打破沉默,淡淡开口。
小女孩的嗓音虽是稚女敕,语气却是老成,一点也不像是九岁的孩儿。
“该谢的,我可是一句也没少。”苏柔柔红唇微扬,不禁用力握紧小女孩的小手,眼底哪里还有泪光,除了狡诈,便是一片精明。“还有,我是‘你’姊姊,你至少该喊我一声姊姊才对。”
元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被握疼的小手,接着抬头瞧着眼前那“看似”楚楚动人的苏柔柔,深深认为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会演戏了。
那个姓王的二愣子还担心她会遇上骗子,却不晓得自己遇上的就是个骗子,被彻底利用了还不自知。
自他有记忆以来,眼前的女人就在江湖上行骗,骗过的人不计其数,而她打算将他也栽培成小骗徒,和她一块儿行骗江湖。
“我们来洛阳做什么?”忍住叹气的,他乖顺的补了句:“姊姊。”
“当然是到那传说中的叶府去寻宝啊。”苏柔柔加深笑意,笑得更加动人。“听说那叶府在五年前被人一夕之间灭了门,府邸里头藏着大批金银珠宝,要是能找到那批财宝,我们就发了。”她柔声低语。
“是吗?”他淡应一声,对她不切实际的发财梦不予置评,只是任由她牵着自己闯进这陌生的洛阳城。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填饱肚子。”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听着肚子传来的抗议声,苏柔柔不禁哀怨的垂下柳眉,可即使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却依然雍容雅步,顾盼之间尽是令男人失神的丰姿。
“我们没盘缠了。”他出声提醒。就是因为盘缠告罄,所以当初才会找上那个姓王的二愣子,帮忙送上一程。
“那就去吃不花钱的。”她理所当然的说道。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
“怎么会没有呢?”她停下脚步,用好温柔好温柔的嗓音提醒他。“你以为,我会没事将你装扮成小女孩吗?”拈起他耳畔可爱的小麻花辫,她戏弄似的用辫尾搔过那张标致的小脸蛋。
瞬间,元守只觉得一阵冷意划过脊背,让他整个头皮发麻。
这女人又想做什么了?
“姊姊冰雪聪明,不知有何打算?”他问得谨慎又防备。
“唉,我们姊妹俩孤苦无依,身边又分文不剩,为今之计,恐怕……恐怕也只能卖笑维生了。”她抬高袖摆,擦拭那压根儿就不存在的泪水,说得极为可怜。
“姊姊爱说笑。”他却眯起眼眸,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她在大街上行骗还不够,竟然把歪脑子动到青楼上?
她眨眨眼,格格轻笑。
“我可不是在说笑,多亏当今皇上勤勉于政,百姓生活富裕,连带让青楼也得到了好处。”她将红唇凑到他的耳边,用彼此才听得见的音量低语。“凭我的姿色,就算当个花魁也不为过,要是再加上个清白之身,铁定会有大票的男人来竟标,我们姊妹俩就等着在青楼里吃香喝辣吧。”
他一愣,忍不住紧紧皱眉。
“贫贱不能移,你堂堂一个姑娘家--”
“怎样?”她加深笑意,绣花鞋却已不着痕迹搁到他的小脚上。
他脸上波澜不兴,只有眼角在瞬间不着痕迹抽了下。
“你堂堂一个姑娘家,最好该仔细的再想想,”他逼自己见风转舵。“青楼老鸨不会轻易相信来路不明的女子的。”
“关于这点我早就想好对策,若是有个值钱的人质作为担保,任谁都会卸下心防的,你放心吧。”苏柔柔勾唇一笑,妩媚脸蛋瞬间闪过一抹算计。
值钱的人质?
她说的该不会是……
只见波澜不兴的表情终于裂出一条细缝,爆出一条小小的青筋,瞬间毁了那张标致的小脸。
“买一送一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再傻的人都会抢着做,元守啊元守,我们姊妹俩的将来都靠你了!”苏柔柔模模他的小脸,微笑宣布。
洛阳城外,六名壮汉同时拉紧了缰绳,将胯下的马儿停下,六人装扮寻常,胯下马儿却匹匹强健骏美,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好马。
其中,领在最前头、身形也最高大的灰明率先翻身下马,其它人见状,也跟着迅速下马,动作整齐划一,透露出曾经过严格的训练。
“分头行事,李锦带人到市井打听,古德带人跟我到叶府调查。”灰明对着所有人说道,他一身粗布灰衣,气质沉默,长相粗犷刚正,却无法让人留下太大的印象,唯有那高大的身形,让人直觉他也许是名猎人。
“是。”被点到名的两人,立刻拉着马儿分开列队。
“主子要知道‘她’所有底细,不只这几年来的大小事,包括她的出身来历、私下曾和谁来往,全都要钜细靡遗的调查清楚,三个时辰后无论结果如何一律在叶府会合。”灰明继续道,而他口中的“她”,就是当今圣上--轩辕禘的的贴身宫女。
自从五年前轩辕禘谋朝篡位后,大肆拨乱反正、铲除异己,不少当初拥护太子的一干党羽始终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将他推下皇位,甚至在两个月前,暗中将一名女子送到他身边。
在轩辕禘的指示下,他带着一批人秘密出宫,快马加鞭一路自京城赶到洛阳,为的就是调查那宫女的底细。
“卑职领命。”话才说完,李锦已和其它两人拉着马儿迅速步入城门内。
而剩下的两人则跟在他身边,随后也拉着马儿通过城门。
透过当地人的指点,他们很快就找着了叶府。
时值初夏,气候和煦宜人,大街上熙熙攘攘是那般的明亮热闹,可眼前残破半掩的大门内却是一片灰暗阴凉,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笼罩在上头,让日阳永远照不进这曾死过数十条人命的叶府。
整座洛阳城的人都晓得这叶府闹鬼,谁也没胆靠近,可灰明却无视那诡异的气氛,大手推开残破的大门,率先跨入五年前惨遭祝融之祸、楼阁几乎全毁、如今只剩杂草丛生的府邸。
静如深海的黑眸先是扫过一栋栋焦黑倾毁的亭台楼阁,接着才低头搜寻附近凌乱的脚印。
这座叶府虽然闹鬼,进出的人却显然不少,四处都有或新或旧、或大或小的脚印,甚至连常人无法驻足的墙柱都有脚印,而其中几枚印在高柱上的脚印,很快就引来他的注意。
那些脚印轻浅得近乎不存在,好似许久前留下,但实际上却是轻功了得之人留下。循着脚印方向,灰明无声走上铺满落叶的长廊,果然随即在一方廊柱上发现一处疑点。
那是一颗小石。
一颗深深嵌在廊柱中心,几乎要将廊柱贯穿的小石。
“痕迹还算新,约莫两、三个月前留下。”跟在灰明身后的古德,不禁若有所思的低语。
“这廊柱乃是上好柚木制成,质地坚硬,能将小石嵌得如此深,可见是个内功深厚之人。”另一人也跟着道:“两、三个月前‘她’应该还在这儿,不知‘她’与那高手是什么关系?”
“无论是什么关系,都要调查清楚。”灰明打破沉默,指向东西两个方向。“分头仔细搜查,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蛛丝马迹。”
“是。”接到命令,两人立刻奉命离去。
灰明则是顺着长廊,一路来到一座小亭。
迥异于那些被祝融焚毁的亭台楼阁,小亭完好如初,似乎侥幸逃过一劫,小亭里虽有落叶,桌上尘土却不厚,代表近几个月来有人使用过--
“呀啊!”
蓦地,远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他警戒看向声源方向,下一瞬间便消失在小亭外,无声来到一座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