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天,任凯真的没再出现在他们母子面前,不过却会天天打电话来关心儿子的伤势。
“手脚的擦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头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过两天就可以拆线。”她曾想过别和他聊太多儿子的事,但一想到那男人在医院说过的话,还有被儿子当成坏人的难过神情,就不忍剥夺一个爸爸对孩子的关心。
其实,她知道任凯的确很尊重她,否则他大可不顾她的反应,也不管孩子能不能接受,直接就向儿子说出他的身分。
可是,他选择等待。这份温柔的耐性,教她不放在心上都难。
“那就好。对了,给我房东的电话,我想用房东的名义换掉你们楼下那个烂锁。”他本来想直接帮他们母子俩换个房子,但她应该不会答应,而他则可能因此挨骂,所以作罢,先由房东出面处理好那扇“不中用”的烂门比较实际。
若不是考虑他“未曝光”的身分可能会招来其他住户对母子俩的异样眼光,他早就自己带人去换锁了。
“你不必这样做。”
“我早该这么做了,这些年来我错过了很多事……”虽然她不要他负责,但他还是遗憾这五年的空白,在他们母子的生活中缺席得如此彻底。
“还是你想直接换个新住处?”看他多民主,还多给她一个选项。
“等我一下。”她果然不同意,马上去找出房东的电话,知道有些事他就是霸道得不会留给人商量余地。
只要他想,她休想拒绝他的关心。
棒了两天,不仅公寓楼下的大门整扇被换掉,整座公共楼梯的电灯和过期已久的消房设备也全部更新,连她住处的大门都加了新锁。
她带着儿子到房东那儿去拿新钥匙的时候,房东太太还偷偷把她拉到一旁八卦。“那个任先生就是小孩的爸爸吧?”
“他……”
“虽然他跟我先生说是你的朋友,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啦。”房东太太瞄瞄几步外的小男孩,一脸破案的表情。
“呃……是。”没错,不管是谁看上一眼,都会猜到任凯和壮壮的关系,她狡辩也没用。
“啊那个任先生看起来人不错耶,好像还是大公司的总经理,你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蛤?”要不是大家都住这附近,邻居们都了解白小姐的为人,房东太太可能会怀疑她是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她笑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中的原委,说她当年是因为爱他而放弃他,选择当未婚妈妈,老一辈的人可能会觉得她在“起肖”。
“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啦,不过为了孩子着想,如果问题不是很大,就不要让孩子没有爸爸,这样不好……”
房东太太的热心忠告,其实也正是白宇静这几天常想到的事。
这几天她看着儿子,脑袋里就会浮现任凯那日说过的话,自然也没忘记他一听见儿子受伤,就立刻丢下所有工作陪她赶往医院,并沿途安抚她的焦急。
他对儿子的牵挂不是假的,她能感受得到,也晓得那男人从没对她说过谎,原本坚守的决定才有了更多动摇……
或许,她真该给那个男人一个机会,而非独断的决定儿子必须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倘若可以选择,她也想被自己的父亲疼爱,而不是去适应他的长期缺席。
一个有父母疼爱的健全家庭,那也是她梦想能给孩子,自己不曾拥有过的温暖……
想到自己曾经偷偷羡慕过同学有父母陪在身边,可以向他们撒娇的心情,白宇静对儿子又多了几分歉意,但,还不算太迟。
白宇静把养乐多放在桌边,看着正在画画的儿子,思索该怎么跟孩子提这件事。
“壮壮,你有没有想过……我是说……想过那个……那个……”
白祈安一瓶养乐多都喝完了,她还支支吾吾,不知从何问起。
“妈妈你有心事啊?”知母莫若子。
“你又知道什么是心事了?”人小表大。
“就是心里想的事啊。”男孩一脸“别以为我很笨”的表情,理所当然又带点骄傲的口吻,真是像极了那个让她挣扎多日的男人。
“壮壮,你有没有想过爸爸呢?”她终于问出口。总得先了解儿子有没有想要一个爸爸,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安排。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年纪还小的关系,儿子很少问起关于爸爸的事。自从她跟孩子说他爸爸已经死了,意思就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他也就似懂非懂地接受了,此后几乎没再提起任何有关父亲的事情。
白祈安想都不想便摇头。“没有,爸爸已经死翘翘,想他也没有用。”
儿子看透生死的实际,让白宇静颇感心虚。
“那如果……我是说假如,假如爸爸没有死翘翘,你会想念他吗?”
这次男孩稍微想了一下,点头。老实说,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他也会有点好奇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子,是怎么样的人。
不过听几个曾经有过爸爸的小朋友说,他们的爸爸都对他们的妈妈很坏,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当然是从他们妈妈口中学到的形容,所以他想自己没有爸爸也没关系。
“如果妈妈不想,我也不想。”他急忙补上一句,表示自己是完全站在妈妈这边的,他不会去想念一个对妈妈不好的爸爸。
白宇静会心一笑,被儿子的贴心感动,又为他的早熟心疼。原来,儿子不是因为年纪小而不懂思念,只是不想惹她难过。
“妈妈当然也想你爸爸,常常想到他……”她抱着儿子,坦承自己从未忘记那个男人,现在脑海里也全是他的身影,因为她的宝贝壮壮,真的真的好像他爸爸呢……
“可是妈妈,爸爸已经死翘翘了耶!”想了也是白想喔。
这会儿,轮到她尴尬地向儿子忏悔。
“壮壮,对不起,妈妈跟你说了一个很不对的谎话,壮壮的爸爸……其实没有死翘翘,而且他很想念壮壮,很想跟壮壮见面。”她拆穿自己的谎言,好让他爸可以“起死回生”。
白祈安皱起小脸思考,虽然很大方地接受妈妈的道歉,但对于爸爸“复活”这件事却不太能理解。
“那他为什么从以前都没跟我们一起住?”死亡对小孩子来说或许有点抽象,但父亲一直不见人影却是事实。
“爸爸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搬去国外,所以不知道妈妈和壮壮住在这里,现在他知道了,就马上来找我们了。”
“真的吗?不是他不要我们了吗?”
“当然不是,爸爸怎么会不要我们呢。”过去不觉得,现在她忽然好担心任凯会因为她的关系无端被儿子怨恨。
“我们班上有人的爸爸也不要他们和妈妈,喜欢和外面的阿姨睡在一起,还不帮他们付学费。”他像个小大人似地猜测,听得妈妈好紧张。
怎么现在的小朋友上幼稚园都聊这些吗?真是犀利幼稚园……
“壮壮的爸爸不会那样,他以前就对妈妈很好,现在也想对壮壮好,所以如果壮壮愿意的话,我们就请爸爸到家里来吃饭好不好?”她努力帮儿子的爸说好话,想把话题转到温馨一点的地方。
“妈妈喜欢爸爸的话,我就让他来。”他很干脆地说,心里又冒出一点对父亲的好奇心。
“妈妈喜欢爸爸,就像妈妈喜欢我们壮壮一样。”她亲亲儿子粉女敕的脸颊。
小男孩一脸别扭,因为他又不是女生,而且已经长大了,不过看妈妈笑得那么开心……
“好吧,那我就让他来家里玩一下。”他好像勉为其难的答应,但心里其实有点期待见到自己的爸爸。
当晚,她在电话里告诉任凯这件事,问他哪天有空到家里来吃饭。
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大叫,大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很镇定地告诉她——
“明天。”
一天的时间实在太赶,白宇静于是将日期往后延了两天,可不管任凯怎么强烈抗议。
不过这两天里,她一向四平八稳的儿子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一下子打翻水,一下子忘了带书包上学,吃饭会忘了吃菜,然后打开衣柜不断翻翻找找,对着镜子试遍每件他觉得“有品味”的衣裤。
她从门缝里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回房窃笑了好一阵子。
看来儿子并不如她想的“成熟稳重”,也比她想像的还看重这场约会。
晚上七点,任凯比约好的时间提早半小时到达母子俩的住处。
这次小男孩没抢着开门,而是有点紧张的坐在客厅里等。
一见到走进门的居然是之前那位他看得还挺顺眼的叔叔,白祈安心里惊讶得不得了,又有点小小小小的……没有表现出来的开心。
“你好,壮壮。”
“叔叔好。”小男孩有点僵硬地点头问好,不习惯一开口就叫爸爸,大人们也不打算勉强他,毕竟父亲这个角色对孩子来说太过陌生,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三人在客厅坐下,白祈安一双眼睛直盯着任凯看,好奇地一再打量。
而任凯虽然是个大人,心情却不输儿子的紧张,因为这是他头一次以一个父亲的身分来见自己的儿子,很怕给儿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场面陷入僵硬的气氛,白宇静看着他们父子俩坐在客厅里,两张极为相似的大小脸孔“望来望去”,始终没人开口,却又像憋住一肚子的话想讲。
她觉得好好笑,平常可不是常有机会见到这两个男生一副紧张兮兮,不知从何开口的样子。
“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爸爸?儿子?”她故意点破两人都“羞于启齿”的话题。
竟然,先打破沉默的是小男生——
“你……真的是我爸爸吗?”白祈安的表情只有一点疑惑,似乎没有很排斥眼前这个男人当他的爸爸,使白宇静意外地开心,而身为人父的任凯更是情绪激动。
“当然是,你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任凯笑得像是捡到钱,不——是挖到宝,无价之宝。
从儿子口中听到一声“爸爸”,使他松了好大一口气,感觉安心多了。
原本因为过去五年的“失职”,他还在想儿子会不会叛逆地指着他鼻子大骂他没资格当人家的爸爸,朝他脸上吐口水,说自己和妈妈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唉,昨晚睡觉前不该看韩剧的,可是新闻台播的是更可怕的子弑父悲剧……
“我会长得像爸爸吗?”白祈安转头问妈妈。
清稚的童音拉回男人诡异的想像,对于今日父子相认的发展愈来愈有信心。
“嗯,超级像。”白宇静竖起两根大拇指,给儿子信心。
白祈安拍拍胸脯。“那就好。”他可以放心了。
“怎么啦?”她觉得儿子好像不是单纯在怀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因为妈妈很矮,我一直担心我长不高,可是爸爸很高。”他很自然地叫了声爸爸,却惹恼了妈妈——
“我哪有很矮!”
“妈妈是女生,跟男生不一样啦。”小家伙颇为满意地望着父亲。
任凯也附和地点头,模模他的好儿子,完全沉醉在儿子那声“阿爸”里,被一股神奇的喜悦填满胸口。
一时间,画面父慈子孝,白宇静好像被排挤了。
这小子!罢认了爸爸居然就给妈妈难看……
这时候,任凯又从沙发后拿出三大袋更吸引儿子注意的东西。
“送给你的礼物,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他昨天一下班就立刻冲到百货公司里去血拼,店员推荐的他全包下来。
“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行,到这里拆好了。”他马上把桌子挪开一点,让儿子在地板上拆礼物。
小家伙马上跑过去,每拆开一个纸盒眼睛就更发亮。
等比例缩小的遥控汽车和飞机、轨道赛车组、精装版机器人模型、豪华组乐高积木……甚至还有上个月才上市的游戏机!
那袋子像百宝袋一样掉出许多玩具,连白宇静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因为她脑中计算的是那些进口玩具的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