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的直觉告诉他,就是她了。
当雨季开始的第一天,他上了镜花楼去找好友水铜镜。
生平第一次上色妓户,原以为会有人招待他,孰料镜花楼的大门深锁,还是他敲了门以后才有仆人睡眼惺忪地来应门,不想太麻烦人家,他遣退了仆人决定自己去找水铜镜。
途中他经过某处的庭院,正巧看见了她。
在他眼里,她原本只是一抹纤细得仿佛眨眼便会消失的淡蓝色影子,孤单地伫立在大片紫阳花海中,在那张精致的侧脸上汇集而成的水珠垂落下,远看他分不清是她的泪还是雨,但那道朦胧的身影仿佛刻在他的心头,让他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她绝对是面相师说的丰姿绰约、如花似玉的妾。
不知不觉间他靠了过去,并替她撑起了伞,遮去雨水。
也许是脚步声干扰了她,螓首抬起,他终于瞧清楚那张波澜无痕的娇美脸庞。
她,像朵被水抚慰的花儿,千娇百媚。
“呃……我经过看到你在淋雨,所以……”一手撑着伞,对上她漠然的眼,他想解释却有些结巴。
雨,轻轻地飘在两人的四周,无声的沉默缓缓降下。
他突然出现,她会不会以为他是登徒子?会不会尖叫地赶他离开?
齐壬符惶惶不安地觑着她,深怕她会喊人。
大片花海之中,他们互相凝视着,一个冷漠,一个局促。
蓦地,有水滴落下,由她的下颌。
“虽然现在已经春末,但淋雨还是会染上风寒的。”眼尖地瞥见沾水的发服帖在娇冷的脸上,怕她着凉,齐壬符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想帮她擦。
“你是谁?”还没碰到她,花雁行终于开口问。
见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不知怎么着,他心头有一丝丝的落寞。
“我是……十一王爷。”报上自己的头衔总是让他感到拗口。
“十一王爷。”花雁行的神情像在思索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该直盯着她,如此很是失礼,但他压根无法逼自己调转目光,舍不得错过她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如雾的雨,如梦似幻的她。
心,逐渐不规律地震荡着,未知的情愫萌芽得突如其来。
“王爷日安。”花雁行敛容朝他行礼,无形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别多礼。”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喜欢和她的那种距离感。
如果实过于成熟后散发出的浓郁腐败味,传闻色妓户是这么一个脂粉味浓厚的地方,尤其这儿又是长安京里最具规模的一间,他也以为色妓都该是冶艳媚人的。
但她不是,一点都不是。
“王爷是来找绿映小姐的?”她垂眸,先前染上的水让粉女敕的唇色看起来水光滟滟。
“不是。”他边摇头边凝视着她,“我是来找水铜镜的。”
色妓合该是怎生的模样,在看到花雁行后,他没了个准头。
脂粉味在她身上闻不着,浓妆艳抹的媚颜看不到,她像朵空谷幽兰,遗世独立,以最谦虚的姿态绽放着。
“七当家这个时辰不在镜花楼。”花雁行告诉他。
“是这样吗?是他叫我上镜花楼找他的……”现在他倒不介意见不见得到水铜镜了。
他庆幸自己遇见了她。
花雁行招来丫鬟欲替他带路,“奴家让人带王爷上绿映小姐那儿等。”
带他去见水铜镜?那不就要离开这里了,不成不成!
“甭麻烦了。”他扬手制止,决定要留在这儿,同时要她改口,“还有,在我面前用不着敬语,以‘我’相称便行了。”
他不喜欢她的谦称辞,好像彼此间的距离很远。
“对了,你在看什么?”想起她方才的目光,他问。
花雁行将视线由他脸上移开,“花儿。”
顺着她的目光,他迟钝地注意到大片的紫阳花。
“糟了。”看了看她,思索片刻,他手中的伞转了方向替紫阳花打上,“你在担心这些花怕被雨水给打坏了,对吧?”
闻言,花雁行先是愣了愣,继而不可抑止地泛出笑花。
“紫阳花就是要在雨珠的沾抚下始能更显娇艳欲滴,鲜艳可人呀!”
花雁行笑了,比任何一朵紫阳花都来得柔媚迷人。
多么令人痴迷的一抹笑呀!若能独占该有多好。
他思忖着,不自觉月兑口而出——
“你好美,做我的妾吧!”
齐壬符回想起两人初次相遇的景象。
搓揉着鼻梢,他努力地嗅着镜花楼内各种味道。
他承认第一眼是他看走眼,她不像外传的色妓那般艳媚,却有她独特的味道,像是一抹清灵的湖蓝影子,深刻地印上他的心;对她的了解与日俱增,便知晓她是个内涵丰富的才女,如此看来她足够资格胜任他的妻。
他知道她喜欢有学识的人,至少不能像他一样是个啥也不懂的家伙。
没关系,为了她,他可以学。
又或者可说为了她,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要花?这有何难处!镜花楼就算号称百花楼,也不可能网罗全天下的花卉,或许要找起来是煞费一番工夫,但不表示无从找起。
因为,他还有一项秘密法宝——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呢!”房门突然被打开,齐壬符一古脑地闯进来,吓傻了在里头接待宾客的姑娘。
“你们忙,别在意我,等我闻完了就出去。”齐壬符挥挥手要房内的人别在意自己的存在。
东闻闻,西嗅嗅,还不忘闻闻房里所有人的气味,齐壬符当真闻完了整间房后,毫不恋栈地离开。
问题是,怎么可能不在意?
“啊——”
“王爷!”
“您这是——”
“快来人呀!”
他陆续又闯了几间房,霎时间镜花楼里响起此起彼落的尖叫声。
在齐壬符擅闯了几间镜花楼的姑娘的房间打扰后,接到消息的绿映连忙赶来。
“王爷,您不是和紫阳在花厅那儿吗?”绿映带着笑容挡在他面前,阻止他没由来的举动。
“我今日有要事要办。”他决计要替花雁行找到想要的礼物。
见绿映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齐壬符也不坚持直往下一间房走去。
“王爷,这每间房内可都是有要紧事在办,您不方便进去的。”绿映见状赶紧再挡。
“我不会打扰他们,只要让我闻一闻味道就行了。”齐壬符露出招牌的爽朗笑颜,想要趁隙钻过去。
“王爷。”绿映稳稳地站着没有丝毫空隙让他得逞,“请别为难我,您这样是会给其他客人带来麻烦的。”
“只要一下下。”他往左边钻。
绿映随即往左边挡,“王爷说笑了。”
“我不会打扰太久。”他不死心往右。
绿映照样守得紧紧的,“不如我找紫阳来陪你吧。”
齐壬符顿了顿,一想到花雁行便有些闪神。
“不行、不行,我有要事在身。”饶是才离开没多久,他已经开始挂念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
“那么就让绿映送您出去吧。”
绿映一使眼色,在旁的几位姑娘一窝蜂簇拥而上,由左右拱着齐壬符不让他继续捣乱。
他虽爱在大街上找老婆小妾,但同时面对这么多姑娘可不习惯,只见他右手才甩开一名姑娘,转眼黏上更多只白女敕的小手,想往左逃,却早已被团团包围住,压根进退不得。
“各位姑娘行行好放开我吧!”齐壬符两手贴着大腿紧紧的,不敢四处乱挥,就怕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求救的目光频频投向绿映。
“王爷若是答应我不再胡闹的话……”
“我答应、我答应。”齐壬符连声道。
他也没胡闹呀!只是想确认镜花楼里有哪些味道罢了。
绿映这才摆手让姑娘们下去。
“那么……”齐壬符看着她,下一瞬转头就要拔腿狂奔。
“来人!”绿映早算准他会有所举动,话一出口,两名彪形大汉从两旁冒出来,除去了软声细语的姑娘,这会儿换成他们驾着偷跑的齐壬符。
抵挡不了,只得重新被带回绿映面前,他露出傻笑。
“王爷,镜花楼不是可以闹事的地方。”绿映没有收起微笑,但话里的意思倒是很明白。
“我只是想知道镜花楼里所有的味道。”
他有个与生俱来的优点……或者可以说是天赋,就是鼻子的嗅觉异常灵敏。
只要是闻过的味道都会被保存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在茫茫人海里,要他找到某一个人都不是难题,说他是依照气味来分辨人事物的可一点也没说错。
镜花楼里除了花香,还有更多更多的脂粉味,要分辨有哪些花香太麻烦了,所以他决定将所有味道记下来,排除这些味道后应该能寻找到镜花楼里没有的花儿。
这项任务看似简单,实行起来却很麻烦,太多的味道熏得他头昏脑涨的,好几次闻到过重的脂粉味都让他受不了,才发现在花雁行的身上永远只有淡淡的花香。
“恕绿映驽钝,不了解王爷的意思。”镜花楼里所有的味道?他是想抄列下来吗?
“要不你能告诉我镜花楼里有哪些花吗?”多少也清楚自己的举动带来麻烦,齐壬符客气的询问。
“这件事大概只有紫阳清楚。”毕竟镜花楼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归花雁行管辖。
齐壬符搔搔头,困惑道:“但花雁说她不清楚呀。”
眸光一闪,绿映约略猜出花雁行在打什么主意。
“若王爷想知道的话,镜花楼里的庭院可以随您逛。”只要别打扰她做生意就行了。
“真的?!”齐壬符的眼里出现了“你是好人”的光芒。
“是的,我看就让这两位陪着王爷吧。”绿映笑觑着两旁架着他的大汉。
“咦?”齐壬符看看他们,讷讷道:“我想甭麻烦了吧……”
绿映仍是笑着没答腔。
看样子,是麻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