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她对未来交付的答案。
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生命力拥有的一切。
这样的答案再简单不过,但,他抛下了她。
破镜难再圆。
她懂,所以告诉自己不能哭,只有坚强才是她以后拥有的一切。
没错,再痛,她已经不流泪了。
扇子般的羽睫眨了眨,水胭脂从梦境中清醒。
“大当家,您醒了。”站在一旁处理她批阅过的账册,苗司空头也不抬地说,完全不提她眼角的那滴泪。
近来,他时常见到主子的泪,但都是在睡梦中,而依主子好面子嘴硬的程度,他也不会蠢到去提及她在梦中哭泣的事。
毕竟,一个人只能在梦里哭是件可悲的事。
水胭脂先是愣瞪着苗司空,脑袋里一片空白。
温暖的房间,令她安心的墨香飘逸,即使推开窗也没有漫天的鹅毛细雪,没有骇人的狼群和总是包围她去路的羊群,更不会有那个关心担忧她的男人。
看看周遭,一不小心睡迷糊的水胭脂这才忆起自己仍在艳一别院内。
“我没睡。”低下头悄悄抹去泪痕,她嘴硬不肯承认。
曾经美好的记忆在他出现后越来越常出现在她梦中,扰乱她的心神。
苗司空也不同她辩,直接跳入正题,“剩下的账册大当家是打算今日看完,还是明日再看?”
美眸睐向那堆得老高的几叠账册,打从她接管艳城的这十年来,她头一次感到疲倦。
水胭脂揉揉眉心,难得露出心烦的神情。
最近他的主子越来越常出现寻常人脸上会有的表情,不再是那般千年不化的冰颜,反倒有十年前的她的味道。苗司空暗忖。
“查出苏城和湘绣城出纰漏的原因了?”
自那夜她独自回到艳城后已经过了十来日,她也躲了佟胤玄是来日,镇日窝在艳一别院里认真的看着近两年来的所有帐册,寻找关于艳府水家近来频频出状况的原因。
“尚未有确切的证据可供证明,但跟大当家料得八九不离十。”
“派出去的坛子是这么回报的?”跟她料得八九不离十?那还要他们去探什么?凭她的猜测就行了。
“不,是就探子的回报来看,就是这样。”
探子回报的和她臆测差不多,那只代表一件事——再不解决接下来的情况会更糟。
“那么那些账册甭看了,拿去收好。”她阖上手中的账册,先是交代苗司空,继而转向贴身丫鬟,“豫绯,替我把丝儿唤过来。”
“是。”豫绯欠身,立刻去办。
“大当家,重阳快到了。”苗司空整理着手边的账册,突道。
闻言,水胭脂的眉心悄悄拢起。
“前阵子五当家归宁时,五爷提及的事,倘若依照大当家所料,那么重阳之日,必定会是决定一切的日子。”
“没什么简单。”一双水眸透着锐利的锋芒。
“大当家的意思是?”
“重阳是樊家的船只运送布匹销往各地的时候,倘若没料错……不,照例来说‘那个人’应该会有所行动。”她的话里只有肯定。
苏城的事由负责的水青丝跑了一趟,总算是稍稍平息起涨的声浪,水青丝也探听些消息,至少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至于湘绣城,她和樊皇雅讨论的结果是,依照“那个人”谨慎小心的个性,绝对会在苏城的事情解决和愚弄的事情爆发后低调行事一阵子,且愚农这个漏洞他们决定暂时只做出亡羊补牢的救急假象,并不打算真正调度任何一区的农丝来解决供应短缺的问题,这是为了引出“那个人”所设下的反制陷阱。
至于艳城这方面,她已经想出办法来解决今年布匹不够的窘境,接下来就等重阳了。
“大姐,你找我?”软绵绵的嗓音如春风般飘了进来。
睐了三妹一眼,水胭脂的视线停在她的嘴边,徐徐开口:“现在才辰时,用午膳不嫌早?”
一大早的,工作没做完这丫头已经开始吃东西不说,食物的碎屑还沾在嘴角,也不怕给人知道偷懒。
水青丝不慌不忙地抹去唇边的碎屑,从容道:“这是点心。”
水胭脂也懒得多说,话锋一转,“最近宫里可能有任何动静?”
“说到这个,大姐没进宫向皇上提及关于二姐远嫁伪城之事?”
嫁给盗匪又不是多高尚的事,需要到处去说嘴吗?
“但是宫里近来盛传皇上要派兵前往伪城招降之事。”若非这类大事向来是大姐进宫报备的,她早就“透露”给皇上了。
“你探过皇上的口风?”
“口风是探不出半点,倒是棋下了不少。”为了能从皇上的口中问出些什么,她可是有好一阵子皇宫艳城两头跑,忙翻了她。
“那就继续陪皇上下棋吧。”水胭脂要她非问出个下文不可。
“大姐仍是不打算同皇上说?”只要说了二姐嫁到伪城去,说不定皇上就会放弃出兵招降伪城的海盗。
“不过是招降而已,珍珠不是傻子,她知道该怎么处理。”况且招降定是先送劝降书,这两方一来一往会拖下不少时间,不急于一时处理。
水青丝静静地瞅着她,心里充满疑惑。
往常大姐一再强调做事要防范未然,如今既然她说不用急,若非有问题,就是她老早便已料到,且做出适当的处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艳城就要拜托你了。”
闻言,苗司空和水青丝同时望向她。
“铜镜年纪尚轻,个性未定,好在他脑子清楚挺机灵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他去办,但要他拿主意就有待商榷,所以我会将艳城的印信交给你。”
“大姐的意思是?”水青丝有些困惑。
水胭脂示意苗司空将放在贵重锦盒里刻有家徽的印信交到水青丝手中。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切记在心。”
捧着代表艳城掌权的象征,水青丝仍是泰山崩以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只有自己才知道内心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是多么惊涛骇浪。
“首先,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找摇儿帮忙,即使发生了多重大的事都一样。”水胭脂的神情有着一丝不易见的沉重。
水青丝没有问为什么,轻轻地颔首。
只要是大姐决定的事就不会出错,他们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如果质疑了她的决定,那就等于毁去他们的方向,所以她不会多问。
“皇上没有派兵招降伪城当然是最好,但就算皇上派兵也无妨,不要乱了阵脚,派人到伪城去帮忙。”水胭脂接着说。
这次水青丝停顿好了一会儿,才有点头。
“最后,千万不要相信一个自称是锦绣商行当家,名唤孟少陵的男人。”
“他是个骗子?”水青丝终于提问。
“不。”水胭脂只顾回答这么多。
水青丝再度点点头,聪明的选择不过问。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水胭脂下了逐客令。
“大姐要远行?”在离开前,水青丝这么问。
早已低下头继续处理事情的水胭脂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要到边关一趟。”
“佟爷,咱们大当家不在。”
“能否告诉我她上哪去了?”
“小的若是知道,就不会只是各扫地的了。”小厮晃晃手中的扫帚,打趣道。
佟胤玄听了,绕过小厮准备进入艳城。
“慢、慢。”小厮赶忙抛下手中的扫帚,挡在佟胤玄面前,客客气气地说:“佟爷请慢,若佟爷想进艳城,请待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甭麻烦。”佟胤玄再度绕过小厮,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佟爷,日安。”
佟胤玄前脚才刚踏进艳城,总管葛城立刻迎了上前。
“葛总管,日安。”即使急着想见她,他还是清楚艳城不是能撒野的地方,是先开口打招呼。
“去准备间上房招待佟爷。”葛城吩咐一旁的小厮。
“葛总管不用故此麻烦。”佟胤玄阻止了他。
梆城点点头让小厮离开,然后才问:“不知佟爷此番前来艳城有何指教?”
即使面对的是天天上门来的“贵客”,葛城还是尽责的和对方打交道,并没有因为每日都会见上一面,而省略任何一句话,并且坚持送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自从前任当家夫人开始,为每个上艳城的客人奉上一杯热茶便是艳城的待客之道。
佟胤玄接过热茶,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一如往常的开口:“我找她。”
不消说葛城也知道“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艳城的主事者。
“大当家今日并不在艳城。”葛城说出每日用来对付他的话,但只有今日说得最不愧对良心,因为主子是真的不在。
“她在哪?”佟胤玄也如同平日接受葛城的说词,继续问。
“小的并不清楚。”
“一点概念也没有?”剑眉耸起,仅是这么一个表情的变动,他一身不凡的气势便散发出来。
他已经来了将近半个月,虽然早有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但她至少该给他个机会谈谈两家接下来的合作。
“佟爷应该知道,咱们做下人的不能过问主子的事,当大当家决定外出,咱们只能做好准备恭送主子外出。”葛城不卑不亢的回道,态度大方没有被吓退。
佟胤玄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却是如此。
“大姐到边关去了。”软绵绵的嗓音飘着甜腻的味道……就像麦芽糖一样。
粉舌抿去唇角的麦芽糖,今日正式代替水胭脂成为艳城代理大当家的水青丝,毫不在乎洩漏大姐的去向。
“三当家!”葛城脸色大变,不敢相信水青丝如此轻易就说出大当家远行的目的地。
“嗯?”水青丝朝葛城睐去。
“……日安。”身为下人,葛城收回差点吐出的错愕,先问了安。
谁人不知佟水两家的现任当家交恶?葛城确定主子绝对不会希望在多了佟胤玄这么多天后,却因为自己亲妹妹的背叛而被找到。
不过水青丝可不当一回事。
“边关?”佟胤玄又确认了一次。
“嗯。”水青丝颔首。
“谢了。”他立刻转身离去。
看着佟胤玄快步离开的背影,葛城走近水青丝。
“三当家,这样好吗?”葛城问得客气,但脸上的焦急可不是这么写的。
“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是大大的不好!梆城一窒,在心里大喊。
“别忘了现在可是我当家。”水青丝耸耸肩,回过身,不知从哪儿模出尚未吃完的麦芽糖,皆同贴身丫鬟妆日准备会自己的别院。
这只是那日她没能吃到亲爱夫君所做的珍馐美馔的小小报复而已。
反正佟胤玄早晚都查得出来,何必隐瞒呢?
况且大姐和佟大哥的事也该好好解决了,她这么做是在推他们一把,至于之后的发展……
那可不在她盖印信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