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
咚咚咚。
“太阿——”
砰砰砰。
“太阿——你在哪儿?”
冉缨软绵绵的嗓音和脚步声在故里内转呀转,四处寻找着太阿……啊!不,孟少陵。
罢从外头走进膳房的碧茵捧着从仓库搬来的稻草,一边说:“孟大哥,阿缨小姐在找你呢!”
阿缨小姐打盏茶前就在故里里里外外的嚷嚷了,可这会儿孟大哥不就在膳房里吗?
“嗯。”孟少陵应了声,没打算出去找她。
他打从一开始就在膳房里,如果那小女人真想找他,没道理不进来。
“孟大哥不出去找阿缨小姐?”
“她知道我在这儿。”定是因为还没想到要用什么理由让他松口答应去长安京买那只蟠夔纹盘,才会到现在还不敢进来。
“孟大哥,七宝坊老板和阿缨小姐说了什么?”谷越突然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他们在讨论蟠夔纹盘。”
比越放下正在磨的姜,一手掐着下额,喃喃低语,“蟠夔纹盘呀……”
“啊、啊,这次是蟠夔纹盘嘛……”森叔也忍不住用同样的语气,点点头附和。
“也是,七宝坊老板知道阿缨小姐喜欢的东西是什么,他们两个最喜欢聚在一起讨论古董了。”碧茵双手交迭在胸前,同样领首。
“对了,七宝坊老板到底是经营什么的老板?”孟少陵擦拭着己经清洗过的茶具,没忘记要问的事。
“古董。”津叔拿了另一组茶具放在他面前,同时替他解惑。
“这是?”
“伙计用的壶。”津叔只留下这一句,便回到原本工作的位置。
所以是要他泡茶的意思?
“是的。”孟少陵拿起壶,径自解释了津叔的意思,准备要泡茶给其它人喝。
既然他在这里吃一口饭,那么这点小事做来还可以,况且他也想知道其它人
对自己泡的茶有何意见。
“不是要你泡茶,咱们喝的茶向来是由碧茵泡的,是要你用这个壶泡茶给客人喝。虽然对客人很失礼,但是在买到新壶前,也只能将就了。”津叔难得说上那么多话。
孟少陵立刻了解他的话背后的意思。
意思是要他别破坏前任掌柜的壶吗?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泡茶的人大部分有养壶的嗜好,而且对好不容易养出的壶总是沾沾自喜的炫耀,可容不得别人破坏。
“孟大哥,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就像阿缨小姐说的,你是第一次泡嘛,而且七宝坊老板又很挑剔,多练习就好了。”碧茵拍拍他的肩头,安慰着。
“是啊、是啊!”谷越频频附和。
原来他们知道了。
也是,七宝坊老板吼得那么大声,想要他们不知道也难。
孟少陵回给两人一记强装释然的微笑,看得谷越和碧茵两人心里浮现浓浓的罪恶感。
“孟大哥,你真的不用太在意啦!”
“就是啊!我泡的话,七宝坊老板可能会当众赏我一记爆栗咧!”
比越和碧茵忙不迭地继续安慰他。
“我想,新的壶就由我去买吧。”孟少陵垂下头,做出失意的姿态。
“我去帮孟大哥买吧!”
“我去啦!”
两个人争了起来。
孟少陵听在耳里很满意。
让人有罪恶感这种事,他向来上手。如果连这么一点事情做来都会感到心虚或是不习惯,要怎么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呢?
“太阿要出去吗?”冉缨终于探头进来。
“要买个新壶让他泡茶。”森叔回答。
“那我要一起去!”冉缨举起手,一脸逮到机会的兴奋。
“壶进城里买就有了,用不着到长安京去。”孟少陵早看穿她打的主意。
若说现在有什么地方是他最不想去的,长安京绝对排得上一二,怎么可能跟着她大摇大摆的到长安京去,就只为了买一个壶或是她念念不忘的蟠夔纹盘?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冉缨很是惊讶。
所有人都知道!众人同时在心里喊着。
“你的碗做好了?”孟少陵话锋一转。
“说到这个,土不在地窖里啊……”冉缨软着嗓音,一脸迷惑。
她到地窖里找了老半天也找不着,地窖又冷,不得己她只好上来。
“不在?”孟少陵转向谷越,“你没把那个木盆放进地窖?”
“什么木盆?”谷越搔搔头。
孟少陵霍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然后他在玄关处找到那只木盆。
“没放进去吗?”冉缨从他背后露出打探的小脸。
“咦?是我的错吗?”谷越指着自己,还是一副迷糊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孟大哥要我把这木盆放进地窖。”
比越没有说谎,当孟少陵走进店里后,他便扫到外侧去,根本没听见孟少陵说的话。
“不,是我没确认。”垂首看着木盆,孟少陵的脸色略沉。
他确实不怪谷越,错在他没有再次确认。
“嗯……可惜了陶土公子……”冉缨又把食指含进嘴中,语气满是可惜。
“我会负责。”再度抬起头,孟少陵的脸色己经恢复温和。
“咦?负责?”才悼念不能用的陶土未几,惋惜和困惑融合在冉缨那张红润脸上,颇为逗趣。
“嗯。”孟少陵抱起木盆就要往外走。
“太阿,难道你要去挖新的土吗?”冉缨的声音追了出来。
孟少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有回话,但坚决的步伐已经给了答案。
“阿缨小姐,如果你不跟去,莫师傅可是会把掌柜给赶回来的。”森叔在一旁提醒冉缨。
“啊,对耶!”冉缨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点,急忙跟了上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谷越不明所以的开口:“孟大哥也太紧张了,其实明日再去也可以。”
“你懂什么!”碧茵用力打了下谷越的头,并对他晓以大义,“那是因为孟大哥负责。”
“怎么?你喜欢上孟大哥了?”谷越挑眉,故意上上下下打量她。
“孟大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哪个女人不爱?”碧茵干脆用鼻孔朝他哼口气。
“这么说来,适才咱们在梅厅外偷听的时候,阿缨小姐确实对孟大哥的话百依百顺的耶……”谷越掐着下额沉吟。
因为他们是在外头偷厅,是以没见到孟少陵用账册威胁冉缨的一幕。
“你们两个少在那碎嘴,快进来工作了。”森叔震耳欲聋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比越和碧茵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喊道:“是!”
深夜,故里一片宁静。
或者该说在这山间,静得连野兽的咆狺都听不见。
因为安静,反而令他心绪烦躁。
把杯里的茶倒在雪地上,孟少陵一脸抑郁地瞪着桌上的茶具。
他利用所有人都睡了的时间练习泡茶,己经不是第一天,却仍旧不懂自己错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女人泡茶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盯着她专注的侧脸,而非认真的在品味茶的味道。
现在他不断在脑中回想那女人的身影,回味她的一举一动,即便只是回忆着她沏茶时的动作,是如此令他失神,又或许说那己经是世间少见的美景。
而他深深憎恶被过去缠绕难以月兑离的自己。
“需要帮忙吗?”暖暖的软嗓飘进凉亭。
听见来人的声音,孟少陵想也不想拒绝。
“明日还得早起,我要先去睡了。”他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茶具。
冉缨也没阻止他,径自拿起桌上还没被倒掉、但己微凉的茶,轻嚷了一口。
苦涩的茶味在口中散开,她微微整起眉。
“嗯,我能懂七宝坊老板的意思了。”放下杯子,她轻声道。
孟少陵停下手边的动作,两手撑在下领,露出玩味十足的笑容。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虽然知道他笑容的背后绝对是在生气,但一时间仍忍不住看傻了眼。
她还以为他只会摆着一张怒颜的说……
“阿缨。”
“嗯……?”咦?他唤她什么?
或许不只有他一人会这么唤她,但由他那沉稳安定的嗓音唤出口,直教人恍神。
“说说看啊。”他催促着。
“咦?嘎?”冉缨一愣,由他的声音中抽回远游的神志。
“茶。”他指着桌上未喝完的杯子,修长的指尖画过杯缘,墨眸闪动着鹰似的锐利光芒,紧瞅着她,“哪里不好?”
“喔,这个呀……”冉缨的视线顺着他的指头来回,随后抬起头,漾起一抹甜笑,“如果真要说的话,很差呀!”
“差?”她的评语就只有这么一个字?
“嗯啊!”她笑得更甜了。
没有歉然,没有腼觑,她纯粹说出事实。
所以听在他耳里更加刺耳。
“一定是这茶凉了,所以才不好喝。”原本打算离开的孟少陵,重新坐正身身区,开始泡起茶。
虽然碍于高傲的自尊,他给自己订下三日必须泡出令七宝坊老板承认的好茶,可明日就是七宝坊老板要来的日子了,他却还是模不透个中道理。
“嗯……这样啊……”冉缨淡淡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嘴角噙着浅笑,仍是不打算阻止。
孟少陵熟练地倒茶叶,浇热水,冲茶;每个举手投足,动作流畅而优雅,冉缨看得津津有味。
“看你泡茶就是一种享受。”她不吝惜称赞。
孟少陵觑了个空望了她一眼,没有答腔。
他渐渐抓住冉缨的个性,对她而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她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好的地方,也能公平的分辨出好的地方,这就是她的纯粹的诚实。
但此刻对他而言,重点是茶的味道,而非视觉上的享受,否则那日七宝坊老板都看他泡了六七遍了,也没听他说过一句好喝。
“太阿,虽然不并不是很在意,但有点好奇……”冉缨没头没脑的开口,却又语带保留。
“如果是很无所谓或没意义的事,我建议你在心里好奇就好。”他压根无意听完她的话。
“嗯……”如果她觉得有意义就可以问罗?
“我看你还是别问的好。”瞧她准备要开口,孟少陵抢在她前头阻止,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听见她的问题会不发火。
“喔……”冉缨虽然应了声,但水女敕的唇却不自觉地噘了起来。
孟少陵又觑了她几眼,将那张变化着各种神情的娇容尽收眼底。
冉缨一点也不像那女人,那个连名字他都不敢想,更不敢提起的女人。
“她”是庄严不可侵犯的,而冉缨则是无论面对谁都是一副有事好商量的和善微笑,就像以前的他一样……不,或许该说像他一直戴着的伪善面具。
是的,不只和那女人不同,和他也不同——冉缨和他们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