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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之道,国之道。
所谓的帝王,尽避不确定,都要装作自己很肯定。
面对众人的时候,要抬头挺胸,缩下颚,目光直视前方,说话的声音内敛稳重,要能骗过众生。
她是帝王,深谙此道。
极阳宫外北面,有一片高耸参天的白桦林,在这样的季节,桦木如雪的白皮和雪地相互映衬,有股深远宁静的意境。
仲骸把御茗宴设在此地。
从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起,便要人加紧赶工,搭建一座半开放的精致小绑,在今早才险险赶上御茗宴的开始。
未时刚过,四大诸侯和其部将依照仲骸安排的顺序,缴交兵器,拿取令牌入座。
小绑内已经充满茶香。
太仪是从极阳宫出发的,仲骸则骑马,跟在她的玉辇旁。
一路上,没人开口。
直到可以看到小绑,他才开口,“温罗呢?”
太仪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儿,反问:“房术呢?”
“先到小绑去了。”他瞟了玉辇内朦胧的人影一眼。
“那么温罗也是。”她漫不经心的回答。
“孤以为温罗不会离开主上。”
“没有人离不开朕,是朕离不开别人。”她的语气空洞得吓人。
“也许主上今日可以学到如何离开他人的帮助,尤其是错误的人所出的馊主意。”强压下对她语气的不悦,仲骸眯起眼,意有所指的说。
太仪的脸仿佛凝结了,不再开口,但她的手始终捏得死紧。
不消多时,玉辇停在小绑前。
小绑没有一窗一门,全是用轻透的帷幕覆盖,风一吹,轻灵飘逸,犹如仙居。
太仪无视仲骸伸出来想要搀扶她的手,径自踏出玉辇,立刻有宫女前来替她拉长拖曳的裙摆,从玉辇到小绑主位的这段路,她端出最庄严的帝王圣气,徐缓的走着。
深梅色的冬裘下是纯白的内裳,腰间挂着发出轻响的琉璃彩珠,冬裘外加了同样白的披肩,太仪浓妆淡抹,额头点了梅瓣,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上头只戴着雕金镶玉的鸾冠。
踏上主位,宫女立刻在她面前挂上一层薄幕,朦胧了她的身影。
一直都是这样,除了玉座之外的任何地方,她的座位前都少不了这层看不清的薄幕,但她还能确认风曦的位置,能猜测左右两方坐着的是谁。
太仪躬身,准备坐下,过大的鸾冠意外落下,滚出了薄幕。
小绑内的歌舞声骤歇,只有鸾冠滚落的叮当声响。
鸾冠停在小绑的正中央,每一双眼睛都瞪着。
没人敢向前,只要动一步,心思昭然若揭。
偏偏就有一个人动了。
仲骸走过去,拾起鸾冠,更不避讳的走到薄幕后,替她戴上。
他已是挟天子之人,岂还怕人背后的耳语?
“这鸾冠戴在朕的头上,总是大了点。”她瞅着他,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
仲骸没有答腔,能听出这话是对着所有的人说的。
太仪没有费心挥开他,当她坐正时,他已然退出薄幕之外。
她能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等着下文。
握着椅子扶手的双手紧了又松,放了又握,她把自己的脸想象成一张面具,没有五官,不需要表情,却有威严,沉声说道:“但‘主上’这两个字,即代表朕的地位在被你们这些家臣称为主公的人之上,你们都是朕的臣子。”清冷的双眸一一扫过每一张看不清的脸。
谁能玷污她胸怀明志?
诸侯不能,仲骸不能,只有她自己能。
要怎么做,她已有打算。
听起来皇威十足的话,在场没人应诺一声。
半晌,仲骸终于开口,“气势如虹,主上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孤想在场没有一人不闻之痛省。”
薄幕后的太仪稍微转向,望着他,然后又慢条斯理的转回正前方,仿佛没听见,不做任何反应。
“但是在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个陷主上于不义的人。”
仲骸的话,挑起许多人的注意。
而在场的又都是聪明人,没人引起过大的反应,陷己于危险中。
装傻,有时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
扬起浅笑,仲骸双手负背,踱到主位旁的温罗面前。
“右史温罗。”
“臣在。”温罗放下书册,对仲骸只行拱手礼。
“你昨夜做了什么?”仲骸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
主位上的人儿沉重的闭上眼。
“臣所作所为,只向主上交代。”
仲骸转身,望着闭目不言的她。
靶觉到灼热的视线,逼得太仪不得不正视他所求。
“温罗,你昨日做了什么?”
“在接风宴进行的时候。”仲骸补了一句。
太仪的牙根一紧,深呼吸,重复一遍,“在接风宴进行的时候。”
“温罗假扮主上,在接风宴中招待战慈大人。”温罗衣袍一挥,快步走到太仪之前跪下,果然如自己所言,完全坦白。
靶觉被人敷衍对待,战慈的部将妄动了起来,随即被战慈阻止。
这是蹚浑水,跳下去,只会惹得一身腥。
“那么主上为何不亲自招待战慈大人呢?”
仲骸的话,太仪再难重复。
“因为奴才骗了主上。”温罗还是回答了。
“骗了主上?”
“奴才想,主上养在复杂的深宫,应该识得男人是什么样的生物,于是把主上骗到先帝的故居,决定让人……侵犯主上。”
太仪听着,心也重重的沉了下来。他说的过程完全没错,但是用字遣词的不同,便把罪全归在自己身上。
看来……温罗也清楚仲骸此番的用意。
“你胆敢如此大逆不道。”仲骸的语调极其轻柔。
“奴才知罪,任凭主上处置。”
无论动机有多矛盾诡谲,仲骸图的是一个除掉他的机会,所以温罗宁可把对太仪名誉的伤害降到最低,也不会说出事实。
仲骸迎上太仪,拱手,锐利的眸光如炬,“我等皆是主上忠心的臣子,请主上做出正确的判夺,为我等树立不可动摇的典范。”
薄幕后的太仪一动也不动,令人捉模不清。
她在回想。
今早,她一如往常的梳洗,为了过午的御茗宴做准备;她的心跳非常缓慢,脑子却动得很快。
想着御茗宴,想着风曦,想着温罗,想着未来,她该如何走下一步?却在算计的同时,发现自己身陷别人的算计中。
温罗终究要死,而且会是由她来执行,这就是仲骸把他派回她身边的原因。
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怎么偏偏是她投入真感情的人?
合上双眸,气息剧烈起伏,小扇般的两片羽睫因为呼吸的频率而抖动,光洁的额头浮现一根又一根的青筋,太仪的心撕扯着。
仲骸侧耳聆听着她身上琉璃彩珠和金玉耳饰,以及大大小小的饰品颤动的声音。
为了表现出面无表情,她常常把事情往心里头压,忍耐着,几乎把脸冻结起来,却掩饰不了颤抖和呼吸时饰品的震动声出卖了她。
他该为自己依照计划行事而满足,却稍稍偏移了眼,不敢正视她。
即使是一丝丝,他也害怕看到昨夜那种空乏无神的表情。
“撤掉薄幕。”太仪突然出声。
她想最后看温罗一眼,清楚的一眼。
爆女立刻领命照办。
温罗正跪倒在地,一如她十二岁那年初次见到他时,恭敬且标准的姿态,没想到这一跪就跪了四年。
好短啊……温罗,真的太短了,她还想多看几次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还不想对他用上“缅怀”的字眼。
但……
“抬起头。”太仪的话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恳求。
温罗慢慢的抬头,没在她的命令下,笔直的看向她。
太仪能看见他眼底的决心。
替身代替帝王死更是天经地义人,总免不了一死。
“羽林卫。”她开口呼唤。
“在。”被换成仲家军的羽林卫步伐整齐的出现在小绑内。
“将贼臣温罗,杖毙庭下。”她吐出覆水难收的成命。
“是。”羽林卫上前,抓起温罗。
太仪敛下眼,状似无趣,实则掩饰无能为力的苦涩。
温罗,朕相信你……即使天下人认为他负了她,她最清楚是谁负了谁。
“主上明智。”仲骸来到她身侧。
“你一直在等朕赐死温罗。”她的目光随着温罗逐渐离去的黑靴抬起。
“不过就是一颗棋子。”他的声音冷酷。
“却是朕最信任的一颗。”太仪又眨了下眼,随时都在隐藏心思,“温罗因朕而死。”
“你可以赦免他。”他说,难辨真意。
“不,不赦。”她的目光冷冽。
怎么赦?赦了,仲骸还是会找机会除掉温罗;赦了,仲骸会把目标放在厉坎阳身上,她打算让风曦嫁过去,安身投靠的人就没了。
太多心思,太仪没注意到厉坎阳从头到尾都不在。
“仲骸,朕有件事想问你。”她突然扬声。
“主上请说。”仲骸没有看她。
他们都各具心思。
“那天的一个承诺,现在能不能算?”她问,眼底一片干涩。
已经能够……她已经能够不在伤心的时候落泪。
有泪,昨夜都流够了。
他转头,看着她僵化的侧脸,面无表情的说:“今天算。”
太仪宛如得到解令。
“内侍监。”
“在。”
“传旨。”
内侍监连忙挑起笔墨。
太仪将目光转向左侧的风曦,姊妹俩有默契的相望。
“公主风曦许婚给临浪厉氏厉坎阳,御茗宴后即刻起程返回临浪,婚宴于临浪举行,尽速完婚,钦此。”
她在位的第一道圣旨,也是最后一道。
“谢主隆恩。”风曦起身向前,跪恩。
“难道主上以为送走风曦,孤便无能号令?”仲骸低声询问,温柔的嗓音掺杂着残忍无情,又是那么的不具威胁性。
“不,不是。”她眨了下眼,看向他,两人的目光有片刻相交,接着她再眨眼,重新睁开时,已经看向前方,“朕是为了将来走得更毫无顾忌。”
仲骸一愣,仿佛看见张着利爪的野兽。
难道在不知不觉间,他给自己养了一头猛虎?
望着风曦,太仪暗自叹了口气,放下心头其中的一块大石头,背还是很重。
他不会知道的,处死温罗,送走风曦,她有多难受,如同他永远也不了解,昨夜说的那些话,对她造成莫大的伤害。
想不起来她从何时开始在意起他的,更想不出为何在乎……明明是敌人,是仇人。
偏偏他待她好过。
即使是那么轻描淡写,即使是旁人都会讪然的可有可无的小事,但是谁曾经对她像对待一个疼宠的女人那般好?
是他教会了她,什么叫做男人与女人的差别。
是他在恨意中,也给了她爱意,因为以为他也在意自己,不小心便撤了心防,让他有机会侵入,萌生了不该有的。
但是,他心里没有她。
他记着自己挟持者的身分,她可笑的忘了恩仇,还得靠温罗的死来提醒。
好傻。
她怎么要到看清了他这个人的心有多冷硬无情,才惊觉自己遗落了一颗心?
爱一个人,当真跟恨一个人一样困难?
她乞求上天垂怜,不要让她撕去皮肉后,连骨血里刻着的都是他的名字。
为了毁灭不该有的情愫,就由她来吞噬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