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夫人,前方安全,可以前进了。”
一头长发高高束成马尾,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东菊篱,手中拿着地图,正与几个炎阳帮的人在讨论路线。
“战氏与长孙氏两家大乱,附近盗贼满布,如果选择这条路,只会浪费时间去应付,那么咱们就舍弃第二近的险路,绕过两军交锋的地点,诸位没意见吧?”东菊篱问。
之所以不选第一近的路,是因为那里一定有两军埋伏。
“但凭菊夫人定夺。”帮众拱手。
“那么,上路吧!”她说,同时忍不住回头。
雾泽已经远远落在身后,看不见了,现在她正在征途上。
“夫人在想主公?”一名策马在她身侧的人问。
“想……又有什么好想的呢?”她咀嚼着难懂的话,也许连自己也没注意到在说什么。
“夫人?”
“咱们现在应该要想的是,如何把东西平安的运送到目的地?其余的,想了也是多想,别自寻苦恼了。”东菊篱展开娇柔的笑容。
“夫人说得是,不能让主公和夫人的心血就此白费,咱们必当全力以赴。听说金岳的重建工作已经在进行,东家垄断了工程,东掌柜现下想必忙得不可开交。”
“你也知道?”
“据说金岳十八家暗中都支援万俟家,如此巨额的资金在金岳流动,即使这几年金岳处于无主的状态,商行之间的活动却是越发热络、频繁,造福了金岳千万户人家,衣食无缺,主公真是令人钦佩。”
东菊篱露出淡淡的笑靥,“那个人曾经说过,再也不让任何生命白白的送死,照顾七街八十铺乃至金岳百姓,都是他曾经拥有的权利,而今只是进一步明白那是责任而已。”
“没错,主公现在已蜕变成一个目光弘远的霸主,只等这次回金岳,就能重返荣耀。”
她睐了那人一眼,“这次你们几个负责最重要的工作,如果事成了,想要什么?现在告诉我,将来我必定替诸位在主公的面前美言。”
“这怎么好意思?咱们炎阳帮一直以来都和万俟家结盟,小波校对,私交甚笃,岂会贪那些小益小利?”
“既然都是做生意的,若是小菊,可不会客气。”她笑吟吟的说。
那人搔搔头,“菊夫人都这么说了,不晓得是否可以让我接管扶风呢?”
“接管扶风?只是运送玉石和资金,你倒是好大的口气。”挑起勾勒描绘细致的眉头,东菊篱似笑非笑。
“不,不大。”那人露齿一笑,“因为福家开的交换条件就是这样。”
埃家?!
“福小姐要我带一句话给夫人,还记得那年家里豢养的猛虎吗?”
说时迟,那时快,曾经熟悉的白刃冷光朝她直直的劈下。
明亮深远的眸子里覆上一层惊慌,忽然忆起那些片段的骇人记忆,她忘了扯动马首,直到马儿被惊吓,才撒蹄狂奔。
“夫人,快走!”
后头有声音唤醒了她。
东菊篱匆促一瞥,发现后方已经开打,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是了,用这种趋附于仇家之下,以博取信任,静待复仇时机成熟,是福家兄妹的作风……原以为至少要接近少阴才会碰上的仇家现身了……是她太大意……
“夫人。”这时,一个似乎是站在她这边的人快马加鞭赶过来,朝她的背部重重一拍,“不能慌,若是连你都慌了,我们就会倒。”
她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这么说,然后抬起眼眸,蓦然惊见只有一面之缘的贾文娴。
“你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快下指示,否则我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贾文娴冷静的说,同时对抗攻击她们的叛兵。
一股生死关头的恐惧遍布四肢百骸,东菊篱这才发现自己怕得不像样,连坐骑也受到影响,马蹄杂踏。
没办法,福家兄妹那年灭她万俟家的记忆太过深刻,她无法不害怕啊!
贾文娴一边对付叛兵,一边看见东菊篱竟然在这危急时刻闭上眼,面色惨白,抿唇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眉心一凛,对着自己人大喊:“保护玉为优先!往后有一处隘口,退到那里去!”
于是,他们仓皇的退到隘口,但是叛兵穷追猛打,非赶尽杀绝不可。
贾文娴跳下马,并将东菊篱一并拖下来,再推到另外拖着玉和资金的马背上。
“夫人,快走,我们殿后。”
东菊篱心慌意乱的看着她,明白了万俟懿为何会挑选她做为运粮的护卫。
她能打,又冷静,哪像她只能吓得六神无主,连逃跑都举不起脚。
“但是你……”她心生犹豫,不自觉的起了依赖。
她从未依赖过人,如今只是听到“福家”这两个字,便慌得乱了阵脚,还谈什么押运?她一点资格也没有。
“夫人!”贾文娴重重的喝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她们身后,“情况紧急,但是请想想主公为何选择你来押运玉和资金,千万别辜负主公的期望!”
东菊篱被她这么一骂,浑身震荡,脑子逐渐清晰,顺着她的视线,看见背后的危殆情势。
对!冷静下来,小菊!
想想他们已经布线多久,即使此刻她身陷危境,也不能就此放弃,更不能在心中先投降,那会坏了万俟懿的大事、拖累所有一起努力到今天的人哪!
埃家算什么?
她身上的疤都已经淡了,那段回忆也该化为决心,成为与福家兄妹对抗的勇气。
“我知道了。”毅然悄悄回到眼底,双手握紧缰绳,东菊篱看着贾文娴,“但是我要你们立刻追上来。”
眼见她镇定心神,贾文娴如释重负,“必定不负夫人所望。”随后又对着其他人大喊:“众人听令,保护夫人月兑困,大家上!”
东菊篱在同一时刻用力夹紧马月复,向前冲去。
决走!
她万俟家人岂是贪生之辈?而是明白“苟活残存”背后的大义。
此去,是去路,也可能成为归途。
那一天,她在途中,才发现自己很久以前就上路了。
“二哥!”
万俟孝十万火急,策马狂奔在青石板道上,接到探子的回报后,一路喊至城墙下。
“才在说他,这会儿总算回来了。”万俟非远远的瞧见了,忍不住挖苦。
双手交抱胸前的万俟懿嘴角微扬,也赞同兄长,未几略略眯眼,似乎是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中伏了!二嫂中伏了!”万俟孝扼住马首,在城墙前骤然停下,冲着上头的兄长大喊。
小菊……中伏了?
万俟懿呆愣。
瞬间,熟悉的彷徨洪潮袭上心头,当年的景象仿佛重演了。
脚下的城墙不再稳固,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倒塌,就连他坚不可摧的韧性和意志都溃不成军,瞳心扩散,喉头一阵紧缩,僵硬在原地,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俟非重重的拍了下万俟懿的肩膀,唤回他的神智,然后看向万俟孝,“说下去!”
“炎阳帮叛变,现在和文娴带去的人马在前方的隘口激战。”
“炎阳帮?怎么会?”万俟非皱起眉头,低声呢喃,同时瞥了万俟懿一眼。
“我派去暗中跟随的探子是这么回报的,请二哥立刻给我一队人马,让我赶去营救二嫂。”万俟孝自动请缨。
“懿,你怎么定夺?”万俟非问。
万俟懿无法动弹,无尽的恐惧啃噬他的脑袋和胸口,只有不安不断的蔓延开来,填满了整个空虚的自己。
他为什么会认为把小菊送离开城郭就是安全的?
明明外面有福家兄妹呀!
“懿!”万俟非再度大力的拍他一下。
万俟懿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兄长,语气不甚确定的开口,“我错了……不该让小菊去的……是我没有算好……怎么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福家的眼线?明明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我怎么还是没学乖?”
他懊悔不已,痛恨自己做了以为对她是好的事,反而成了推她去送死的主要元凶。
百密一疏啊!
“莫慌,现在赶去还来得及。”万俟非用正面的话镇定他的心神,“快想想该怎么做,你一定办得到的,你是我们的希望啊!”
“还有什么希望?”万俟懿表面上平淡无奇,心里早已被惊惶折磨得痛苦难受,“也许万俟家注定要亡在福家手上。”
“懿!小菊还没死!你忘了她说过的话吗?”万俟非又气又急的说。
绝望开始从万俟懿的身上散发出来,但是他们明明还握有许多后援、许多可能性啊!
这一刻,万俟非才看清楚,东菊篱对弟弟而言,不仅仅是颗棋子而已。
万俟懿对妻子用情至深啊!
相同的,如果东菊篱一倒,他万俟家的真命天子也会跟着一蹶不振。
“小菊说过的话?”万俟懿愣了愣,千思百绪萦绕心头,好不容易想起了最重要的那句誓言。
约定好了,小菊不会先走……
忽然奇怪他们活在一个扭曲的时代,为何仇家就有这种运气?
为何幸运之后总是接着不幸?
难道他万俟懿就无法扭转命运?
不,他偏要颠覆事实不可。
“对,约定好了。”万俟懿淡淡的说,抬起沮丧垂下的脑袋,垂散的发丝之后,目光如炬。
要走,也得看他放不放手!
“再给她一箭,赌她会倒。”
咻……
响箭划破空气,没入战甲之中,女人退后了几步,仍稳稳的站着。
“嘿,你越欠越多了。”
“我指的是你们三个人一人一箭。”
“不早说。”
咻……咻……
女人的身上又补了一箭,另一箭她挥刀挡下,但禁不住箭势,跪倒在地,很快又不稳的爬起身。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还被压跪在地上的东菊篱看着这一幕,痛苦不已,忍不住朝她大喊:“文娴,快逃啊!别管我了,快逃!”
“……大局为重。”贾文娴举着刀,以一己之力,对抗满坑满谷的人,面无惧色。
眼见劝不走她,东菊篱小脸扭曲,牙根咬得死紧。
“很不公平,对吧?”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
东菊篱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何人。
“为了做大事,有人忍辱负重,苟且求活,有人销声匿迹,等待敌人遗忘……所有行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局为重。”即使在军容坚强的兵卒之中,福浅荷还是维持一身华美的衣着打扮。
“你有个非常明理的手下。”福拾翠也来了,经过东菊篱的身边,取饼兵卒的弓箭,正对着贾文娴,又射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