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廷蔚同样看过后,小心翼翼的问:“你还记得主公在哪里留有资金?”
“某些而已。”东菊篱浅笑,“但是已经足够七街八十铺周转。”
东廷蔚和周掌柜哑口无言,瞪着东菊篱。
“小……小菊,你说说看,主公到哪儿去了?”难道女儿其实好了?看着她处理起事情有条不紊的俐落,东廷蔚很难不这么怀疑,毕竟她连万俟懿的资金流向都还记得。
“爹难道忘了?主公到外地做生意了呀!”东菊篱歪着头,好笑的反问。
东廷蔚还有怀疑,“你确定万俟懿真是……”
“难道懿哥回来了?”她猛地起身,满脸惊喜,想也不想的拔腿往外冲。
“小菊,别……”东廷蔚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忙追了出去,并大声喊道:“快,快拦住她!”
东菊篱失心疯般冲出铺子,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到处乱窜,嘴里嚷嚷着,“懿哥,懿哥……你回来了吗?你在哪儿啊?”
她抓住所有擦肩而过的人,逢人便问万俟懿的去向,秀容上疯狂的执着让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回首驻足,最后她被人群围绕,仍然不断的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声声凄厉,连眼泪都灼痛人心。
“懿哥!你回来了,为何不来见小菊啊?为何不带小菊回家?你回来呀!回到小菊的身边啊……”
一群训练有素的仆人追了出来,挤过人群,抓住已然疯癫的主子。
东菊篱激烈的挣扎,对他们又踢又踹,还举起拳头,朝他们挥去。
“别过来!你们为何阻止我去见懿哥?为何不让我见懿哥?”
“小菊呀!”慢了些终于认清女儿并没有恢复的东廷蔚才走过去,抱住她,“主公还没回来,所以你别哭,要坚强下去,支撑起家族啊!”
“不……我要见他,我找不到他……为什么一点音讯也没有?”缩在父亲的怀里,上一刻还镇定的处理官员横行金岳之事的东菊篱,下一瞬像个孩子痛哭失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讲话颠三倒四。
“别哭了,主公晚些就回来。”东廷蔚扶起女儿,不断的安慰。
他明白了一件事,她或许是脑子不清楚了,可还是个金商啊!
少了万俟氏,东家多了一个半癫的主事者,其余……一切没变。
东家成为万俟家的姻亲后,财富剧增,老宅也经过整修,扩大到只比万俟家小上一些的大宅,而且和万俟家内部大同小异的格局,有非常多的密道密室,几乎每个房间都有。
“我听说今天在街上的事了。”温雅的嗓音十分平静,在经过梳洗整理后,万俟懿已经恢复平时清爽干净的不凡仪表,此刻正在暗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吃着东菊篱送来的食物。
“我爹相信我虽然疯了,但还记得资金流向,所以主公交代的事,都能顺利进行。”东菊篱靠在一旁的墙上,凝视烛火,轻声说道:“早先因为主公在少阴动用的人脉,朝廷忌惮,不敢动东家,所以很多铺子为了寻求庇佑,转而投靠我爹,很快的,七街八十铺就能全数回流……还会有更多。”
虽然万俟家已灭,但是万俟懿还在,而且早有动作。
在回到金岳前,他先用了少阴的人脉暗中帮助东家,令万俟家的铺子转流入东家,但实际上还是由东菊篱掌管,而东菊篱的背后是他万俟懿,一切只是变成暗地里来。
“沛颠的资金呢?”
“我让周掌柜去运,他能用。”
“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不会,小菊只盼帮得上主公。”
瞅着她经过包扎的头部,万俟懿拉开身旁的椅子,要她坐下。
东菊篱的眼底闪过一抹犹豫,最后还是照做。
“说下去。”他把自己的杯子摆在她的面前。
她缓慢的握住杯子,“大哥和弟弟都被安置妥当,泰儿有凌家的保护,非常安全,我也让炎阳帮的一些人守着凌家,其余的……”小手握得紧了些,指头有些发白,她略过那吐不出口事实,困难的向他保证,“别担心,虽然我装疯,但是我爹信了我,他会让我管事,也会听我的。”
为了他,她连自己的亲爹都骗。
万俟懿放下没动几次的筷子,按住她微微发颤的手,传达无声的安慰。
东菊篱一震,瞅着两人交叠的手,神情复杂,接着忽然起身,放开杯子,也挣月兑他的手,退到一旁。
他的眸里窜过黯影,和不明显的急切。
她为什么躲他?
既然窝藏他,不正表示她明白那封休书是为了救她月兑离福家兄妹的毒手而特别写的?现在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才是真正毁了万俟家的凶手,她又因为休书被逐回娘家,有东廷蔚的保护,安危无虑。
她明白他的用心,是吧?
毕竟她和他一直都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这么一想,黑眸一晃,万俟懿开了话锋,“接下来,你替我到佾江一趟,去见敖伯符收之前的货银,让徐离头子跟着你去,安全些。”
若非外头的风声紧,他其实打算自己去。
让她去,他委实不放心,尤其是经过福家兄妹的事情后,他不免有些草木皆兵。
东菊篱顿了顿,“不,徐离头子留下,我自己没问题的。”
她可以带家仆上路,万俟懿身在金岳却很危险。
“别同我争。”他起身,来到她的面前。
她恭谨的垂眸,“主公比较重要。”
他是万俟家仅余不到十口人的真命天子。
“为何不看我?”他说,因为从他好不容易回到金岳,见到她后,除了第一眼,她再也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次。
天知道,听见家破人亡,万俟非又找不到她时,他甚至认为不如追随她而去,是徐离头子赶来告诉他,她还活着,他才又有了希望,想尽办法一路赶了回来……就只为了见她。
见到她,他终于定了做大事的决心。
可是,为何她如此拘谨,又刻意避着自己?
东菊篱迟疑着,半晌仍是垂眸,“小菊是怕……第二眼会转成空。”
怕什么都成空。
当他再次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她只想留住他,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又无法真不想。
他是否真的爱上了福浅荷?是否心中留有那个女人的影子?是否和对她的爱不同?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都冷了。
初识情滋味就得到满月复的心酸,让东菊篱在爱情的面前胆小又懦弱。她的自信一直是建立在万俟懿的信任上,然而现在她无法确认他的心,更无法确定他对她还有没有信心,怎么敢要求更多?
她是不是该把心藏起来?
爱,要有他才完美,现在他已经在她身边,是否不该再有所奢求?
那就装聋作哑吧!
他需要她,才是最重要的。
“傻小菊,真傻,我怎么可能会是虚幻的?”万俟懿了解她在想什么,抱住她,低声安慰。
他怎么能忘记小菊也是个女人?她是如此脆弱又纤细,福家兄妹入府的当晚,又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切,自然会感到恐惧,心有余悸。
灭族的代价太深刻,他们都怕了。
“我听徐离头子说你受伤了。”他稍微退开,想检查她的伤势。
真恨自己此刻的无力,若是以前,他能为她找来最好的大夫诊治。
“……小伤。”她还是垂眸。
和其他死去的人比起来,当然是小伤。
“让我看看。”万俟懿难得坚持。
东菊篱沉默片刻,开始在他的面前宽衣解带,露出那结了痂之后更可怕的口子。
万俟懿坐回椅子上,正对着那道从她右胸口砍到左腰侧的疤,眸心闪过剧烈的震荡。
那么深……他多想替她承受这刀啊!
许久,他才能用指尖轻轻的沿着边缘碰触,神情平静,只有那双眼藏不住激动的思绪。
他亲吻了疤痕的最上头,眼神有些冷冽,徐声的说:“当初选择和战氏翻脸不认人,是一条路,但是做买卖的就是要懂得保全后路,慎防走错。万俟家从来没有一个指定的靠山,也不是谁真正的东家,谁有能力,谁就值得投资,不念旧情,无论敌人还是盟友都赚。所以当有一方失势,就换另一方取代。”
东菊篱任由他疼惜的亲吻那道刻有家族血泪史的疤,不敢相信他还会这么温柔的对待自己,心头怦怦狂跳。
万俟懿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轻啄,柔和的双眼坚定不移,“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轻易的死去。”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再也没有如此确定过。
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陪在他身边就够了,为他所用就够了……
“没错,所以小菊已经为主公布好线了。”她合拢衣袍,密道口出现一个人影。“这位是我干爹罗景檀,罗东家。他已经成功的渗入长孙家,所以我们很快便能在长孙家揭起势力,也是主公将来的最佳后援。”
“主公,这是小女送给你的一份保险。将来你要是再失败,也会有罗家做后援。”罗景檀扬起笑容,走进密室。
万俟懿起身,灼亮的双眼直盯着眼前为他所用,也被他所爱的女人。
“我知道,主公现在有个想成王、为家族报仇的心愿。”水灵灵的眸子望向他,东菊篱说。
那日在福家兄妹身上连吃数计的亏损,将来可以从仇家身上一一讨回来,成为万俟懿霸业的基石。
“没错,先扶现在有力的长孙家,将来并吞一切。”
长孙氏和战氏都是福家兄妹为了击垮万俟家所用的棋子,而从现在起,他们也将为他万俟懿所用。
东菊篱在他眼中看见了往日的光彩,霎时有点想问他,会拿福浅荷怎么办?偏偏一股心慌教她放弃了。
她的柔荑按上他的胸膛,“不急,小菊明白这将是一场需要很长时间的斗争,必为主公肝脑涂地,永不离弃。”只要他也不放弃自己。
“我会让鸾皇再度起用我。”他挑起粉颚。
“那很好。”她抿唇浅笑。
万俟懿凝睇这个知他、懂他、为他的女人,“小菊,我找到我的‘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