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可怕的嫁裳,翁元让顿时觉得身体好轻,忍不住窝进旁边的宽椅榻中,双肩不端庄地放松,浑身像是少了几条看不见的细线支撑,软绵绵的。
虽然山无陵故意整她,用那么多套华丽的嫁裳折磨得她疲惫不堪,还让她只能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流口水,但是回到新房,看见已经有一桌比喜宴上还要有看头的佳肴,不消想,也知道是为她准备的。
翁元让非常困惑,左胸口又暖洋洋的。
他或许是对她的要求不满,也在众人的面前捉弄了她,但是并没有记仇到底,回到房内立刻就展现了和冷硬强悍的态度不相称的细心……他为何总是在可恶的同时也会有美好的一面?
真是矛盾的人。
翁元让一手撑着脑袋,陷入思索。
“夫人真幸运,能穿这些漂亮的衣服。”一旁的侍女小心地捧着她换下的嫁裳,发出姑娘家热爱美丽事物的叹息。
“是啊!爷肯定花了不少银两,可惜嫁裳只能穿一次。”另外一个整理头冠首饰的侍女又可惜又羡慕地附和。
“我也觉得这些嫁裳收进柜里积灰尘十分可惜。”翁元让回过神来,模了模架上披的嫁裳,喃喃自语。
她也是个女人,当然会喜欢这些华服,只是她现在虚累得无法多想任何赞美的词汇,不花力气地看看倒还办得到。
“真该告诉爷,请个画师来把夫人漂亮的姿态绘下来。”
“喔,还好他没想到这点。”翁元让庆幸,不然她还要花多少时间保持清醒啊?若非还饿着,她一定直接躺平。
侍女似乎看出她的渴望,笑嘻嘻地说:“夫人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尽量吩咐,奴才都可以为你张罗。”
翁元让扬起嘴角,“桌上的料理就可以了,最多再给我拿副碗筷。”
其中两个侍女开始伺候她用膳,其它的则继续整理衣裳,同时左夸一句嫁裳美,右赞一句只有她才配得上。
“你们真活泼。”翁元让忍不住开口。
在她家只有孙伯一个上了年纪的家仆,面对一家子的女眷,为了避免有不好的传言,也可能是个性的关系,总是不苟言笑,她又和家里同辈的姊妹们有着莫名的隔阂,所以很少有和年纪相仿的姑娘轻松交谈的经验。
“夫人若不爱奴才说,奴才便不说。”侍女们立刻闭上嘴巴,显示出山无陵对家仆的教育十分成功。
其实她们在山无陵的面前根本不敢多话,完全是因为翁元让看起来没架子,整个人温温淡淡的,才敢和她说上几句。
“也不会,我还怕以后真的没人跟我说话。”毕竟她有个控制欲很强的丈夫。
“爷虽然霸道了些,不过不会这么不讲理。”一名侍女这么说,然后和另一个对望了眼,互相使个眼色,似乎也不相信自己说出口的话。
翁元让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干笑。
“放开我!让我进去!”忽然,外面传来叫嚣声。
“沈姑娘……”
“叫你们让开!”
怎么回事?听起来好像有人想闯进来。
“外面……”翁元让心生疑惑。
“夫人不用担心,奴才这就去看看。”侍女立刻安抚地说,随即走向门口。
“叫你们走开!不准碰我!”拔高好几度的女性嗓音不断地大叫,其中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哀号。
噢,难不成外头正在上演全武行?翁元让暗忖,视线随着侍女打开的门缝转动,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么事,门便谨慎地关上。
“沈姑娘,你切勿硬闯,这里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的。”
“无陵是我的表哥,我说要进去,就是要进去。”
“爷是奴才的主子,他没说放人,我就不放人。”
听到这段乖张的对话,翁元让顿时安妥了心,因为出面阻止的不是别人,正是性格孤僻难对付的老曹。
任何人要过老曹这关,都难如登天。
“我不管!要不就让我进去,要不就叫那个女人出来。”
翁元让听见气焰高张的沈姑娘这么说。
那个女人……指的应该是自己吧!弄不清楚对方是谁,以及来意为何,向来行事低调、独善其身的她当然不会傻得走出去找气受。
“既然爷是沈姑娘的表兄,于礼,你应该称她一声表嫂。”
老曹果然乖僻到无论来人是谁都不会客气的程度,难怪山无陵会说习惯了老曹之后,没有他在,反而不安。
也许是老曹的态度太过强硬,门外一时没了动静。
翁元让忍不住起身,走上前,耳朵贴着门板。
砰!
门板忽然震了一下,拍打了粉女敕的脸颊,她痛得发出申吟。
“夫人,你没事吧?”
觉得很糗的翁元让挥挥手,表示不要紧,才刚退了几步,门板立刻剧烈地震动起来。
“喂,你快开门。”
翁元让又退了一步,不是被外头的大喝声吓到,而是怕再被门板打到脸。
毕竟好痛哪!
“沈姑娘,不行的,爷吩咐过要让夫人好好地休息……”
侍女阻止不了,被沈姑娘一并推了进来。
站在最前头的翁元让接住了不断后退的侍女,低声地说:“没关系,我来吧!你们去做该做的事情。”
沈姑娘来势汹汹,看来是非吵不可了,现在她只求吵完这架后,能快点休息。
“但是……”侍女不甚苟同,她们该做的事便是保护夫人呀!
“我行的。”翁元让飞快地扫了沈姑娘背后一眼,没瞧见老曹,猜想这位孤傲却尽职的老人应该是去搬救兵了,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侍女心想,她们一群人,绝对比单独的沈姑娘要有势力,于是往旁边一站,让翁元让站出去,单独面对盛气凌人的沈姑娘。
被唤作沈姑娘的女人,单名一个香字,是山无陵的表妹。
“哟!我道怎么走进房里就有一股穷酸味,这不是穷到骨子里的翁氏元让吗?怎么?攀上表哥以后,麻雀也飞上枝头伪装成凤凰了?”即使独自前来,沈香并没有因为有其它人在场而收敛气焰,反而接近翁元让,轻蔑的眼光来回打量,鄙夷地掀了掀嘴角。
从小她就对山无陵有好感,在他重金招妻时,也来参加过,偏偏在即将轮到她进房见他之际,老曹出来宣布到此为止。
那代表什么?代表她之前的那个人雀屏中选了。
这要她如何能接受?就差一个而已,如果表哥先看见她的话,现在待在新房里,愉快地试穿每一套嫁裳,期待和表哥洞房的人就会是她了。
沈香修饰精致的细眉高高地挑起,扫过翁元让身上质地高级的家居服,眼底的妒意更深。
凭什么她能拥有山无陵和山家的一切?这些都是她从小梦寐以求的。
外传翁氏穷困潦倒,于是向山无陵求救。依表哥的个性和为人,她不相信他会为了救翁氏而出手。再者,若要说家境困危,和富强的山家比起来,谁家不是贫弱?为何独独她能攀住表哥?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表哥。
“沈姑娘找我有事?”听得出来她的敌意和侮蔑,翁元让蹙起眉头,秀容也不自觉地泛起赧红。
她不懂,沈香为何对她抱有敌意?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收获丰富嘛!”瞥了眼侍女手中的奢华嫁裳,沈香忍不住妒意,粗鲁地讥诮道:“老实说吧!你究竟是用了什么肮脏的伎俩逼表哥娶你的?想你翁氏早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空壳,表哥怎么可能会娶负债一身的你?”
翁元让被她连珠炮般咄咄逼人的话语挖苦道说不出话,她从来就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当别人这样对待她的时候,除了告诉自己别在意,寻找逃避的方法之外,不然就是呆呆的任由别人骂了。
沈香又逼近一步,伸手抚模漂亮的衣裳,严厉又鄙夷地瞪着她,“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嫁裳穿在你的身上有多么不配?”
小巧的肩头瑟缩了一下,翁元让忍不住别开视线。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适合,毕竟不只沈香说,就连翁家的女眷们也常笑她……大概只有山无陵派来服侍她的侍女们会恭维她了。
又或者她们恭维的是衣裳本身?
“沈姑娘来这儿,就是为了跟我讨论嫁裳?”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话,却一点攻击性也没有。
沈香完全认定她是一只能轻易地被吃得死死的小白兔,冷哼一声,嘲笑地说:“我是来问你,究竟是如何迷惑表哥的?用你的身体吗?”她藐视地上下打量着翁元让,似乎在说她没那个本钱。
翁元让被她盯得不舒坦,两手环抱住自己。
用身体……她算吗?山无陵确实要她月兑了衣服,之后他们也睡在同一张床上好几天……这样是不是如沈香所言?
即使有疑问,她也不打算说出来,毕竟连对孙言都难以主动开口,怎么可能告诉一个压根儿不熟的姑娘?
“我没有……”翁元让否认,却忘了该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矫情。
沈香讪笑,“那么就是利用翁氏仅剩的名声和权位了。噢,当然,表哥向来渴望这些,即使不是你也可以的。”
霎时,翁元让怔愣住。
沈香说得没错,山无陵不会只为了收他们翁氏的烂摊子而娶她,她也用翁氏会令他拥有贵族身份做为交换。
但是,怎么连这位沈姑娘都知道?
又为何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讽刺?
翁元让的喉头发酸,心中有股刺痛,但是装作不在意,努力让口吻听起来强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香冷哼一声,“知道万俟氏吗?万俟家曾经有意愿让族内的姑娘和表哥联姻。”
七大家之一的万俟氏?翁元让当然知道。
同为富商巨子,万俟氏为北方大家,因为曾经是昆仑的心月复大将,归顺天朝后也被封为贵族,爷爷当然率先考虑,只不过万俟氏的当家万俟懿已有妻子,三子万俟孝也娶妻,长子万俟非又在皇城内当质子,根本无法做主万俟家的事,万俟懿也严正地表示过不愿意接手一团乱的翁氏,更要他们将翁氏重新整顿好之后再去找他。
自从她知道万俟懿拒绝翁氏后,便有些不喜欢,甚至畏惧万俟家。
原来万俟家曾经主动向山无陵提议联姻……翁元让想起万俟氏不仅势力庞大,还出产俊男美女。
沈香眼眉一挑,抓住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她的机会,语气极尽轻佻、讪讽,“表哥本来考虑答应的,明白吗?你只是早了一步,并不代表你特别,我可以断言,像你这种落魄的贵族根本不适合表哥,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表哥很快就会明白,也随时可能休了你。”
翁元让脸色丕变,身躯微微发颤,说不出话。
没有哪个女人在新婚之夜听到这些话会无动于衷的!
“夫人,你……”侍女们察觉她的异样反应,连忙趋上前。
翁元让眼神迷惘地望向她们,不懂她们为何如此忧心,更不懂自己为何有受伤的感觉……沈姑娘说得没错啊!
她从山无陵身上图利,反之亦然,干嘛难过?
翁元让踉跄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却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脑中纷乱,又好像一片空白。
啊,她的腿有些软了,好像快撑不住自己了……
才想着,翁元让发现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撑的力量,即将坐倒在地时,纤腰陡然一紧,整个人落入熟悉又陌生的胸怀中。
山无陵的姿态从容优雅,只有眼神深沉,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时常有的那样,研究她的表情。
翁元让整个人萦绕着一股脆弱、不知所措的氛围,在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暖意后,小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识,揪住他那身新郎官的衣袍,神情犹疑、忐忑。
拇指搓了搓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希望能转为平常那样红润,却成效不大,于是他的动作粗鲁了些。
“表哥……”沈香一见到山无陵,刚才的伶牙俐齿完全不见踪影,变成一只温顺无害的绵羊。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让怀中的小女人恢复红润,语气显得心不在焉。
奇怪,怎么就是不红?他不够用力吗?
翁元让张了张嘴,似乎吐出他的名字,也许是无意识的,也许是寻求帮助,总之,山无陵清楚地看见了,于是把她揽得更紧。
说实在的,他非常不喜欢看见她被人欺负,偏偏她总是避不开。
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太有被欺负的天资,所以别人特别爱欺负她?
“我只是……”即使他的情绪没有强烈的外显,沈香的背颈依然泛起寒意。
“沈姑娘大概是喝醉了。”通知救星的老曹在一旁冷笑。
沈香把老曹的讽刺当成台阶,“是、是,我喝醉了,我在喜宴上多喝了几杯,不小心醉了,才会……”
“才会乱闯不该来的地方?”厚掌摩擦着纤柔的背脊,直到翁元让的脸色不再难看,山无陵才露出极浅的笑痕。
“对对对……”沈香不住地点头。
“你得知道,我向来禁止妻子随意见任何人,因为我会严重地吃味。”山无陵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翁元让的身上移开,着迷地观察她忽然绯红的脸蛋,然后短暂地移开视线,对上沈香,“假使你是来看看表嫂,祝贺她的话,我没意见。”
“表嫂,新婚愉快,我……我先走了。”沈香感受到凌厉的“注目礼”,嗫嚅地说。
然后其他人也在老曹的带领下,鱼贯离开。
麻烦瞬间解决,快得教翁元让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他一出现,明显的整个气场都改变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甚至没有吐出责备,所有的人都畏惧他的存在,仿佛他好庞大,其他人好渺小。
而且她发觉自己早就知道这点,才会在猜到老曹去找他时,安心地面对来意不善的沈香。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山无陵有了依赖,受了委屈,竟然会往他的怀里找温暖。
“谢谢……”她环住他瘦削却结实的腰,细声低语。
好像每次都是他在帮她。
“这不是我现在最想听到的话。”山无陵耸耸肩,稍微推开她,“没看见你安分地用膳,想来你是不饿了。”
如果她不想吃饭,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