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台北市黄金地段的王氏大楼,其高峻的建筑使它如孤塔般傲然耸立市区,而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更可将整个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但此时的王洛尧却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他面窗而立,正凝神思索一件复杂的投资案,心思烦乱。
忽然他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被打扰的王洛尧蹙起眉,走回座位接听电话。
“什么事?”他声音显露出被打扰的不悦。
“王先生,有一位邵宛瑜小姐来电,是否要回绝掉?”秘书甜美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宛瑜?霎时,王洛尧紧锁的眉峰松开了,薄唇轻扬。
“马上接过来。”他简洁地命令。
不一会儿,宛瑜那带点紧张的轻柔嗓音便出现在话筒彼端。
“王先生吗?我是邵宛瑜。”
“宛瑜,你怎么不打我的手机?”
宛瑜不安的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上班了?”
“没有,”他轻笑,“只是打公司电话很容易被我的秘书过滤掉,下次记得打我的手机。”
下次?还有下次吗?
宛瑜迟疑了一会,才又小心地开口:“王先生,明天上午我想带鸟儿去放生,你方便一起来吗?”
“当然。我们要先约在哪里碰面?”
“先”约在哪里碰面?宛瑜微微一愣,这表示他要来接她吗?
“我们在之前见面的地方碰面就好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之前?我记得我们碰面不只一次。”王洛尧挑了下眉,笑问:“你是指艺廊、咖啡馆,还是港口边?”
宛瑜不觉有些窘迫,“我是指港口。”
“那就明天早上九点,在港口边见。放生之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用个早餐。”
说完,他挂上了电话,倚入那张舒适的大皮椅中,笑意跃上了唇角。
不过是一通电话,却让王洛尧烦躁尽消,充满冲劲地再度投入工作中——
翌日,港口边。
天空澄澈晴朗,海面波光粼粼。
几只鸥鸟停在泊定的渔船上悠闲地晒着太阳,而更多的鸥鸟在宽阔的天空自在飞翔,偶尔缩起翅膀朝海面俯冲而去,从水花中叼起小鱼。
当宛瑜提着鸟笼从计程车上下来时,王洛尧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抱歉,我迟到了吗?”
“是我早到了。”倚车而立的王洛尧,看见紧张地奔来的宛瑜,不由直起身,露出轻松的笑意。
他带笑的眸子淡淡扫过她今天的衣着,白衬衫、浅灰色卡其裤,秀颈上系着一条浅紫色菱格纹丝巾,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显得清新可人。
然后王洛尧垂下眸子,笑望向笼里的鸥鸟,它显然已经嗅到海洋的气味,在笼里猛烈振翅。
“它看起来很有精神,而且似乎胖了一圈。”
宛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是这阵子没有充分的运动吧!”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王洛尧低沉的声音让宛瑜不明所以地红了脸。
“我……我只是按照医生的指示……”天啊!她为什么会结巴?宛瑜逼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定下心神,“我想我们还是赶快放它回天空吧!”
他没有异议,随即从她手上接过笼子,道:“你来把门打开吧!”
宛瑜看着这只被她照顾了近一个月的鸥鸟,心里虽有不舍,但仍是打开了那扇小门。
原本就以天空为家的鸥鸟,立刻从笼子飞出去,一开始它飞得较低,像在适应,不久后它随即展翅高飞,冲向蔚蓝的天际,回到原本就属于它的世界。
王洛尧收回视线,望向身旁的宛瑜,他从她微笑仰望天际的眼中,看见了某种比钻石更璀璨的光辉。
她是个诱人的女人,他承认,早在初次见到她时,他就对她有感觉,可惜的是,她有个交往中的男友——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
上天对他从来就不宽厚,但他也从没有因此放弃过,他之所以能够拥有今天的地位,凭的不是运气,而是手段。
“它飞走了……”转过头,宛瑜发现王洛尧正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他的目光炽热,像黑色的烈火,好似要吞噬什么。
宛瑜心跳加速,明明人在海边,却感到胸口窒闷,好像喘不过气来。他的视线令她莫名的紧张,他的眼神使她想起看准猎物就要发动攻势的猎豹,就好像……就好像他先前突然吻她一样。
宛瑜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可是她的双脚却像被魔法定住般动不了。
王洛尧看出她的畏惧,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在睑上。
“饿了吧?我们去吃早餐。”他率先转过身欲往车子走去。
但,宛瑜却结巴的说:“谢谢,我……我已经吃过了,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必须回去了。”
王洛尧停步,俊颜微侧,冷唇微阳。
“是吗?真可惜,我还想向你请教购买宋至刚作品的事。”
“你想买至刚的作品!?真的吗?”宛瑜喜出望外。
“真的。”王洛尧眸色一黯,心情沉到谷底,语气变得冷漠,“不过这件事不急,改天再说——”
“等等!王先生——”宛瑜忙叫住他,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现实,所以叫住他以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洛尧没有说话,他就站在副驾驶座旁边,拉开车门,他的手搁在车窗上,修长的指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无言的等待她下决定。
他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不和他一起用早餐,一切没得谈。
宛瑜迟疑了会儿,咬咬下唇,最后还是上了车。
王洛尧上车后,忽然冒出一句:“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宛瑜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车里的冷气似乎太强了。
******
王洛尧好意要请她吃早餐,她拒绝了,但当他说要请教她购买宋至刚作品的事后,她却又留了下来——这样会不会太现实了?
宛瑜不安的跟着王洛尧走进某家知名大饭店,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因为服务生见到他,马上露出大大的笑脸,殷勤的走上前。
“王先生,老位子吗?”
“嗯。”
“这边请。”
服务生引领他们走进一间精致的小包厢,并奉上两份菜单。
摊开菜单,王洛尧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问她:“吃什么?”
早餐菜单有三种,欧式、日式与中式,从菜单上色彩鲜明的图片看来,每一种都很精致,当然也很贵,一份早餐含服务费居然要一千多块!
不过,当宛瑜想到王洛尧也许会给至刚的作品出一个好价钱,她把心横,决定奢侈一次。
“一份中式早餐。”宛瑜说道。
“两份。”王洛尧合上菜单,将菜单交给侍者。
开胃前菜很快就送了上来,那是三个捏制得极为精致小巧的饭团,内馅分别是爽脆的青梅肉、鲭鱼与龙虾沙拉。三个小饭团盛在一只如碗大的竹制蒸笼里,上面还洒上金箔,有如艺术品一般。
宛瑜还在赞叹饭团的精巧时,王洛尧已经举箸就食。
大老板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对于这种精致的菜肴怕是早就吃惯了。
接下来的主餐,是以文火慢熬,佐以高汤炖煮出的鱼翅粥。经过十数个小时的熬煮,鱼翅早已化了开来,与高汤合而为一,汤头鲜美无比,而颗颗洁白如玉的米更是炖煮得滑顺如绵,入口即化。
宛瑜从未尝过这么好喝的粥,但她不敢尽情品味,因为她一直在观察王洛尧,思忖一个最适合切进公事的时机。
好不容易等王洛尧喝完鱼翅粥,宛瑜连忙放下汤匙,用餐巾抿了下唇。
“王先生,关于你提到想购买宋至刚作品的事,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作品?”
“是有一幅。”
“哪一幅?你还记得作品名称吗?”
“不记得了。”王洛尧往后靠着椅背,手肘架在椅子两旁的扶手上,十指交握抵住下巴,姿态慵懒。
相较于王洛尧的无所谓,宛瑜显得很积极,“那你还记得照片的内容吗?至刚的作品我都很熟悉,也许我可以帮你回想起来。”
王洛尧锐眸一眯,有那么一瞬间,宛瑜以为自己说错什么惹他不高兴,但他没有发脾气,只是冷冷的瞅着她,那犀利的目光使宛瑜不由打了个寒颤。
“……王先生?”宛瑜小声的低唤。
“宛瑜,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要的,绝不是购买宋至刚的作品那么单纯,我想要谈的是一笔对双方都有利的生意。”
“生意?”宛瑜愣了一下,然后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什么意思?”
“这不是普通的生意,事实上,这笔生意能让宋至刚月兑胎换骨,一举站上摄影界的顶端。”王洛尧略略向前倾身,“不过,我还在思索,究竟宋至刚值不值得我做这样的投资?”
宛瑜睁大眼睛。投资?他的意思是……他想要帮助至刚?
一股兴奋之情在心底扩散开来,但她压抑住那份喜悦,强迫自己用最专业的态度面对,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为至刚争取到这个机会!
“宋至刚绝对值得投资!在这次的联展中,他的摄影才华已经受到各方重视,并且佳评如潮。据我所知,目前也有出版社在和他积极洽谈出版摄影专辑事宜——”
王洛尧无情地打断她:“一个出色的摄影师是不该满足于这种小成就的。办展览、出版摄影专辑,这些充其量只是一个三流摄影师所能得到的待遇,我能给他更大的格局。”
“你是指……”
“我可以送他到纽约圣利诺摄影工作室见习一年。”
宛瑜不可置信的低呼:“圣利诺摄影工作室!?”
那是全美最著名,也是至刚最常谈起、最向往的工作室!
“在圣利诺摄影工作室能磨练他的技术与美感,我承认宋至刚是有点天赋,但是这份天赋若没有适当的刺激或训练,很快就会流于商业性的哗众取宠,最后变得一丝不剩,那么他永远就只是个拍拍商业照片的三流摄影师,然后等着被新锐摄影师取代并淘汰。”王洛尧续道:“我可以透过关系使他获得实习的机会,并且支付这期间他的生活费,乃至于购买摄影设备所需要的费用,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专注于摄影上。”
这绝对是所有摄影师最梦寐以求的提议,没有人能拒绝这么优渥的条件!
撇开经济援助不谈,光是凭关系见到圣利诺摄影工作室的负责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那里见习!
宛瑜虽然单纯却不愚蠢,她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你需要至刚付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这方面我恐怕没有办法代他回覆你,不过我可以帮你和至刚与他的经纪人联络,让你们双方直接面谈——”
“不需要,因为我已经在和当事人谈了。”
宛瑜一愣。当事人?是指……她?
“没错,宋至刚所需支付的代价——”王洛尧望住她,清楚地吐出:“就是你。”
有那么一瞬间,宛瑜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王洛尧在对她开玩笑。但是她发现王洛尧表情严肃,一种荒谬的感觉逐渐变得踏实……天啊!他竟然是说真的!?
蓦地,一股寒意直往背脊窜去,她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这件事就当作我们没有谈过。”宛瑜拿开餐巾起身,但王洛尧却握住她细瘦的手臂。
“宛瑜——”
宛瑜像是被毒针刺到般,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请不要随便碰我!”她发现自己双手冰冷,甚至微微地发抖着,但她绝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害怕,“还有,请你称呼我邵小姐!”
他知道他吓到她,她强忍颤抖也要面对他的模样看起来既脆弱又无助,使得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个专门欺负女人的大混蛋。
王洛尧绷着脸,垂眸望着眼前娇小的女子,放缓声音道:“宛瑜,坐下,让我把话说完……”
“你已经把你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不是吗?”宛瑜眼眶倏地红了,泪水凝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声音几乎哽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你产生这种……这种荒谬的误解,但是我绝不会出卖自己,我相信至刚知道了,也会把你的提议视为一种羞辱!”
“该死的!我没有羞辱任何人的意思,更不是要羞辱你!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和宋至刚公平竞争的机会!”受不了自己一再被误解,王洛尧抓住她的肩膀低吼,“我想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来追求你,至于我从宋至刚那里预支来的时间,我愿意用各种方式弥补他,不论是金钱或是名位,我愿意尽力满足他!”
宛瑜倒退了两步,拚命摇头,“至刚他不会接受的,我也不会!我们对艺术与摄影有共同的兴趣,是因为相知相契才在一起的,他绝不会因为你利用权势施舍给他一点小惠就动心!而且,我相信至刚的才华就算没有你的帮助,也一定可以在摄影界出人头地,我相信他做得到!”
从没有女人有挑战他的勇气,这让王洛尧心中盈满激赏,却又同时因为她对宋至刚的信任充满嫉妒。
是的,他嫉妒宋至刚!尽避他觉得宋至刚根本不配拥有宛瑜的信任。
“抱歉,我要走了。”宛瑜挣开他的钳制,像是要摆月兑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快步朝门口走去。
当她的手搭上门把时,王洛尧的声音从她背后冷冷的传来:
“这就是你的答覆吗,宛瑜?”
“没错。”
“那我直接找宋至刚谈,证明你的拒绝有多不智。”
宛瑜不可置信的回头,“他是一个有自尊的人,你找他谈这种事他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王洛尧冷唇微扬,语气里充满嘲讽,“他巴不得能攀上我这种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好让他的知名度水涨船高!”
王沼尧对至刚的侮辱让宛瑜气得发抖,但她不想跟他辩论下去。
“再见了,王先生。”说完,她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包厢。
望着她逃离自己的身影,王洛尧被一种深深的失落感给攫住。
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将脸埋入摊开的双手中。
就这样?他真的甘心放手,对邵宛瑜从此死心?
不,不可能!他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词汇。
王洛尧掏出手机,按了速拨键。
“喂,刘秘书,是我。设法帮我联络宋至刚或是他的经纪人……对,就是那个刚办完联展的摄影师,你对他说我有一个合作案想和他谈,请他尽快回我消息。”
币断电话,王洛尧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依稀还有宛瑜的温度……
他蓦地握紧拳头,仿佛要留住一点什么,并且对自己沉声宣告——
“我绝对会得到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