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是一声低叹在宁静的夜里漾开。
柳惜惜无聊的拿着柳条,坐在御花园的池塘边逗弄着来回游走的小鱼,柳条所到之处,鱼群飞也似的逃开,将池水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已经是她在入夜后发出的第九次叹息了。
今天是农历初一,按照后宫惯例,是每个月皇帝临幸皇后的日子。
自从不久前御膳房那起突如其来的大火之后,柳惜惜立刻成了后宫里的名人。
所有人都清楚的记得那天,向来以冷静闻名的皇上,在火场敖近惊惶失措,龙威尽无,直到柳惜惜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娘逃出火海。
之后,皇上还下令严查失火原因。
昂责调查此事的刑部一次又一次被皇上施以重压,自然全力追查御膳房失火背后的真相。
事实证明这次的火灾并非天干勿燥引起。
刑部先是查到御膳房内有人遭受行贿,接下来又查出行贿之人乃后宫嫔妃身边的侍女。
事情查到一半,但因逢仓澜九皇子来访,为了避免被外国使臣看笑话,查案进程不得不暂时停止。
而经过此一事件,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知道,柳惜惜在当今天子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帝王宠幸身份低下宫女的例子并不是没有,但像永炎帝这样明目张胆的将一个厨娘藏在寝宫的,却是有史以来第一遭。
一向备受宠爱,无论皇帝走到哪里,都焦孟不离的柳惜惜,今天夜里却形单影只,一个人蹲在池塘边大喊无聊。
远远的,有双探究的眼在黑暗中打量她好一会,似乎很努力的想要从她身上搜寻到某种讯息,直到柳惜惜发出第十五声叹息,并扔掉柳条,双手撑着粉颊时,轻轻的脚步终于走到她眼前。
“柳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迎面走来的男子在溶溶月光的映衬下,身形显得十分瘦削颀长,五官俊朗耀人,黑曜石般的晶亮眼瞳掠过一闪即逝的犀利,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阿九哥?”
已经闷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柳惜惜见到来人,神情一下兴奋起来。
自从上次御花园一别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机会单独相处。
毕竟一个是大彦国的御用厨娘,一个是仓澜九皇子的贴身侍卫,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算偶尔在一些场合中遇到,也根本没有机会交谈。
敏捷的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跑到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阿九面前,她仰起晶亮亮大眼,咧着嘴直笑。
“阿九哥怎么会来这里?还有哇,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我耳力很好的,可我刚刚居然连一点声响也没听到,这真是太神奇了。”
见她刚刚还一脸愁云惨雾,现在居然像个遇到玩伴的孩子般兴奋不已,阿九眼中的兴味深浓了几分。
“我刚刚帮我家主子喂完马,无意中路经此地,便觉坐在池塘边的人影有些熟悉,结果走近一看,居然是于我有一粥之恩的柳姑娘。”
“不过是一碗粥而已,阿九哥何必往心上搁。”
柳惜惜从来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她喜欢谁,就会主动与谁亲近,比如这个让她一见如故的阿九。
她讨厌谁,就会对那个人敬而远之,比如那个每次看到她,都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皇后。
“除了上朝议政之外,经常可以看到贵国君主将你带在身边,今日为何落了单,一个人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被一下问到心事,兴奋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一坐到池塘边,拿起柳条继续虐待可怜的小鱼。
她无精打采道:“你都说他是我大彦国君主,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妃子成群,我柳惜惜不过是个小小的厨娘,怎么可能独霸他一人?”
忆起傍晚自己为了讨好那个人的胃,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精心准备了一桌可口菜肴,荣总管却回来告诉她,皇上今儿个不在龙御宫就寝,因为今天是农历初一,他要留宿霓裳宫。
永远忘不了那颗期待的心在瞬间被冷水浇熄的痛楚。
被那个男人宠溺多时,她险些要忘记对方的身份。
哭不出来,只能茫然坐在满桌子丰盛佳肴前,静静等待那些辛苦杰作变凉。
“柳姑娘,恕阿九问得冒昧,既然贵国皇上如此宠爱你,他为何不封柳姑娘为妃?”
“封了妃又能如何,阿九哥难道没听过那首诗吗?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自古以来,哪个女子又能改变这种可悲的事实?”
即便十分清楚自己被那个权势倾天的男人宠爱着,但她有怎敢奢求一生一世?
不是不知道他有过数次想要封她为妃的念头,但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他的怀里可能拥着另一个女人,所有的恩宠将不复存在,她便宁可维持现状。
看出她眼中染起的落寞,阿九坐到她身边,好奇道:“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趁着贵国皇上现在宠着你,你何不多要求一些,有时候人总该为将来做打算的。”
“如果富贵荣华的前提,是建立在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上,那么惜惜情愿一世清贫。”
这个年纪不大的丫头,在面对权势的诱惑,竟能如此淡泊,让阿九倍感意外。
“看得出柳姑娘的爹娘将你教育得极好。”
“我小时候是被爷爷抚养长大的,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爹娘。”
“噢?”阿九挑眉,“柳姑娘的爹娘竟去世得那么早?”
“我想我爹娘应该还在人世,只是我不认得他们而已。”
“阿九不懂柳姑娘的意思。”
“我爷爷在我三岁的时候,从一个人口贩子手中将我买下。据爷爷说,那时的我病得很重,那个人口贩子仅三两银子就将我卖了。
爷爷看我可怜,便拿银子为我医病,治了好几个月,身子总算好了,而爷爷的亲人因为家乡大水都不在了,所以便带着我倒京城讨生活,辗转入了宫当差。”
“那么柳姑娘,从小将你抚养长大的那位爷爷……”
未等阿九的话问出口,柳惜惜突然起身,因不远处迎面走来的,竟是大彦国天子轩辕璋臻。
对方身后跟着太监总管荣桂,一袭紫色锦袍在月色下,衬得他如同谪仙,贵气逼人,俊美无暇。
柳惜惜很是奇怪。这个时候皇上不是应该留宿在皇后寝宫,做着生女圭女圭的大事吗?
一国之君突然出现,阿九很快单膝跪倒,口呼万岁。
柳惜惜虽然被轩辕璋臻恩准,如非正式场合可以免去君臣之礼,可阿九都跪了,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站着,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两人同站同跪的姿态显得那么协调而有默契,这让轩辕璋臻的胸口泛起一股说不出的烦闷。
本想命他们起身,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摆月兑皇后的纠缠,兴匆匆的会龙御宫找她,却扑个空,后来从一名宫女口中听说她跑到御花园的池塘边逗鱼解闷,又急忙带着荣桂寻来此处,结果看到的竟是她与那个名叫阿九的侍卫相谈甚欢的场面。
这让心高气傲的他生起报复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两人。
他轻哼一声,“朕还以为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御花园与后宫女眷喁喁私语,走近一看,原来这大胆之徒居然是仓澜国晋殿下的侍卫。”
听出这句话有些不对劲,柳惜惜忍不住抬起头,正好对上轩辕璋臻犀利的黑眸。
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她忙不迭缩了肩,心底努力寻思自己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得他不高兴。
“小人铭记柳姑娘一饭之恩,所以前来道谢,却不料自己此番举止竟坏了贵国规矩,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口中虽然说着恭谨的话语,但口吻却夹着几分倨傲之态,这让轩辕璋臻不由得对这个身份低微的年轻侍卫更加端详几分。
两次正门交锋,从这个侍卫身上,不难发现一些与他身份很不符的蛛丝马迹。
看来事情发展得有些出乎意料。
就在两个男人暗中较劲的时候,在青石地板跪了好一会的柳惜惜开始扭动着身体。
仰起下巴,她可怜兮兮的道:“皇上,我腿疼,跪不住了。”
这是撒娇!典型的撒娇!
无论是阿九荣桂,还是轩辕璋臻本人,都真真切切的听出小丫头话中的意味。
原本是想好好罚她一顿的,可如今正值夏季,薄薄衣料哪抵得住青石地的硬度,才跪了一会就听她嚷着膝盖疼,就算轩辕璋臻心里再火大,看到她大眼氤氲的水雾时,也不由得一阵心软。
摆了摆手,命他们平身。
由于跪得腿麻,又起身得太快,柳惜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离她最近的阿九急忙伸手相扶,将她抱个满怀。
此等画面看在轩辕璋臻的眼中,说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
隐忍着怒气,他保持着一径的高傲姿态,眯眼似笑非笑的对阿九道:“她给了你一碗粥,你扶她一把,彼此的恩情应该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阿九岂会看不出对方眼中那极力掩饰的熊熊怒火,小心的将柳惜惜扶稳,向轩辕璋臻深施一礼。
“小人自有分寸,还请陛下多多见谅。天色不早了,小人不便打扰,在此先行告退。”
直到对方走远,轩辕璋臻才霸道的将柳惜惜扯至怀中,“没想到朕才离开你一会而已,你就耐不住寂寞的开始四处招蜂引蝶。”
“皇上,惜惜虽然不才,但也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句话,如果皇上硬要将一块白布染黑,惜惜无话可说。”
“嗯?你还敢与朕狡辩?”没想到小丫头呛起声来,还挺牙尖嘴利的。
哼!为何不敢?
说她招蜂引蝶,那么他呢?还不是流连花丛中,恪守什么祖宗礼法与他人同榻而眠?
虽说心底知道轩辕璋臻对待后宫嫔妃并不热情,可一想到每月初一他都得与皇后行周公之礼,她就嫉妒得快发狂。
“惜惜并非狡辩,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且据惜惜所知,此时此刻,皇上应该出现的地方不是御花园,而是皇后的寝宫吧。”
轩辕璋臻睨了身边等待吩咐的荣桂一眼。原来这丫头今晚一直给他脸色看,是有原因的,荣桂这家伙平时做事机警,为什么偏偏在这档子事上给他出包?
荣桂见主子先是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又冲着他使个退下的眼色,不敢多言,无声离开。
唉!他怎么可能没想过替主子隐瞒,但纸包不住火啊,况且,不管主子多宠爱惜惜姑娘,后宫的规矩还是得遵守,而如果惜惜姑娘还想守在主子身边,就必须认清这个事实。
“惜惜,朕每月初一按祖例去皇后寝宫,这是朕想推也无法推卸的责任,朕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可太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有时候这个至尊之位,束缚住他太多真实的情感。
今生今世若没有遇到她,他的一生都将活在虚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