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殷煜庭与封了王殷煜祺虽非同母所生,但已故皇太后,也就是殷煜庭的母后,和殷煜祺的母妃蓉太贵妃乃孪生姐妹。
两姐妹当年同时嫁进皇宫,共同伺候皇上,深得帝宠,先后被赐封为皇后与贵妃,同时也奠定四皇子殷煜庭和九皇子殷煜祺深厚的兄弟情谊。
即使殷煜祺十四岁离宫参军,殷煜庭也不时派心月复送些名贵玩意以及体己书信来联络感情。
朝中上下都知道奉阳王骁勇善战,深谙谋略,大殷能有今日安定的光景,奉阳王功不可没。
可如今国无战事,百姓富足,殷煜祺自从几年前卸甲之后,始终窝在奉阳封地做他的闲散王爷,过得十分悠哉闲雅,让旁人好不羡慕。
这时,便有人在朝堂上提议,奉阳王已年过弱冠,奉阳王府当家主母却一直空悬着。于是,皇上召开一场紧急会议,和众大臣就奉阳王的婚事问题展开热烈的讨论。
众人都想巴上奉阳王这座大靠山,就连当朝天子也不例外。
虽然殷煜庭是一国之君,但么弟的手中却握着大殷一半以上的兵权,这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本来,皇族的亲情,就像那易碎的琉璃,在利益、权势以及自身荣辱的前提下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所以,即使是亲兄弟,也存在着利害的关系。
这一趟赵公公是打定主意要完成圣命。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不管奉阳王如何反抗,一定要让他从众多美女中选出一位合适的当奉阳王府的女主人。
虽然能够理解皇兄的心态,但殷煜祺仍为兄弟俩必须如此尔虞我诈感到非常无奈。如果他真的那么贪恋权势,当初又怎会甘心来奉阳做个不闻朝中事的闲散王爷?
尽避如此,当天傍晚,他还是吩咐厨房准备一顿晚宴招待赵公公。
于公于私,赵公公为人都还算不错,况且又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他儿时曾受过他许多照顾。
几年不见,赵公公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他以为这趟难免会遭到奉阳王的刁难,毕竟他很清楚皇上会让他来当说客,实在也是对奉阳王没辙才出这下下之策,没想到自己会被奉为上宾热情招待,自然是受宠若惊,感激得涕泪纵横。
席间,一老一少聊起当年往事,讲到动容处,赵公公还抹了两把老泪。
先皇驾崩得早,没多久,皇太后和蓉太贵妃也都跟着去了。
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登基称帝,适逢七皇子外戚擅权,又赶上关外匈奴作乱,内忧外患是一样接着一样来。
幸好,先皇在临终之前,将太子托付给最信任的几个大臣,在他们的努力下,江山算是勉强保住了,可还有很多事需要巩固。
那段日子情势艰难,比皇上小四岁的九王爷每日看着朝廷动荡、兄长忧愁,遂自动请缨参军。
临行前一晚,两兄弟还抱在一起痛哭。
九王爷说:“皇兄,这江山,臣弟一定拼了命的帮你保住。”
皇上说:“祺弟,这江山若真能稳固下来,有朕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
几年苦战,大殷的将士们终于将天下平定下来。
不负当年誓言,大战结束,在论功行赏时,皇上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要封九王爷为平肩王,共同治理天下,可是被九王爷拒绝了。
一顿饭下来,赵公公记忆犹新的讲述起这段过往,末了还是老话一句,希望王爷能尽早成亲,早生贵子,为奉阳王府开枝散叶。
此刻月正圆,后花园的石桌上,各色酒菜已用了大半。
殷煜祺一边漫不经心的喝酒应付赵公公,一边用眼色余光往旁瞄去。
那该死的凤一笑,明明已经对她下达命令,让她想办法把赵公公搞定,可眼下饭菜都用得差不多了,却不见她露面。
哼!如果她敢阳奉阴违,就让她瞧瞧他是如何惩罚不听话的奴才。
他心底正盘算着各种折腾人的招数,就听正念絮个不停的赵公公大叫了一声。
“哎呀,那是什么?”
顺着赵公公的目光望去,他只见花园一角,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脸色白得吓人,一对瞳眸以及嘴角还冒着殷红的鲜血。
赵公公吓得手一抖,杯子落地,发出巨响。
殷煜祺还未答话,另一道声音已经响起,“这是怎么啦?哎哟,赵公公您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定睛一瞧,捧着两盘菜走过来的,正是一身丫环打扮的凤一笑。
他正想开口问那披头散发的“女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她朝他使了一记眼色。
殷煜祺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这事有蹊跷,当即便不再讲话。
而此刻的赵公公,正因那“女鬼”吓得魂不附体,颤着手指向了那边,“王爷您看,那……有个女鬼……”
不等殷煜祺回答,凤一笑顺着赵公公比的方向看了好半晌,道:“赵公公您是不是喝多了?没看到呀,怎么有鬼?”
闻言,赵公公原就苍白的脸色吓得更加难看。
“王爷,这位姑娘,难道你们没看到那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鬼吗?”
凤一笑又作势望了半晌,然后瞅向自家主子,“王爷,您可有看到吗?”
端着酒杯的殷煜祺,神色镇定地摇摇头。
“本王什么都没看到。”想了想,他又说,“赵公公,您该不是旅途劳顿,所以出现幻觉了吧?”
赵公公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待再睁开双眼时,他发现原本女鬼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他有些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自主自语道:“莫非是我真的老眼昏花,出现幻觉了?”
凤一笑细心地为两人重新斟了酒。
“来,先喝杯酒压压惊。公公,您可不要自己吓自己,年纪大了,身体是禁不起这种折腾的。”
正说着,岳谦一脸正色的走了过来,在王爷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片刻之后,殷煜祺原本平淡无波的脸色突然沉下,“此事当真?”
岳谦点头,小声道:“还望王爷定夺。”
他立刻起身,对赵公公打声招呼,“本王府里有急事需要处理,暂时失陪,赵公公自己慢用。”
赵公公连忙起身应承,“王爷有事先请。”
待殷煜祺和岳谦离开后,赵公公还在心里嘀咕,这王府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奉阳王怎么走得那么急?
正想着,眼前一道白影掠过,只见刚刚消失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再次出现。
赵公公吓得尖叫,急吼吼站起身,躲到凤一笑身后。“鬼……鬼啊!”
她故作吃惊,“公公,您该不是又出现幻觉了吧?”
“真的有鬼,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
“可是,我真的看不到啊……”说着,她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莫非是当年……”
赵公公急问:“当然什么?”
凤一笑用力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姑娘,你有事可不要瞒着我,这奉阳王府当年到底出过何事?”
见他一脸急切,她在他耳边神秘兮兮的道:“不瞒公公,咱们王府在两年前,有个女子曾吊死在那棵大树上。”
“什么?!”
“公公,您刚刚说有鬼,请问那鬼是不是身穿白衣、披头散发、七窍流血?”
他忙不迭地点头。
“果然冤魂不散,冤魂不散啊。”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府里莫非真的有鬼?”赵公公急问。
“有鬼没鬼我是不知道,但是当年我进府时,听一个洗衣婆子跟我说过,王爷曾在府里养了一个侍妾名叫娟儿。她在伺候过王爷几次之后,便想方设法要王爷娶她为妃。”
“可她出身低微,王爷哪可能同意,又适逢有个媒婆替王爷说亲,据说对方是个姓李的官家千金,无论学识还是才貌都是上上之选。”
“得知此事之后,娟儿便寻了个机会将李家千金害死,王爷一怒之下赐了鸠酒一杯,把娟儿毒死了。”
话说至此,凤一笑又故作神秘的道:“我听洗衣婆子说,娟儿临死前曾下了毒咒,要所有替王爷说亲的人都不得好死,果然没过多久,当初向王爷说亲的那个媒婆就被发现无缘无故死在家里的床上。”
闻言,赵公公吓得一坐到地上,额头冒出冷汗,嘴里还咕哝,“难道说,我之所以能看到那女鬼,是因为……她想害死我?”
凤一笑叹了口气,“这也是王爷为何多年不纳妃的原因之一。唉,说起来,王爷也真是可怜,怎么就让个女鬼给缠上了呢?虽说娟儿死得冤,可也不能把上门提亲的人都给活活害死吧……”
正说着,就听砰的一声,吓得瑟瑟发抖的赵公公终于很没出息的晕死过去。
棒天清晨,赵公公便派人收拾行装,连客套话也忘了说上一句,便急匆匆地带着随行人马,离开了奉阳。
原本以为还要和赵公公周旋一阵子的殷煜祺,意外事情竟然解决得如此顺利。
后来他才知道,当晚那女鬼是珠儿所扮,而岳谦之所以在紧要关头把他找走,也是凤一笑事先安排的。
尽避珠儿和岳谦一开始都觉得她提出来的这个方法阴损至极,不想配合,可为了让王爷不被逼婚,两人还是勉强答应。
“虽然你这个方法奏效,可赵公公毕竟是老人家,若是真吓出个好歹,你可就害死一条人命了。”
事后,殷煜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把凤一笑揪到面前狠狠教训一顿。
况且,她编的那是什么烂借口?
不但污蔑他堂堂奉阳王乱玩女人,还把他说得无情无义,真是罪该万死!
一旦赵公公回宫之后,和皇兄说起这件事,他的一世英名……
想到这里,他便恨不得把凤一笑吊起来痛揍一顿。
可当他绷着俊脸对她横眉竖目时,那丫头竟不怕死的一脸嘻皮笑脸的模样。
“是王爷让我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赵公公赶走的,之前您可没说不能用恐吓的法子,现在又担心我吓到老人家,当初我怎么没看出来,王爷您还有尊老爱幼的慈悲心?”
“莫非在你眼里,本王是个没有慈悲心的奸佞之徒?”
凤一笑立刻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得一抖,像受气小媳妇一样垮着肩,委屈道:“从我见到王爷那刻起,王爷就三不五时的威胁要打我板子。说实话,王爷您在奴婢心目中的形象,还真的满可怕的。”
她可怜兮兮的捂着,哭丧着脸继续埋怨,“虽然我不知道王爷为何对我的如此眷恋,但随便杖责下人的主子,可不是好主子。”
明知道这丫头是故意在他面前耍宝,殷煜祺还是被她装出来的委屈样子气得直想揍她。
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会演戏的人,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见情势不对,便马上扮起无辜小白兔。
他哼笑一声,“本王打不打你,和本王是不是一个好主子毫无关系。但如此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和本王的名声扯到一起,本王也拿你无可奈何。不过让本王好奇的是,你三番两次在本王面前提到自己的,莫非是想用自己的来勾引本王?”
脸微微红了几分,她哀怨的嘟了嘟嘴,“王爷,您调戏奴婢。”
殷煜祺差点被她的指控气得内伤。他调戏她?何时发生的事?
凤一笑却煞有其事的捂着双臀,涨红小脸,“奴婢可是黄花闺女,王爷再没事拿奴婢可爱、挺翘迷人的小作文章,奴婢就不要活了啦!”
说完,还学戏里那些害羞丫头踩了踩脚,一脸娇羞的跑了出去。
殷煜祺无语的愣在当场。
如果刚刚当着他的面跑出去的丫头是珠儿,或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他感觉到突兀,可当那个人变成凤一笑时,怎么就那么诡异呢?
凤一笑是在珠儿满含哀怨的目光中,被自家主子拎进这辆豪华马车里的。
大清早才刚起床没多久,她就受到殷煜祺的传唤。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当她踏进王爷房里,就见桌上摆了好几个装满酒菜的大食盒。
接着,殷煜祺面无表情的下了道命令,她便认命拎起那几个大食盒,随他走出大门。
临出门时,珠儿百般不甘愿的在她耳边一直唠叨,说往年都是她陪王爷去给张将军上坟的,可今年王爷却用不着她了。
凤一笑说:“大脚姐姐,其实我并不想和你抢差事,可谁让我比你聪明、比你伶俐、比你讨王爷欢心呢?我也不想整日霸占着王爷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可是没办法啊,在王爷的心目中,我凤一笑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
还没等她把珠儿气翻,已经听不下去的殷煜祺便扯着她的后衣领,非常粗暴的把她拎进马车里。
凤一笑龇牙咧嘴的揉着被摔疼的,一边还小声抱怨王爷不懂怜香惜玉、动作粗蛮、脾气不好。
懒得理会她的碎碎念,殷煜祺吩咐车夫出发,并顺手撩下轿帘,冷眼瞪了她一记。
“别以为本王让你顶替珠儿的差事是对你另眼相看,王府后山地势险峻,经常有毒蛇猛兽出没,珠儿毕竟是个娇女敕的丫头,伤着、吓着总是不好。”
凤一笑听了立刻拉下脸来,“大脚姐姐是个娇女敕丫头,我就不是了?王爷您身为主子的,怎能厚此薄彼,不一视同仁呢?”
他哼笑一声,“你一个猪倌出身的粗使丫头,平日又经常不分尊卑以下犯上,就算你真被毒蛇猛兽吞了、吃了,本王还要烧香感谢老天爷终于把你这祸害给收了呢。”
“所以王爷您之所以把我带上,其实是想拿我当肉盾,一旦有毒蛇猛兽袭击,就把我当食物丢出去,来保住王爷这条……尊贵的命?”
这丫头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殷煜祺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若是能用你的命来保住本王的,倒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哀怨的撇撇嘴,小声道:“王爷,我生气!”
他挑眉,“你气什么?”
“之前您明明调戏过人家,现在又翻脸无情,急着把我带到后山去送死。”
听着她的指控,他蹙着眉头,“本王何时调戏你了?”
“怎么没有?”她一本正经的扬起下巴,“您之前明明一直觊觎人家的来着。”
被她的话气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狠狠剜了她一记眼刀。这该死的凤一笑牙尖嘴利、口没遮拦的,他若再和她继续斗嘴,倒是有失了自己的身分。
闭目养神,他决定不再搭理她。
凤一笑在他耳边又唠叨几句,见他没反应,便有些无趣。
没一会,她就窜到车外和车夫瞎扯淡去了。
后山离奉阳王府本就有一段路程,再加上山路难走,所以马车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
闭眼了一会,殷煜祺就听到车外伟来凤一笑咯咯的笑声,显然她和车夫聊得正开心。
那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很会说话,和凤一笑才聊上三句便觉投机,有说不完的话题。听着两人谈天说地,聊得好乐,殷煜祺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总之,就是见不得凤一笑那死丫头和别人这么亲近。
这感觉很奇妙,奇妙到他无从解释。
好不容易在颠簸了一阵之后,马车来到狭窄山道前,无法继续前进了,得靠步行了。
凤一笑这才发现自己被带来这里的真正用途。原本王爷是要她来拎东西的!
食盒里装得满满的,颇有份量,王爷尊贵之躯,怎么可能亲自提着这些东西?
而车夫也要在这里看着马车,所以不能跟着上去,这下苦差事自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山路很陡峭,两旁杂草丛生,不时有奇怪虫蚁出没,吓得凤一笑尖叫连连。
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殷煜祺总算心理有点平衡。
尤其是见她左右两手持着四个大食盒,一路走来,挥汗如雨。
他自幼习武,脚踏山路却如履平地,此刻见她大汗淋漓,便忍不住调侃,“听说北方姑娘比南方姑娘的力气大,而且你在王府做杂役也有一段时日,怎么体力竟如此不济?”
凤一笑气喘吁吁道:“谁规定北方的姑娘就一定要比南方姑娘的力气大?真正力气大的,是那些在田里干过活的。在村子发大水之前,我们家是靠打铁维生,我从小到大可都没下田干过活。”
听她聊起自己的事,殷煜祺倒是有几分好奇。
两人边走边聊,一时间气氛倒也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