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茉儿做了一件自入京以来最开心的事,那就是大摇大摆的出了四王府,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上街来溜达。
原本今儿个出门,身后有几个小厮丫头紧随其后的。李玄臻虽然没有限制她出门,但曾说过如果她想出府,身边一定要跟着随从才行,以免人生地不熟的她发生什么危险。
但被人跟随的感觉很不好,不但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囚犯,还有一种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感觉。
所以出府之后,她见到一家卖衣裳的店,便找了一个试衣裳的借口,偷偷让老板拿了一身男装给她,然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四王府的下人面前溜之大吉。
炳哈!想想就觉得痛快。
如果李玄臻知道那些下人把她给搞丢了,脸色一定会十分难看。
没了旁人的监视,她玩得十分开怀,幸好当初从盛阳出来的时候,她爹塞了不少银票给她。
买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后,肚子有些饿,便找了一家看起来生意挺好的酒楼,决定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这酒楼叫醉仙居,因为是晌午时分,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店里的伙计见到客人上门,便急忙过来招呼。
段茉儿向伙计要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不远处,有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一边弹琴一边唱曲。
那小泵娘瘦巴巴的,左脸长了一块红色的胎记,原本漂亮的容貌,因为那块胎记的影响,失去了原有的美感。
不过她的声音婉转清亮,又弹得一手好琴,一曲过后,倒是赢得许多客人的叫好。
看到这个姑娘,段茉儿不由得心里有几分难过,因为这先天有缺陷的姑娘,让她想起老家的香香。
香香自幼被她爹以一两银子卖进段府,因为容貌生得丑,总管原本派她当负责烧火的丫头。
后来是娘看出香香为人善良、心地仁厚,便让爹把香香调到她身边伺候。
多年来,香香始终在她身边尽心照顾,就算她只是段府一个极不受宠的庶女,连带的香香也受到府里人的排挤,但香香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这次她被冤枉成偷窃犯,匆匆被带到京城,不知道留在段府的香香过得如何,会不会被府里的那些貌美丫头欺负呢?
还有两人从外面捡回来的那只小土狗,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抓去宰了当成盘中餐。
段茉儿越想越觉得难过,此时,前方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在那唱曲的姑娘面前嚷嚷,“本少爷是给了银子的,让你唱你就唱,少啰啰嗦嗦的废话一堆。”
那唱曲的姑娘一脸为难,小声解释着,“对不起公子,我真的不会唱您点的曲子。”
“不会唱?你怎么可能不会唱呢?像你们这些出来卖唱的,居然不会唱『十八模』,你以后还怎么混啊?”
那姑娘年幼,听到十八模这个字眼,脸色红了几分,小声喃道:“公子,我真的不会……”
那男子还要继续刁难,段茉儿看不过去,从角落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到唱曲姑娘面前,“除了十八模,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这些银子足够包你一个下午了。”
“喂,你谁啊?”那男人不客气的大喊。
段茉儿冷冷看他一眼,哼道:“一个看不过去你这大男人欺负小泵娘的路见不平者。”
“你……”
“怎么?”她斜眼睨着对方,“酒楼那边不是清清楚楚写着,谁出的银子多,谁就有权让姑娘唱曲吗?你刚刚只给这姑娘一吊钱,我却给了一两银子,当然了,如果你觉得自己还能出更高的价钱,我不介意将这个机会回让给你。”
那男子虽然心底不服,可这唱曲的姑娘生得丑,若真为了她砸银子,也太亏本了。
最后只狠狠瞪了段茉儿一眼,转身走了。
她无力叹息,这世上总有些不要脸的家伙喜欢欺负弱小无依的姑娘家。
唱曲的姑娘十分感动,含泪要鞠躬道谢,就被她挡了下来,“别多礼了,好好唱曲子,你唱得很好听。”
那姑娘闻言,脸色微红,含羞带怯的点点头,继续弹琴唱曲子了。
就在段茉儿转身时,突然听到鼓掌的声音,循声望去,二楼转角处一个位置极佳的地方,坐着一个年轻公子。
那公子穿了一袭淡青缎袍,袍子作工精致,一眼望去便知道价值不菲。
那人面貌俊秀,本以为李玄臻的容貌已是绝对上乘了,没想到这人也不输他。
她不知道为何会拿两人做比较,但普天之下,能找出和李玄臻相提并论的男子并不多,可眼前这位公子却让人一时之间难以移开视线。
与李玄臻的内敛相比,这人的气势除了有些张扬之外,还有一股连她也形容不出来的邪佞,虽然的确是个翩翩佳公子,却让她没来由的产生抗拒。
那人轻拍了几下手掌,笑容满面对她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段茉儿象征性的回了对方一记,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用午膳。
待她吃完准备结帐时,店里的伙计却说:“刚刚那位爷已经替公子结过帐,所以您不必再付银子了。”
她一脸莫名其妙。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人,他干么要替她结帐啊?
就在这时,一道紫影出现在眼前,一抬头,竟然是李玄臻的贴身随从明轩。
见她一身男装打扮,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小声在她耳边道:“王爷让我来问,折腾了半天,你玩够了吗?”
闻言,段茉儿顿时一恼,气鼓鼓地问:“他知道我在这里?”
明轩笑了,“王爷在你身边安排了暗卫,你到哪里,自然有暗卫跟着。”
“怎么可以这样?他居然找人跟踪我!”
不理她气呼呼的样子,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在府里等你,快回去吧。”
段茉儿憋了满肚子的怨气走向四王府,本以为自己耍小聪明把别人给捉弄了,结果被捉弄的那个反而是她自己。
踏进四王府大门,她气恼的想直奔目前所居住的苑香阁,明轩却说四王爷在正厅等她,似乎有事与她相谈。
那人除了捉弄她、欺负她之外,能有什么正事找她?
段茉儿满心不解,虽然很想拒绝,又觉得真的拒绝了,会显得自己十分矫情,索性大大方方地往那正厅走去。
当她右脚踏进厅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府里的管家正点头小声应承着什么。
李玄臻端坐在椅子上,一边享受着身后小丫头的打扇,一边喝着盖碗里的凉茶,见她走进来,便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老管家急忙告退,临走前还不忘投给段茉儿一个礼貌的微笑。
她不解的眨眨眼,总觉得这主仆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李玄臻放下茶盏仔细瞧着她一身男装打扮,略带欣赏的点点头,“好一个风度翩翩、气质绝佳的俊俏公子,难怪那醉仙居里的唱曲丫头会脸红了。”
不理会他的调侃,段茉儿不客气地坐在他旁边,帅气地展开白玉骨扇,边扇着风,边哼笑道:“王爷脸皮真厚,偷偷派人盯梢这种事居然也做得出来。”
他并不恼怒,微微露齿一笑,“这话说得便过分了,本王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派暗卫暗中保护的。”
“那我还真该多谢王爷的厚爱,居然舍得将自己培养多年的暗卫借给我用。”
“你对本王来说十分重要,重要到……”他顿了顿,俊容向她凑近几分,“别人伤你一分,本王也会心疼至极的地步,如果不严加防范,时刻保护,本王又怎能吃得饱,睡得香,高枕无忧呢?”
段茉儿被他赤果果的话语说得脸色直发红。
左右环顾一圈,只见两旁伺候的婢女并不少,有几个婢女在听了自家王爷的调侃之后,还忍不住掩着嘴偷笑。
她气得直瞪眼。这男人明知道人多,还说这么放荡的言语,根本就是故意害她在人前发窘丢脸。
不客气的用扇柄将他推开,她鼓着腮帮子问:“明轩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快快说,反正我只是这四王府里一只被囚禁的小鸟,王爷吩咐完了,我就得回笼子里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本王想要囚禁你呢?”
“只要出门就有一大堆人在后面跟着,这不是囚禁是什么?”
“本王已经说了,那只是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
“从前在盛阳的时候,我也经常自己出门去,没人保护我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她冷嗤着。
“盛阳不比京城,你以为和皇权扯上关系后,还能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吗?”
段茉儿不悦的翻了个白眼,小声咕哝,“我也没打算和皇权挂上关系,是你逼我的。”
“如果你觉得留在京城过得不自在,本王还是那句话——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想去什么地方,本王也会派人将你安全送到。”
她不再说话了。
说句良心话,自从被李玄臻从盛阳带到京城之后,府里上下的确是把她当上宾对待,之所以没事就和他闹闹小别扭,也是因为不满当初他用那种卑鄙的方式害得她进退两难。
说起来,在四王府生活的日子,比起从前在段府不知要轻松自在多少倍。
虽然天子脚下有诸多规矩,可李玄臻这位四王爷,却从来没要求过她守府里的规矩。
许多丫头婆子背后都说,四王爷宠她已经超乎常人的想像。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样被宠着惯着是理所当然,毕竟对李玄臻来说,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还是可以助他登上皇位的吉星。
可回过头再想想,如果他将来真的注定要当大铭王朝的皇帝,不管是被重用还是被利用,那都是她的命。
他完全可以用强制的手段逼迫她,根本没必要让她吃好穿好派人伺候着,就连她时不时发小脾气和他顶嘴,他也一笑而过,从来没放在心里。
而且她虽然是以天音族传人的身份被接进府内,但李玄臻除了让人好生招待她之外,从来也没向她提出过任何要求。
他时常说她是自由的,如果她不肯做天音族的传人,完全可以过普通人的平凡日子。
那么,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为什么每次当他说,只要她想走随时可以走的时候,她竟然狠不下心,真的离他而去?
她究竟在舍不得什么?是四王府提供给她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还是这位温柔又邪恶的四王爷留给她的点点温情?
见她不再吭声,满脸挣扎,李玄臻聪明地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有份礼物想送给你,不知道你想不想要?”
段茉儿瞅他一眼,“别又是什么定情信物,我可不敢随便要你的东西了,万一哪天再有这个『猪』那个『猪』上门来吵,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你这小醋坛子。”他宠溺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猪上门来吵了,那林媚珠原本就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上次受了你的教训,以后怕是不敢随便登门了。”
“她来不来关我何事!你不要误会,我可没吃醋。”她不满的瞪他一眼,小手直揉着被他捏过的地方嘟嘴说。
李玄臻也不和她争辩,向门外候着的管家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儿,就见管家领了个身材瘦削、走路一跛一跛的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段茉儿闻声望去,脸色一喜,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扑到那姑娘身边,惊喜的叫道:“香香,你怎么来了?”
香香瞧她一身男装打扮,蹙眉地揪着她的衣裳,小声道:“二小姐,你怎么又把自己打扮成这么古里古怪的样子?真是一点姑娘家的气质都没有。”
说完,又偷偷看了李玄臻一眼,小心翼翼的说:“你出事不久,四王爷就派人回盛阳接我过来了。”
段茉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复杂的眼神中,难掩感激之情。
她的确想念香香,但让她意外的是,她明明没提过此事,李玄臻却仿佛看透她内心所想,不动声色的就将香香带入了四王府。
“你们两人多日未见,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定是有许多话要讲,如果嫌本王碍眼,就回苑香阁好好叙个旧吧。”
见两人开开心心的离去,李玄臻淡笑不语。
许久没吭声的明轩不由得叹道:“王爷为段姑娘如此煞费苦心,她若不帮王爷上位,倒真是辜负了王爷一番美意。”
他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淡笑说:“本王从没想过,由她来帮本王上位。”
明轩惊讶,“那王爷何以计谋用尽,费尽心思的将段姑娘从盛阳带来?”
“大概因为……本王想将那片从来无法触及的净土,永远守护在身边吧。”
他家王爷到底是啥意思,为什么他越来越搞不懂了?明轩仍一头雾水。
那天,段茉儿从香香口中得知,自从她被李玄臻带进京城之后,段夫人母女一直愤恨不已。
当初他明明是搭救段灵儿才被请进段府的,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她段茉儿。
担心段府这个庶出之女将来嫁得比女儿好,段夫人急三火四的想要给段灵儿寻一户高门嫁去。
恰逢巡按御史钱坤在李玄臻离去之后莅临盛阳,也不知他那个儿子怎么就看上了段灵儿,没几日便派媒婆上门提亲。
段夫人得知巡按御史的公子提亲,乐得阖不拢嘴,没几日,便将段灵儿风光的嫁了。
当时那场婚礼办得真可谓隆重到极点,段家为了给女儿挣面子,陪送了好几车的嫁妆,就是怕女儿嫁过去之后会受夫家白眼。
段府大小姐风光大嫁,羡煞了不少旁人,就连段夫人段老爷也因为攀上高枝,得意扬扬,显得高人一等。
没想到女儿才嫁过去没多久,就满身伤痕的跑回娘家向段夫人哭诉,说那巡按御史的儿子是个变态,新婚夜里把她折磨得差点断了气。
后来一打听,才得知那位钱公子之前已经娶了六房妻子,可惜每房妻子都没能熬过三个月,死的死、疯的疯,下场好不凄惨。
由于钱公子的爹位高权重,就算他那些妻妾被活活虐死,也没人敢上门告状,没想到段灵儿竟成了第七个受害者,她逃回娘家时的那一身伤,让府里上下震惊不已。
从前娇俏可人的大姑娘,嫁人不到半个月就被折磨得人不像人,头发被扯得露了头皮,指头断了三根,脸上全是青肿。
段夫人见女儿被虐得就剩下一口气,哭得差点上了吊,段老爷也急,却只能整日哀声叹气又无能为力。
幸好那钱公子对段灵儿也玩腻了,新鲜感一过便送回了一封休书,把段灵儿给休了。
这事在盛阳成了一大丑闻,搞得段夫人母女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见人。
段茉儿听了这些,心里也有些不快活,虽然段夫人和段灵儿这两个女人可恶至极,可她爹是无辜的。
如今那段夫人为了能攀上高枝,让女儿嫁入高门,结果却换来丑闻满天,说来说去,都是一个贪字作祟。
香香又提到两人曾养过的那只小土狗,得知四王爷派人来接她入京,小土狗就被冬杏给领走了。
值得人高兴的是,那青玉描金碗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被送回冬杏手里,她夫家见她提着信物上门,便如约完成了当年的诺言,风风光光将她娶进了家门。
而金富贵则被查出与土匪勾结,没多久就被送进了大牢。
得知冬杏终于与她的未婚夫婿有个好结果,段茉儿真心替她高兴。那只青玉描金碗,肯定是李玄臻想办法送回到冬杏家里的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甜蜜。那个男人,总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做着让她窝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