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葛尔沁的首级被砍下,挂在蒙古的大漠草原上?!”恭卉在听见孔兰由外归来后匆忙说出的消息,整个人震惊不已。
怎么会?!
“没错,这消息在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那葛尔沁目中无人,遭到他其中一名属下的背叛,趁他在京城作威之际,在后方发动了叛变,葛尔沁就是为此赶回蒙古平乱。
“可惜他回去也来不及了,他所属的领地已被占领,带回去的十万大军在途中就遭到不明军队的埋伏,死伤惨重,他本身也负伤,可仍坚持要回到蒙古,但那叛
将早已等著他,最后对决时,叛将一刀将他的头砍下!”孔兰惊魂未定的抚胸说出在外的所听所闻。
这事还真是惊魂啊!
“世事多变,不可一世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恭卉怅然。不管如何,葛尔沁也是条汉子,对她虽有著执迷,但也是因为她像极了他深爱的女人,说穿了,就是个情种,这般死去,她多少有些惋惜。
“多变的事还不只一桩,你可知那可恶日本女人的下场?”孔兰一脸大快人心的模样。
“少福晋怎么了吗?”恭卉心惊的追问。
“她呀,对咱们大清图谋不轨,皇上将她所有由日本带来的爪牙全杀了,只留少数人强迫送回日本,樱子本人则已被拔除永璘贝勒少福晋的头衔,还狼狈地被关进地牢里,皇上去函日本,要他们赔款赎人,再正式发函致歉,否则两国就等著准备开战。”孔兰大喜过望,当这是喜事。
可恭卉听了却黯淡下脸。“永璘的动作还真快,他还是不能够接受樱子吗?若能去除她的贰心,樱子与他是匹配的,而且两国若能交好,人民也能免去战乱之苦呀……”
“哼,那女人野心极大,是不可能忠心於咱们的,你别替她婉惜了!”孔兰可不以为然。
“唉。”知晓她对这个人是完全反感的,恭卉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倘若她的国家不愿意赎她或道歉,她的下场会如何?”
“哎呀,你还有心思管那女人的死活!有一件事也是我刚听闻的,不知该不该说出来让你担心。”孔兰忽然欲言又止起来。
抱卉心重跳了一下。“怎么了?”
“这……唉,听说永璘今朝在朝廷之上当众吐血昏厥,吓得连皇上都由龙椅上冲下呢!”孔兰脚一跺,全说了。
“什么?!”她闻之大惊失色。“永璘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啊,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孔兰话说到一半,突然客栈房里闯进了一批人,她惊愕的马上质问。
可这些人只盯著恭卉瞧,不发一语的端出一碗漆黑不见底的汤汁,放至她眼前。
“这是做什么?”她吃惊的瞪著他们。
“喝下!”来人低喝。
“我认得你,你是宫里伺候万岁爷的太监。”恭卉认出了开口说话的那人,他正是万岁爷身边得力的宠奴,有几次为万岁爷传话给永璘,来过贝勒府,所以她才认得。“这是……毒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杯黑汁就是万岁爷送来的了,他还是要她死?瑞亲王自刎谢罪,葛尔沁尸首分家,樱子被打进大牢待斩,接下来就是她了,这是总清算吗?唉,相关的人无一幸免,她又怎能逃得过?
再说,要她死也算是为永璘除去耻辱吧,不忠不贞又怕死的女人,在万岁爷眼中恐怕最是该死。
凄然一笑,她不再犹豫的端过药汁,仰头就要饮下。
“恭儿不能喝!如果是皇上给的,说不定真是毒药啊!”孔兰惊恐的拦下她。
“没关系的,反正……反正我也无所留恋了。”她露出哀莫大於心死的神色。那男人恨她,说不定他吐血就是教她激愤出来的,那么,她活著只是在羞辱他,惟有自我了断,才是最对得起他的决定。
“不行,我不能让你含冤就这么死了,你没对不起过永璘,总有一天会有机会对他解释清楚的,你不能就这么傻傻的饮毒寻死!”孔兰奋力夺过她手中的黑汁要倒掉。
但那几个宫里来的人眼明手快,立刻抢下药,不让她毁去。
几个人互视一眼后,面目变恶,抓过恭卉强撬开她的口,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将那碗黑色之物强灌进她的口中,孔兰阻止不及,看得傻眼,等回过神,一碗黑汁已全数进了恭卉的肚内。
她惊软在地,当场泣不成声。这丫头是她惟一的依靠,这几年她与王爷做尽了对不起她们母女的事,可她还愿意原谅,不仅救了王爷一命,还收留她,这丫头心地如此善良,怎能死得这么惨?老天无眼啊!
她不住痛哭失声,但哭声还来不及远传,就又惊见那几个人竟然取出黑布袋,
一头套进恭卉的身上,她连忙止泪阻拦,“毒也喂了,你们又想做什么?!”
“带走!”来人也不和她多说什么,扛了就走。
孔兰惊傻了,想追上,可人已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呆站门边,欲哭无泪。皇上莫非是要恭儿连死都不得让家人安葬吗?还是……这根本是永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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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卉没有被丢进山谷或深沟里,当她睁眼看见的是这间她再熟悉不过的寝房。
先是呆了许久,转头环视了一遍,直到看见床榻上的隆起,才回过心神,缓步畏惧的走近床杨。
这儿依旧一尘不染,万岁爷没让她消失得彻底,反而让她回到这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呼吸加重,竟害怕面对床上男人,脸色苍白得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进,脑中不断想著他见到她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恨?怨?怒?还是惯有的冷漠?
揪著心,她紧咬唇,内心其实很清楚他会如何对待她,可不管怎样,她都想再见他,她多担心他的身子,怎会在朝廷之上吐血呢?
她颤巍巍地朝著那教她心碎的男人身边去,他就像一块有吸力的磁铁,总是吸引著她,如飞蛾扑火般扑向他,若硬要将她与他切离,也是切肉不离皮,割了皮,肉又怎能不自伤?
眼前是他睡惯的罗钿屏风床,他就阖目躺在上头,若是熟睡的他,她该比较有勇气面对。深吸一口气后走上前,可她怯怯的一望,霎时让她杏眼圆睁。
怎么会这样?!
她见到的,不是往昔那个俊容焕发的男人,而是一张槁木死灰的脸庞!
他……他如何会变成这模样?
抱卉立刻冲上前去再瞧个仔细。才几日不见,他便两颊凹陷,神情疲惫,暴瘦不少,这跟他在朝上吐血有关吗?他身子何时出了问题,她竟一点都不知情?!
泪这时还怎能抑制得住,她当下望著他泪流满面,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该没事吧?若真有事,不用他人逼死,她也决计活不下去了!
一声抽泣忍不住由喉间逸出。
床榻上,布满寒霜的瞳眸倏地睁开。“你来做什么,谁允你进来的?!”永璘黑眸狂烈,发出低吼。
抱卉心震了一下。“我……我也不知怎么……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你的身子……”面对他的怒气,她无助的声音只能断断续续的持续著。
他狠眯起眼。“是皇阿玛让你来的?”冷酷的声音几乎降到冰点。
“我想……应该是吧……”连她也搞不清状况,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永璘神色凝重了起来,可却教人分不出他到底在思索什么,最后,他只是冷冷的瞥著她。“滚。”冰漠的嗓音飙过。
抱卉虽惨澹了容颜,脚却像被上了钉子似的,移动不了半步。“能告诉我你的身子怎么了吗?知道后我会离开的。”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竟然敢不走。
他冷笑。“怎么,你还关心我?”他笑得嗤冷至极。
“我是关心你,请快告诉我你到底生了什么病?”她焦急的问,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袖。
“好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竟然敢用那双寡廉鲜耻的手触碰我,你到底想再脏了谁!”他极其厉声的大喝。
在他冷冽的视线下,恭卉颤著手,松开抓在手中的袖子,泪水如洪,开始奔流而下。“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你自个留著,然后滚出我的视线!来人,备水,我要沐浴,是谁在外头伺候的,还不滚进来!”永璘暴怒的疾呼。
外头立刻有人狂奔了进来,先是瞧了惊恐难堪的恭卉一眼,再瞧了瞧发飙中的王子,抱著头又不能鼠窜,只得硬著头皮应声。“喳,奴才这就去备水让贝勒爷沐浴。”
“慢著,备水前先将肮脏的东西给我撵出去!”
“撵、撵她出去?”小太监迟疑。
“混帐东西,还不动手!”
从未见过俊冷阴沉的主子如此暴烈,小太监这下再不敢多迟一刻,急忙上前赶人。“小总管,贝勒爷正怒著,您也别为难我了,还是离开吧!”乍见她回来,他
原是高兴的,心想病重的贝勒爷见了她说不定心情一好,病情就会好转,哪知似乎适得其反,贝勒爷一见她竟是怒不可遏,瞧来真是嫌她脏了……
“不,我不走,除非知道他的病情如何,否则我绝不离开!”她坚持。
“可是……”小太监瞧见主子沉怒的表情。她再不走可能就会有杀身之祸了!“走吧!”算是救人,他强拉起她的手要拖出房门。
抱卉却硬扯开他的手。“若没让我见到便罢,一旦见他这般病容,没问清楚我说什么也不会走。”她哭著说。
永璘严峻了俊颜,瘦削的面容隐隐跳动著灼光。“你真想知道我的病情?”
“是的,请你告诉我。”她哭求。
他忽然朝她恶寒一笑。“你八成是想知道我会怎么死的,死状会是如何吧?想亲眼瞧瞧?”
“死?你说你会死?!”她瞬间刷白了脸。
“我得的是胃症,再活不了几个月,你该很痛快吧,我折腾你的日子有限,而且还没出手人就倒下了,我一死,你才能真正的解月兑活命。”他笑得残酷。
“永璘……”她捣著嘴,愕然的说不出话。
他似乎相当满意见著她这样震惊的嘴脸。“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照顾你……”她的泪扑簌簌的掉,说出这话时,眸中的坚决却是显而易见。
“你想留下来照顾我?”他冷眼瞧著摇摇欲坠的她。“好啊,既然你自愿留下来找死,我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凝盯著她的面容,他瞳色转深,几乎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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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永璘暴躁的打翻药汁。
抱卉一声不响的吞下泪,再端上。
匡啷一声,又传来桌椅翻倒的巨响。
“永璘,我求你了……”她跪坐地上,求著也要他服下药,这药不吃,更熬不住的。
“求?拿什么求我?你的背叛?你的不洁?!”他冷哼。
她身子更加瘫软,明白他折磨的不是她,而是他自个啊!
他怨她、恨她,想让她眼见到他如何惨死,但她怎能让他这么做?她后悔了,不该为了顾全大局说了那些话,如果他当真要她为此付出代价,那么,就一起沦陷吧,反正她也活得很辛苦呢……
幽幽地,她忽地笑得异常凄苦,在怔仲中潸然落泪。
永璘不羁的双眸透著犀利,凝视她的视线渐渐有了不寻常的转变。
这之后,日以继夜,两人都锁在暗无天日的房内,房中没有一丝烛光,房外亦洒不进一毫日色。
无尽的折磨尽在这四方屋里,没人进得来,也无人出得去,不言不语,不食不寝,相互对望,一个低怜,一个狠绝,他们都将自个逼到了绝境。
但他们想就这样互磨而死,有人却不同意。
“该死的逆子,你想让朕气死吗?!”乾隆终於按捺不住的亲自踢破房门直闯入内。“你们这是……”气冲冲的他在踢破门板的刹那,人也傻了。
暗淡无光的房中在乍亮的瞬间,他看见的是两具半人半鬼的凄惨身影,一人各据一方,永璘昔日炯炯有神的两眼已深陷,面貌凶沉,而那丫头则眼神涣散,骨瘦如柴。
他不禁彻底惊吓。这两人真的打算将对方折磨到尽头才打算罢休吗?
“永……永璘,是朕啊,你还认得皇阿玛吗?”他快步走上前,抱著自个爱子问。
“让那女人走吧。”永璘抬眼,只是赤目的吐出。
“你都这模样了,还管那丫头做什么?!”乾隆不住低斥。
“我后悔了,不想让她如愿见到我死。”
“你!”
抱卉苦笑,轻轻却决绝的说:“放心,我见不到你死的,因为我想先你一步走呢。”
“是吗?”永璘笑得凄怆。“皇阿玛,您说这女人有多傻,我要她走,不让她死了,她却死赖活赖著要陪死,不蠢吗?”说罢,竟疯狂大笑起来。
乾隆怕他得了失心风,惊得脸色发沉。“够了,别再笑了!”
可永璘却置若罔闻,笑得态意,笑得猖狂,在房内刚被点起的暗淡微光下,更显恐怖。
“永璘!”乾隆大惊。
这一喝,他这才木然空洞的直望向父皇。“皇阿玛,儿臣不孝,您还是走吧,别要再见到我这没出息的样子了。”他的语气逐渐转为缥缈,神情亦迷茫。
“你也知道自个没出息啊!”抱著儿子,乾隆不禁落泪。
他不想失去这个儿子啊!
“对不住了……”将自个锁入自嘲的波纹中,他再不言语。
“够了,你真要这样对付朕?”乾隆蓦然横眉竖目起来。“你真想逼得朕内疚不可吗?!”
永璘不语,就只是苦笑。
乾隆瞧了更恼恨。“好了,你别要以为朕真是笨蛋,朕查证过了,知道你的病没那么严重,重病有,但还死不了,你逼的不只是这丫头,还有朕,你要朕认错,要朕给那丫头解药,这些朕都低头,也都给了,人甚至还送到你跟前,你却还是这般对付朕,这会你还要什么?难道真要朕接受这丫头,她若成了你的福晋,你是不是就可以饶过朕了?!”他气急败坏的质问。
永璘蓦地笑了出来,这回,却是真正快意的笑。
丙然如此!乾隆咬牙跳脚。
而一旁的恭卉听了,整个呆住。这怎么回事?
“皇阿玛,这女人没背叛我,她一直守著我的底线,没让咱们蒙羞的。”永璘这时才跪下,抱著父皇的腿,恳切的说。
“你怎能肯定?她自个不是都承认跟葛尔沁过夜了?”乾隆没好气的甩袖。
“她是想保全咱们的父子之情才这么说的,她若不决断的要我对她死心,又怎能听从你的旨意,放心去死?”
这话乾隆似乎听进去了,立时沉默。
“再说葛尔沁的退兵,您也知道是我用计要他的属下叛变逼走他的,并非是因为恭儿的献身,只是他走的时间点巧合得让恭儿百口莫辩罢了。”
“……”乾隆脸色逐渐不再极怒。
“皇阿玛,这女人会是我的贤内助,也会是您的好儿媳的,您若是不成全,那儿臣——”
“若是不成全,你会如何?”乾隆当下又重重拧起眉。
“儿臣……兴许真活不下去了。”永璘抱著月复,脸色发青,这胃病虽非死症,但若拖延不医治,也是极为凶险的。
“你!”乾隆压著怒气,望向他枯槁的模样,半响后,又转而望向同样不成人形的恭卉,眼神渐渐缓下。
他这会总算亲见这女人为了儿子甘愿饱受折磨的模样,只能长叹一声。罢了!
“朕成全你们,一个月后朕亲自主婚,可届时你们的身子若是无法恢复,可别怪朕收回成命,这恩典不给了!”说完,脸微红,像是为自个的低头而恼怒,“含笑”快步离去。
“永璘?”万岁爷一走,恭卉立即愕然的望向他。她需要一个解释!
永璘回视,似笑非笑。“我说的你都听见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明知你没有背叛,还是这般折磨你?”
“永璘……”
他面色一整。“那是因为我在罚你,罚你的欺骗,罚你对我的轻蔑!”
“我没有……”
“住口!你竟敢独自承受皇阿玛的压迫,却没有对我提起只字片语,这是不相信我保护得了你;你找上葛尔沁,该明白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去见他的,而这些你都做了,不只如此,你居然还骗我说已委身葛尔沁了,你那闪烁的眼神、不定的神情,我看了你五年,你说我会不解吗?你保全别的,却愿意牺牲我,这点让我恼恨至极,若不让你尝些苦头,我又怎能甘愿!”他忿忿道。
“你……”恭卉的眼眶倏地涌上大量泪雾。这男人……好小心眼啊!
她哭得凶,但是哭得心甘情愿,哭得无话可说。
天啊!她好爱这男人,好爱好爱,也好恼好恼!
爬上前,就算全身已虚弱得无力也要抱住他。“七世夫妻,你答应给的七世之约,别要舍弃了,我甘愿受你折磨,我甘愿……”
永璘闻言,才反手抱住她,眸中尽是对她的独占欲,深邃的黑眸盈满无奈又无解的笑,低头覆上她的唇,给了她一个扎扎实实的吻。“我就是不肯舍弃,才会让你气得一再胃痛——”声音未落,他已倒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