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终于在尚衣监的一间简陋的小屋里见到郭爱了。
他震惊至极,不敢相信眼睛所见,那个他离开时还好好的人,此刻竟如病入膏盲的人一般,面容惨白到毫无血色,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恐的赶至床边,抱着像是无了生息的人儿,心慌的问。
王禄就在一旁看顾郭爱,这时也忍不住垂下泪来。“小姐她……小产了。”
“什么?”他大撼。
“奴才已偷偷带一名民间大夫进宫为她诊治过,确定孩子没了,而且她失血过多导致昏厥,大夫说……情况极为危险。”王禄难过地一抹老泪。
朱瞻基惊惧,盯着怀里了无生气的女人,几乎要丧胆。“小爱……醒醒……醒醒……我……我回来了”他的声音破碎,惨着一丝硬咽。
冰爱依然昏迷不醒。
“小爱——”他大声的唤她。
她仍然没有反应。
“我回来了,你睁眼看我,我回来了。”
她眼皮紧闭,毫无感应。
领着他来的胡善祥惊惧的躲到角落去,她从未见过这么狂怒又悲痛的朱瞻基。
“你给我醒来!”他用力的摇晃着郭爱的身子,就怕她贪睡再也不肯醒来。
见他那模样,胡善祥惊骇莫名,眼泪害怕得急落而下。
“小爱,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竟敢食言??”他抱着郭爱,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小爱——”
“我……我在这呢……”突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朱瞻基心头一震,低头就见她的眼睫颤巍巍的动了动。“小爱!”他激动的将她按向自己的胸膛,那里正为她激烈地跳动着。
王禄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大夫说只要小姐醒了,就没事了。
冰爱吃力地睁开眼眸,见到他抱着自己,扉弱地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旋即她记起自己出血的事,神情一变,慌急了起来。“孩子……咱们的孩子呢?有救回来吗?”她虚弱又急切的问。
他身子一僵,没有回答。
她转头往王禄望去,就见他别过脸去。
“孩子……没了是吗?”她伤痛的闭上眼,凝聚的泪水滚滚而落。
“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他马上道。虽然他也极其渴望得到孩子,但她更要紧,只要她安康,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她自责的抽泣起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能照顾好咱们的孩子……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胸口痛缩了下,“不,是我的错,是我不在你身边,若非如此,孩子也许不会出事。”他后悔自己不该留下她,不然至少也该留下吴瑾照应。“我要知道,孩子是怎么失去的,你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问,胡善祥立刻瘫软身滑坐在地,朱瞻基蓦地朝她看去,眼神逐渐转为严厉。这女人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而且她又是如何得知小爱的事的?“你怎么了?”
他语气森然地问。
胡善祥惊怕极了,身子不住的颤抖。
他疑心更重,起身想走过去问个明白,郭爱却马上拖住他,不让他走向前。
“瞻基,她不是故意的,你别怪她——”
他俊眸眯起,勃然大怒,“她果然有问题?!”
“对不起,我只是好心,我不知道她是女人,更不知道她有孕在身才会铸下大错……”胡善祥哭了,抖着身子拚命的解释。
她不过是存着一点私心想讨好初日,好让自己有机会接近太孙。
她能够容一个太监与自己共事一夫,因为太监总比女人好,至少一个太监永远不可能取代自己,哪知初日其实是个女人,甚至还怀有身孕,人参补气,却忌孕妇服用,她阴错阳差竟将初日肚子里的孩子给害死了。
自从知道自己闯祸之后,她就担心受怕,就怕面对这个男人回来后的后果。
“是你,是你害我失去孩子的?!”他额暴青筋,发指皆裂。
胡善祥泪流满面,不住摇头。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
“你该死!”
拉不住盛怒的他,郭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上前去一脚将胡善祥踹飞。
冰爱大惊,心知他绝对饶不过胡善祥,甚至会认定胡善祥是蓄意所为!
“太孙妃,你快走、快走!”她若留下,只怕会没命。
胡善祥被踹趴在地上,全身骨头像是快要散了,她忍痛的爬起身,仓皇要逃,但朱瞻基一个箭步扼住她的颈项。
“我一开始就不该娶你的,你这个祸害!”说看,他收紧手上的力道。
她被拍得痛苦挣扎,脸全涨红了。
“不,瞻基,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无心的,你冷静点,不要杀她!”郭爱怕他真的失控杀人,不顾虚弱的身子,紧张的想阻止他。
这是个意外,她相信太孙妃绝对没有害她的意思。
“她是汉王的人,你能说她无辜吗?她敢谋害我儿,我要她的命!”他疾言厉色,非但没有停手,还加重力道要置胡善祥于死地。
胡善祥被勒得眼睛翻白,全身无力,眼看就要断气了。
眼见阻止不了,郭爱急到一时气血上涌而昏厥过去。
“啊!殿下,小姐又昏过去了!”王禄见状大喊。
朱瞻基闻言一惊,再不管胡善祥的死活,马上缩手冲回到她的身边。
“小爱!”他见她虽然紧闭双眼,但泪水涌现,小手伸过来揪看他的衣服。
见状,他颓丧的坐倒下来。“唉,我明白了,王禄,带那女人走,我再也不要见到她!”他挥手让王禄带走已经奄奄一息的胡善祥。
王禄这才赶紧收起惊吓,依言办事。
冰爱仍淌看泪,“她并无恶心……你莫要再责怪她了。”她硬咽着替胡善祥求情。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若有心害你,也不会亲自去领我过来找你了,我只是难以原谅,她毕竟是害死我们孩子的凶手——”他恨恨地说。
冰爱握住他的手,“真正的凶手是我,枉我还会医术,身为母亲,竟粗心大意到没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你若要怪,就怪我吧……”她泪眼婆娑道。
他心痛的摇头,满脸的悲伤,轻轻搂过她,缓拍着她的背。“别多想了,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
朱棣之死所带来的危机,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亦是朱瞻基受封太子之日。
帝号由永乐改为洪熙,宫廷内外一片新气象。
冰爱身子尚未恢复,无法上太和殿去观看大明皇帝登基的盛况,倘若能亲眼目睹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而言,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但如今的她意志消沉,就算体力允许,她也没有那个心情了。
朱高炽已移居至乾清宫,朱瞻基理所当然的就移居东宫,此刻郭爱正在他的寝宫中休息,而吴瑾就在外头守着。
自从发生不幸之后,朱瞻基便要吴瑾时时保护她,负责她的安危,不让人随便接近。
她侧卧在床榻,手中是一封刚刚送来给她的书信,她瞧了一眼便丢开,无心理会。
“殿下,您回来了。”寝宫外传来吴瑾的声音。
他回来了?!她忍不住讶然。以今日的盛事,她以为要到天黑他才回得来,可这会才过午时而已,朝堂上应该才濒布完新帝的新政,之后还有一连串的庆典,他身为太子,又是新政的真正主导者,怎能撇下这些事回来?
朱瞻基踏入寝宫,脸色出奇的难看,她坐起身,惊诧的望看他。
吴瑾也跟着进来,马上为他倒了杯茶呈上,但他脸色铁青,接过那杯茶后就直接砸向角落。
吴瑾见主子如此,不由得惶恐吃惊的马上跪下。“殿下……”
冰爱立即朝他使了眼色,吴瑾会意赶紧躬身退下。
“这是怎么了?”她问向那犹怒发冲冠的男人。
朱瞻基大手一挥,又将桌上的水果篮扫落,篮里的葡萄滚落一地。“哼,我本以为父皇登基后便能为苏家平反,恢复你的身分,怎知……可恨!”他咬牙道。
威胁自己的朱棣已死,她也以为能够如此,难道有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急问。
“刚刚在大殿上,想不到李安竟然当众取出皇爷爷的另一份遗诏,上头除了重申朱家子孙不得纳苏姓女子为妻妾外,更直接点名,苏逢之女苏丽为妖孽出世,祸延人间,遗命斩杀,若有子孙包庇,夺其朱姓,贬为庶人,株连妻室全数下狱!”他横眉竖目的说出遗诏内容。
他便是在听到这份遗诏之后,才会以身体不适为由丢下一切离开的。
冰爱听闻不禁愕然,“苏丽到底做了什么,要让先帝这么赶尽杀绝?”
他敛下脸来,快步走至她身边。“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他心急的问。
她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晓得就会想办法除去朱棣的心结了,也不会令自己这么痛苦。
“那赵王妃呢?她是苏丽的姨母,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他不死心的再问。
她摇头,“我只见过她一次面,而且那回听她的口气,似乎也不知道苏家为什么会被灭门。”
朱瞻基阴郁不己,“罢了,遗诏都公开了,事己至此,我再想其他法子让你“重生”吧”他无奈的说。
当初他若知道李安手上还有这份遗诏,定会想办法阻止他公开遗诏,如今为时已晚,只好另想他法。
“重生?你是想让我改头换面,以别的身分出现是吗?”郭爱听出他的打算。
他额首,“认识苏丽的人不多,你只要不姓苏就可以了,况且,还有母后可以帮咱们。”
“不,李安也许好解决,以你现在的权势随便将他打发得远远的即可,可是赵王呢?他不会放过我的。”她意苦的说。
“他敢?”他声色俱厉起来。
冰爱心情沮丧,由身旁模出刚刚自己才看过的书信给他。“你瞧瞧他敢不敢。”
朱瞻基快速的将信件看过一遍。这是赵王写给小爱的信,这些年来三王叔从没放弃过给她送信,内容大致与过去相同,无非还是要她做他的奸细,只是这封信的措辞更为严厉了,竟然威胁,她若不从,就要举报她的身分,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朱瞻基看完后怒得七窍生烟,一把将信件撕个粉碎。“他好大的胆子。”
冰爱无奈的瞧着身下的碎纸。“你晓得的,就算我改了姓名,若同样是这张脸,那就行不通的,我休想光明正大的成为你的女人。”她不仅失去孩子,还得继续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简直是双重打击,郭爱垂下肩膀,对黯淡无光的前途灰心丧气。
见她这般,朱瞻基心疼不己,伸手搂住她,柔声道:“总会想到法子的。”心里的盘算却是——为了她,就算血洗朝廷,他也愿意!
这日,朱瞻基跟父皇议完国事提早回东宫,在寝殿,中看见郭爱手里捧着一本医书在发呆。自从失去孩子之后,她便经常如此,有些魂不守舍的。
他走向她,手搭上她的肩,她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是累了还是渴了?要吩咐人送消夜吗?”郭爱放下根本没有在看的医书,就要起身招呼他。
“不用了,你别忙。”他瞧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的深思。
她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吗?”是不是自己的帽冠不正,会看出破绽?她下意识的模模帽冠。
他握住她的手,“小爱,咱们……”
“孙嫔娘娘,您来了!”吴瑾在寝殿外大声的说着,刻意提醒殿内的两人。
冰爱紧张万分,迅速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连忙站离得他远远的,低下头,双手规矩的垂放在身子两侧,模样就像个真的奴才一般。
朱瞻基见了心里一阵的闷痛,她的这份委屈与卑下令他愧疚于心,于是当打扮得明艳照人的孙仲慧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他恼恨的怒容。
她当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退出去,可又想来都来了,这么回去她不甘心,遂还是咬了牙走向他。
“臣妾见过殿下。”她朝他娇媚的行礼,小心的瞧看他的脸色。
“你来做什么?”朱瞻基也不多废话,直接问明她的来意。
她起身时趁机扫视了四周一下,见只有初日一个奴才,没有别的女人在,不禁暗自窃喜。
“我好久没见到殿下了。”她娇羞的说。
“近来忙,隔几天会去找你的。”他随口道,心里想的是赶快将她打发。
“可是我很想殿下,不想隔几日再见你,再说,今日是我的小寿,所以我亲自做了寿糕,想请殿下尝尝看。”她有备而来,手上捧着自己做的糕点。
“今日是你的寿辰?”他皱眉。这么凑巧?
“是啊,殿下几年前还记得给我祝寿,可这几年你都忘了。”她语气虽然不敢责怪,但也难掩埋怨。
他原想问明来意后就赶人的,但既然是她的寿辰,便不好开口马上让她走,他瞧了一眼规矩站在角落的人儿。“初日,你先到寝宫去帮我铺床,晚些要睡了。”
他刻意支开郭爱,不想让她见到他与别的女人相处,另外也暗示孙仲慧,让她早些离开,别打扰他休息。
可孙仲慧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听到他想歇息,反而心喜着。
冰爱明白他的心思,遂朝他点头,“是,奴才这就去。”说完便往寝宫走。一般议事或召见嫔妃、宫人都在寝殿或偏殿还有暖阁,只有休憩就寝时才会进入寝宫中。
朱瞻基这才转身面对一脸媚色的孙仲慧。
“寿糕呢,拿过来吧。”他打算吃两口就打发她走。
他原本伸手要去取,谁知孙仲慧却自己将一块糕讲送进他口中,接着是整个身子往他身上靠来。
朱瞻基脸色铁青,立刻推开她。“你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只是喂殿下吃寿糕。”被无情的推离,孙仲慧脸上难掩尴尬。
“哼,东西搁下就好,晚些时候我会吃,你走吧!”他沸然不悦,冷声赶人。
面对他的无情,孙仲慧咬紧了唇。今晚她特意装扮过,目的就是希望能留在东宫过夜侍寝,她受他冷落太久,也受够了外头的冷言冷语,她想成为他真正的妃嫔,然后为他生下一子半女,才能免去被嘲笑失宠的命运。
“别赶我走,请殿下让我留下——”她卑微的求道。
“你说什么?”她竟想赖着?!
“殿下,大婚至今你都未曾碰过我,臣妾哪里不好?不够美吗?否则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她放下自尊的问。
他拧眉瞪眼,“你太放肆了——”
“就算我真的放肆又如何?我们是夫妻,你真的不要我吗?真的不想要我的身子吗?”她大胆的再度靠近,抱着他切切的问。
“你放开!”朱瞻基怒火万丈。
“不,你若说不出为什么不要臣妾,那就抱我,要了我的身子!”她不顾羞耻的说。
“你——”他没想到她竟会厚颜到这等地步。
“殿下,我一直在等你,我是你的女人,你若不碰我,我如何为你孕育下一代,我想为你生个儿子啊!”她死抱着他不放。
朱瞻基动怒了,“你给我放开——”他毫不怜香惜玉的拉开她,将她甩出去。
她狼狈的撞到桌子,这一闹,什么脸面都丢光了,她干脆趴在桌上哭嚎起来。
“你怎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妃嫔啊,你怎能不要我,这不是让我去死吗?呜呜……”
寝殿外的吴瑾闻声跑进来了,见着她这哭闹的样子也吓到了。“主子?”
孙仲慧还在那哭喊着“不是让我去死”,朱瞻基脸色阴沉,双眸危险的眯起,声音冷酷的说:“真这么想死,要本太子成全?”
原本还在哭闹不休,这会听那字字句句如冰箭般射来,孙仲慧的神智被冻醒,不敢再闹下去。
得到片刻安宁的他,疾言厉色的命令,“把这疯女人拖出去!”得令的吴瑾硬着头皮上前去请孙嫔娘娘离开。
被人无情的赶离,孙仲慧又开始泪眼婆要,但这回怕激怒朱瞻基的她可不敢再嚎啕大哭,嘤嘤哭泣的跟着吴瑾与贴身宫女离开。
她走后,朱瞻基怒气未消,摔了几张椅子后才想到寝宫中的人儿,心头一颤,他赶紧走进去,就见她坐在床榻上,泪眼愁眉。
他的心拧了拧,悄声走近她。“她发疯,你别在意。”
“她是真疯吗?”她摇头,“她没有,她只是承受太大的压力,逼得她非来与你摊牌不可。”
“你别胡思乱想。”
“瞻基,别再为我坚持什么了,你明白的,太子不比太孙,你一定要有子嗣才行,而这个孩子还必须是能光明正大列入宗庙金册的孩子,但这我给不了你,我给不了。”她淌泪。就算她真的为他生下孩子,那孩子也不能姓朱,更不能喊他父王。
“不要再说了。”他白着睑。
“你听我说,不用顾虑我了,我想开了,若我真的为你好就不能绑着你,去胡善祥或孙仲慧那,让她们为你生一个继承人,你去吧——”她忍痛的说。
她不能再自私下去,就算他们曾经在星空下定情,她也曾经一再的告诉自己要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但现实是残酩的,这么坚持只会害他为难而已甚至危害到他香火的继承。
他心疼肝裂的看着她,她越是委曲求全,他越是不让她受委屈。
他已经一时无法平反她的身分,又害她失去孩子,现在若再让她见他去找别的女人生子,他如何做得到?!
他擦去她的眼泪,“我刚刚就是要告诉你,不久后即是太祖忌日,父皇让我南行去祭陵,正好南京皇城也必须重建,才能如父皇所愿回都南京,你就随我去一趟吧,就咱们两人在南京过一段日子。”
他不能再任她颓废不振下去,该是带她去透气散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