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点,李放晴准时出现在别墅门口。
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吧……看看四下无人,她从信箱暗格取出钥匙,开门走进。
才一踏进客厅,她就顿住了脚步——
昨天答应聘雇她的蒋君南,趴卧沙发一动也不动,四周散乱的纸张,比她昨天离开时更多了,几乎将地面淹没。
怎么办?该不该叫他?昨天另一位先生呢?连番的疑问在心头直冒,看不到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她犹豫了会儿,悄步走到另一张沙发坐下,想等他醒来。
四周的凌乱相,让她实在很想动手整理,但有了昨天整理CD的经验,她决定还是别随便乱碰的好。
环视屋内一圈,百无聊赖的她,只好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略长的发披散着,看不见脸,在无袖背心的包覆下,劲瘦的肌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三人座的沙发容不下他硕长的身形,被牛仔裤包裹的长腿垂挂边缘。
睡着的他,充满了诱人亲近的温和气息,不似昨天那样霸道又盛气凌人,让人有种想去拨弄他头发的冲动。
李放晴小脸微红,敛回胡思乱想的念头,专心等他醒来。
然而,枯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沙发上的男人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她从原本的正襟危坐,到往后靠着椅背,已快要忍不下去。
不管了,她动手整理一下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她起身,先将地上那些散乱的纸张收齐,然后开始查看四周。
客厅旁的落地窗推开,木制阳台延伸出去,是观赏花园景致的最佳位置。一楼共有三间房间,而后沿着楼梯上爬,是个阁楼,阁楼后的门推开,摆置了阳伞桌椅,一眼望去,是广阔无边的好山好水。
哗~~这房子真漂亮!美丽的景致让李放晴看得惊叹连连,好庆幸自己能在这里工作。
欣赏完风景,她下了楼,好奇研究墙边堆叠的纸箱,却又不敢乱拆,只得放弃。绕到厨房,发现扫地用具,她很高兴地拿了扫把开始扫地。
“……从刚刚就一直拚命吵,你故意的?”突然,不悦的低哑嗓音顿住她的举动。
李放晴一回头,发现原本睡得深沉的他,如今正一脸阴郁地瞪着她。
“对不起,我会小声点。”糟……第一件事就让他不满意。可是她很小心没发出声响啊,哪有“拚命”吵?
蒋君南扒过额发,俊傲的脸庞满是愠色。昨天他想多写一些剧本存档,直写到凌晨五点才停止,她却一直窸窸窣窣的,硬把他从睡梦中扰醒。“你怎么进来的?”
“昨天那位先生跟我说了放钥匙的位置。”
蒋君南揉揉额角,下颚绷紧。该死的纪华!只要对方合了他的意,就对人毫无防心,要容易被骗是他家的事,别拖他下水成不成?
“对不起。”察觉到他的怒意,李放晴将收于口袋的钥匙放到茶几上,笑着安抚他。“你放心,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在她那心无芥蒂的笑容对照之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胡乱迁怒的大浑蛋。蒋君南抹抹脸,强迫自己放缓眉目。
“算了,以后离开时记得把钥匙放回原处就可以了。”反正他也是得打一副钥匙给她,只是他不喜欢这种秘密被随便透露的感觉。“你怎么这么早来?”
瞄丫一眼墙上的钟,李放晴不知怎么接话。都十点了,还早啊?
蒋君南坐起身子,乍醒的思绪有点迟缓,一时间也不晓得要吩咐什么工作。“你现在想做什么?”他看向她。
临危受命,她只能就眼前所见直接回答:“整理纸箱?”
“好,等我。”蒋君南起身,往主卧室走去。
不知现在状况怎样,李放晴只好愣站原地。他的行为反应,她真的捉模不太到耶……
“好了,开始吧。”不一会儿,梳洗完的蒋君南回来,大略看了纸箱上的物品名称,搬起其中一个纸箱带她到主卧室。“这些衣服帮我收进衣橱。”
原来他要帮她搬这些纸箱……李放晴有些受宠若惊。老板不是都只需动口不用动手的吗?“好。”她扬笑应道,开始动手整理。
蒋君南又搬来其他纸箱,看到她摆放的方式,浓眉拧聚,正要离开的脚步停住。“T恤别用折的,要用卷的才不会有折痕,衬衫用挂的,要分品牌和颜色……算了,我来。”不满意她的方式,他干脆接下自己做。
他不是要交代她怎么整理吗?李放晴眨着眼,静静看了一会儿,无事可做的她只好鼓起勇气问:“那……请问我要做什么?”
整理得正顺手时被打断,蒋君南轻啧了声,睨她一眼,拧眉想了下,起身走出卧室。“来吧。”李放晴见状赶紧追上。
他带她来到另一间房间,四周满是连排的空荡书架,房间中央置有堆叠纸箱,全装满了书,可以想象若是将书柜完全排满,那景况会有多惊人。
“帮我把这些书放上书柜。”
“好。”李放晴立刻去搬其中一箱,没料到小小一箱有那么重,差点扑跪在地。
“小心!”他赶紧伸手接过,那重量对他浑似无物。“你摔伤了我赔不起,这些书摔坏了你也赔不起,所以,小心点,知道吗?”挑眉的模样堪称凶恶,他帮她将箱子搬到书柜前。
“对不起。”为什么她有种自己很笨手笨脚的感觉?李放晴打起精神,拆开纸箱,将里头的书依序放上书架。
蒋君南忙着将纸箱搬到预定要放的书柜前,看到她摆放的方式,眉,又聚了起来。“等一下,光分版面大小有什么用?你要依出版年份来放啊!出版社、作者、年份、其他相关的书籍、还有预留的位置……算了,我来。”他再次把工作全权接手。
看着至今仍然空闲的手,李放晴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太龟毛遗是太体贴啊?从踏进门到现在,她什么工作都没做到,明明她才是被聘进来的管家耶!
而他,像是整理上了瘾,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请问……我要开始准备午餐了吗?”这件事他总不能抢了吧?
“好。”边将书上架的蒋君南边翻阅书籍,进度相当缓慢。
“可以跟我说家里有什么吗?电锅?米?锅子?有吗?”昨天为了贪快,她煮了面条,今天是第一天,她不想又这样简单打发。
“有。”沉浸书中,蒋君南简短回答,头也不抬。
就这样?李放晴有些傻眼,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想笑。他虽然常常摆出一副凶狠挑剔的嘴脸,但在他身上,她感受不到恶意的存在。
亿起昨天那人的保证,她扬起笑,决定放手一搏。
蒋君南看得正入迷,突然间,一只手插进了视线,他不悦抬头,却对上一张笑脸。
“理我一下吧!”李放晴皱鼻笑道。“至少跟我说那些东西放哪里吧?不然我没办法煮饭。”
她这举动让他微感讶异。虽然他长得并非凶神恶煞,但说话不留情却是业界闻名,很多不熟的工作人员一见了他就战战兢兢的,连说话都会发抖。
见识过他赶剧本的狠劲和起床气还敢对他开玩笑?睇她一眼,蒋君南玩味着。她是太活泼开朗,还是不知死活的白目草莓族?
他放下书,走出房间。“厨房用品都在那里,你自己找吧。”他指向旁边的纸箱,对于那些不熟的厨具们,他完全没有插手干预的打算。“看缺什么,就买回来。”他掏出钱给她,然后回去继续和那些书奋战。
她果然没猜错,他不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难相处呢!李放晴很开心,把钱塞进口袋。没办法,她见过太多坏人了,锻炼出看透人心的好眼力。
她开始拆箱,快速翻找所需物品,在心里列出清单后,出门采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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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轻声呼唤将他从书的世界中拉回。
盘坐在地的蒋君南抬头,发现他翻看的书,比放上架的书还多。他起身,拍拍灰尘,走出房间。
来到餐桌前,看到桌上的菜色——芹菜炒干丝、煎白带鱼、番茄炒蛋和苦瓜排骨汤,他的脸,沉了下来。
李放晴随后走出,盛了碗饭放到他面前,见他一动也不动,她怔了下。“怎么了?”
“没事。”蒋君南很闷,明明满桌菜肴,却都是他讨厌的。
那像是全天下都负了他的表情,没事才怪。李放晴试探性地问:“里面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她全都没有放葱耶!
“我讨厌芹菜味的冲鼻、会发亮的鱼、番茄的籽,苦瓜的苦。”好死不死,全出现了。
李放晴傻眼。那不就代表这些菜都中奖了?“那……有什么不讨厌的吗?”早知道她应该这样问比较快。
“就这些。”要不是她一脸认真,不像在讽刺他,否则他还真想骂人。谁叫她都挑他讨厌的煮?
“但重煮会等很久……”李放晴思索。“你吃蛋炒饭吗?”
“随便。”蒋君南随手拿起一旁报纸翻阅。
哪里随便啊!看着桌上的菜肴,李放晴摇头,拿了材料,动作迅速地炒起了蛋炒饭。不多时,粒粒分明的金黄炒饭已放置他面前。
“久等了。”
蒋君南放下报纸,正要开动,见她绕回厨房开始洗锅子,动作停了下来。“你不吃?”
“一起吃吗?”她以为禁忌颇多的他,不会喜欢和人同桌吃饭.
蒋君南顿了下,也为这月兑口而出的邀约微感诧异。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同桌吃饭,但她那张笑脸,笑着笑着像笑入了人心,让他突然觉得,有人陪着一起吃饭并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
“不然呢?”蒋君南把桌上的菜都推到对面的位置,吃起炒饭。“你要负责把这些解决掉。”
“我尽量。”她轻笑,坐到他对面开始用餐。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他问。
“李放晴,天空放晴的放晴。我要怎么叫您?蒋先生吗?”
蒋君南一口炒饭差点噎在喉头。“叫阿南就好,别您呀您的。”
“好。”李放晴点头。“请问还有谁住这里?”
“就我一个。”炒饭美味兼之肚子饿,蒋君南吃得很快。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昨天那位先生呢?”
“他是我朋友,住台北。”
“你也是从台北搬来的吗?”见他闷哼一声,她继续问。“怎么会想要从台北搬到这里?”他还这么年轻,不像那些来这里养老的有钱人。
“风景优,空气佳,不行吗?”
行,偏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反倒像在鄙夷。“你是编剧?”
“我比较喜欢剧作家这个名称。”把炒饭一扫而空,蒋君南反问:“你宜兰人?家里有什么人?几岁?为什么不念书要出来工作?”这样被问很烦,她知不知道?
李放晴怔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镇定。“嗯,我是宜兰人,今年二十一岁,出来工作是因为……”
“停——”蒋君南打断她。他是故意讽刺她的,不是真想听她的生平!“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懂?”
“我说错话了吗?”李放晴尴尬笑笑,不知道哪里不对。
“没。”他摇头,唇畔微微上扬。心思耿直的人,他喜欢,电视圈的虚假诡诈早让他腻透。“你慢慢吃。”拿起报纸,他走出客厅的落地窗,随兴倚坐阳台看报。
望着他走出,李放晴收回视线。
她的这个老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明明凶得跟什么似的,却又很平易近人,还跟她同桌吃饭呢!
小巧的菱唇扬起了笑,她挟菜入口,继续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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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客厅,蒋君南握着滑鼠,上网找资料。瞥了在外头晾衣服的身影一眼,再看看窗明几净的环境,他单手支着下颚,停下了动作。
就以往的经验,他与管家的磨合期,向来不短。他不承认他这是众人口中的龟毛,他是有原则,不轻易妥协。但他没想到,不被他看好的她,竟能那么快上手。
她来的第二天,熬夜的他睡到中午才起床,一起来,就发现书房里的书已全部放上书柜,除了少部分还要再做调整,排列的方式已相当符合他的要求。
然后,在他检查书房时,她又动作迅速地把他昨天弄到一半的衣柜整理完毕,一卷卷的T恤整齐堆叠,悬挂的衬衫依颜色质料分类,甚至连冬天的衣服都收纳得妥妥当当。
惊讶。见多识广的他,当时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
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把她的模样看进眼里。
平凡的长相,黑直的长发扎成马尾,高挑偏瘦,身材略赚平板——也难怪一开始会被他质疑年龄。全身上下,她唯一称得上出色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像从不曾沾染人间的尘垢,晶莹无瑕。
她看起来就和一般大学生无异,他难以想象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孩,会有这么机灵的心思,但与其说她细心,倒不如说她很会察言观色。只要他稍微拧起眉,她就马上知道踩到地雷,错误的事绝不会犯第二次。
她默默地看,记下他的规范和逻辑,虽然仍不免出错,但已是他聘雇的历任管家中最不让他费心的一个。才短短几天,已完全融入他的生活,没有隔阂。
让他不解的是,这样的她偏又和心机深沉扯不上边,在她身上,他只看得到灿烂开朗,不见其他负面情绪,就像她的名字,总是带着笑,真诚无伪,将那平凡的脸笑得炫上了光芒。
落地窗的纱门拉开,晾完衣服的李放晴走进。
“我等一下要去买东西哦。”顺手收走他置于一旁的空咖啡杯,她微笑说道。“有什么要买的吗?”
“海尼根,能搬多少就搬多少。”世足赛开打,必备良伴可得好好囤积。
“我前天不是刚买六罐回来?”李放晴瞪大眼。
“一场比赛就喝掉两罐,六罐能撑多久?”要是在运动餐厅和朋友一起观战,六罐连一个晚上都不够。
“原来你半夜不睡觉都在看足球赛啊?”难怪她老在客厅发现空啤酒罐。
“不然你以为我之前累积剧本存量是为了什么?”他不以为然地嗤哼,睇她一眼。“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不知道什么叫世足赛。”
李放晴小脸微红。当她问出世足赛是不是每年七月开打时,他差点没笑倒在地。她就是不知道世足赛、不知道四年举办一次,犯法哦?
“好,海尼根,我买。”月兑下围裙,她拿了钱包。“还有要买什么吗?”
“没有,钱还够用吧?”
“够,不够的话我会说。”李放晴笑道,往门口走去。
他给了张提款卡,里面存了两万元,虽然她知道他只是嫌麻烦,所以把少用的帐户直接交给她,但这样的信任还是让她很开心。
铃……铃……
此时,电话响了,近在一旁的蒋君南却充耳不闻。
原本在玄关穿鞋的李放晴听到,赶紧跑回客厅,接起电话:“喂?”
“放晴妹妹,是你呀~~”纪华爽朗的笑声传来。“阿南下次要是再不接电话,就回他说你是来当管家不是来当总机的,知道吗?”
“知道……”李放晴轻笑。她没见过有人那么讨厌电话,明明肯接手机,电话却是打死不接,偏纪大哥又很故意,老爱用电话找他。
“最近还好吧?他有没有欺负你?有要说哦,我可以帮你去劳工局申诉。”
闻言李放晴忍不住笑出。她还挺喜欢纪华的,每次打来都会跟她聊个两句,关心她,像个友善的大哥哥。
“很好很好,你别担心。”瞥了他不为所动的背影一眼,李放晴笑得更开心。
这几天相处发现,看似难缠的他,其实很好搞定。
除了某些坚持外,他是真的很随便、很不拘。他没嫌过菜烧得不好吃,没嫌过地扫不干净,没管过她几点上班下班,甚至连她列的花费明细都没认真看,一切随她一高兴。
他有起床气,还有脾气也不太好,但就算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只要那段时间别去烦他,他也不会胡乱迁怒。严格说来,他算得上是个好相处的人呢!
“这就好。”要是不帮着安抚,他很怕阿南会把这可爱体贴的小妹妹吓跑。幸好有她在,否则他根本就不放心阿南独自一人待在那儿。她的开朗活泼,会让阿南也跟着心情变好吧?“他在吧?”
“嗯,等等哦!”她将电话拿给蒋君南。“纪大哥打来的。”
会和她聊天的,也只有纪华了。蒋君南接过,轻哼:“什么事?”
我走了。李放晴用口形无声说道,出门去。
“你在做什么?”
“上网找资料。”蒋君南专注在电脑萤幕上。
“是哦?”纪华嘿嘿干笑。“欸,那个收视率出来了,你写女主角落海失忆那一段,高居第一耶!”
“嗯。”
“你之前那出偶像剧‘风铃花’在大陆颇受好评,把男女主角在内地全捧红了。”
“这些消息你以为我会比你晚知道吗?”往后靠着沙发,蒋君南冷道。纪华会这样绕着圈子说话,就表示他心里有鬼。“要说什么直说吧。”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哦……”纪华迟疑开口。“叶曼玲她查到了你的地址,人已经快到宜兰了。”
握住话筒的掌指倏地收紧,蒋君南面无表情。“……你说的?”他缓道。
“不是我不是我当然不是我!”纪华急喊,那瞬间冰冷的语调让他好紧张。“她打给我的时候,人已经过雪山隧道了,我想,还是先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谢了。”蒋君南打算收线。
“阿南……”纪华急忙叫唤,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叹了口气。“你要怎么做?”
蒋君南仰首上望,讥诮地扬起笑。半晌,才低声开口:“我会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