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嘉尔跟室友睡,把自己的房间让给肖成枢。
室内是很熟悉的布置,淡紫浅粉,很女孩子的味道,连梳妆镜上都有蕾丝。嘉尔虽然天天跟他们这帮男人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样样都来,但自始至终,内心还是非常小女孩吧。
仿佛还是当初跟在他后面、路都走不稳的小妹妹,每一条裙子上都布满花朵,口齿不清地向他炫耀:“花花的……”
想到这些,黑暗中的肖成枢忍不住微笑起来。
睡得意外的香甜。或许是属于嘉尔的气息影响了潜意识,在那个熟悉的梦里,纱帘终于掀开,他看到了嘉尔懒洋洋笑着的脸。
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吓,内心安定,淡淡的喜悦。
醒来还带着这种心情,睡得格外饱足。迎着异地的阳光伸了个懒腰,肖成枢神清气爽地起床。
等嘉尔和室友醒来的时候,肖成枢已经不在房间里。不过她们刚洗完脸,底下就有人按铃了。
肖成枢带了早点回来。
小笼包,青菜包,肉包,生煎,锅贴,油条,麻团,煎饼,豆浆,牛女乃,还有炒面。
室友双眼圆睁,“请问,你等下有朋友来?”
“我在上海就认识这一个人渣,不要小看她,她要吃这么多的。”
“别听他的,”嘉尔挑了煎饼豆浆,“吃不完的可以放冰箱明天吃。”
两个女人吃完就去上班,嘉尔说:“后天才周末,你先在这里自己舌忝舌忝伤口,后天带你出去玩。”
“滚你的,有张地图在手,天下我有。”
“我不是怕你一个人愈加觉得孤独寂寞吗?”
其实一个人呆着,无论去外面或者在屋里,都会感到寂寞的。但“寂寞”这个词肖成枢总觉得有点酸,但,独自一个人的感觉确实令人很不爽。他一向呼朋引伴,最爱热闹,现在想想,只怕也是最怕寂寞吧。
闲着没事,他决定去外面解决一下午饭,就在小区外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菜,结果只动了几筷子——太甜了,我靠,厨师把糖看成盐了吧?
而这时嘉尔打电话过来,报上一家菜馆的名字,“上海菜你一定吃不惯,去尝尝这家,是东北菜。”
“多远?”
“坐公交车一个小时。”
“靠,那我已经先饿死在车上。”
结果跑到上海竟然也是吃肯得基,然后回去补觉。嘉尔和室友下班回来,就看见肖成枢趴在床上,衣服也没月兑,睡得正香。那双清亮的黑眼睛闭上,这样的他看起来格外清秀无害。
到了嘴边的声音咽回去,嘉尔在床前静静地站了会儿,克制住指尖想去碰他的冲动,慢慢退出来。
“……你回来了……”
肖成枢迷迷糊糊醒了,声音微微低哑,在小小的房间里有低低的回声,震动空气,震动她的心弦。
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轻颤,嘉尔顿了一下回过身来,脸上已经有了无懈可击的笑,“醒啦?天亮啦,该起床吃饭啦。”
出去填完肚子,嘉尔带肖成枢去南京路,“你跑过来的真正目的是要生日礼物吧?人渣,这条路上的东西一定合你的胃口,去吧,本小姐买单。”
虽然不是为此而来,不过,“你确实好久没有送过我礼物了。”他去挑了一条皮带、一只打火机,还有一条领带……领带?!
回到家里,嘉尔翻着所有的购物袋,赫然发现这样一件东东。她狐疑地问:“喂,你好像从不穿正装吧?”
“买着玩不行吗?”
“我靠,要买玩具可以上玩具店!”
“喂,女朋友都要送男朋友这些吧!”
“——”嘉尔一愣,电视的声音热闹得很,一时之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座中国首屈一指的繁华城市,夜色中每间窗户都亮着璀璨灯光。他们只是人海中两艘小小的孤舟,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这样真实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这么多年的人来人往,所幸,我们一直在彼此身边。
到了此时此刻,内心的慌乱与迷惘烟消云散,对于此行的目的分外清晰。他把她从沙发扶手上拉下来,嘉尔发出一声惊呼,人已经落到他怀里。
“喂,人渣,我失恋了,”肖成枢的手臂箍着她,“你来当我的女朋友吧?”
怀里人僵住。
“我知道你会不习惯,老实说我也有点不习惯……不过我们这么多年都是一起的,以后也在一起吧?”
他不和别的女人过,她也不要和别的男人过……这么多年过去,他只有在她身边最放松最快乐,不过……
他不能确定她是否一样。
嘉尔紧抿着嘴角,目光幽深,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气氛紧绷,像一根弦被扯到了极限,无论哪一个点的力量稍稍过头,就会铮然断裂。
“我做过什么让你认为我可以随时充当备胎的事吗?”
嘉尔开口,仍然保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却是僵硬的。盯着他,语气无法想象的幽凉,充满了绝望。
肖成枢,这么多年,我所要的不过是在你身边最特殊的那一个位置。是妹妹,也是朋友,还是最铁的哥们,能够无条件地获得你最贴心的照顾,也无条件地给你最大的照顾。这才是我即使在最渴望最脆弱的时候也拼命忍住不泄露感情的原因,这才是我二十多年来最珍惜的东西。
可是,什么时候起,你把我当成了那些女孩子看待?而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没错,你失恋了,你来找我倾诉,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仍然如此不可替代,我很开心。没错,你需要又一个新的女朋友来填充生活的色彩,因为你是那么怕寂寞的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我。
不可能是我。
你以为我愿意做你一年半载的女朋友,然后失去到老都可以离你如此之近的地位?那简直就是用一粒一克拉的钻石换我十公斤的黄金。更可悲的是,你竟然认为我会看上这一克拉钻石。
一颗心就在他温柔的声音里变得又冷又硬,快要失去跳动的功能,全身的血液凉下来,她慢慢地站起来。肖成梢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想拉住她却无能为力。
“看在你被同一个人连甩两次的分上,我原谅你的胡说八道。”嘉尔站得笔直,冷冷地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向我道歉。”
说完,她转身,肖成枢在她身后,那姿势像一头沉默的兽,忽然大步追上来,“要拒绝我,至少得抬出个挡箭牌吧?傅朝轩那个假男朋友不是很好用吗?现在干吗不用?”
语速急促,火大得很。
因为,她竟然认为他在开玩笑。
如果是正经或玩笑的拒绝,都可以忍受。因为那只是表明,她对自己毫无感觉,他当然不能勉强。可是,可是,竟然是这样的眼神,竟然这样把他的认真、他这么久以来的烦恼一句话冷冷地否定。
胡说八道?
我靠!
他的眸子里有火焰在燃烧,整张脸气得涨红,用力把她扯回身,“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
他怎么知道了?嘉尔一惊,跟着瞪他一眼,“这么大声干吗?不要吵醒别人。”
那也好办,被关上的门重新拉开,紧接着嘉尔被推进房间,门在肖成枢背后关上,顺手开了墙上的灯,“现在可以了吧?”
嘉尔不作声,在床畔坐下,没有看他,“谈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灯下的她,背脊挺直,脖颈颀长,看起来格外的瘦,却又格外的倔强。这种样子他太熟悉了,一旦遇到什么难以解决又非常不想面对的事,比如许多年前李爸李妈闹离婚,比如高考志愿不知道该填哪里……她就是这个样子。
明明还像有猫爪在挠的内心,忽然之间,凉了下来。
一肚子的话,全都不必说出口了。
很抱歉,让你难过了。
仅仅是这样一句,也无法出口。
他不出声,嘉尔倒望过来。只见他背靠在门上,黑色刘海滑过额头,眼睛陷进一片阴影里,里面有什么幽光闪烁,整张面容上充满了痛苦和隐忍,不过就在一瞬之间,在她的视线下,他的脸上已经换上笑容,“呐,骗你的。”
“什么?”
“我喜欢的是女人啊,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男人婆?不过人渣就是人渣,一试就试出来了,枉我千里迢迢跑来送分红给你。”
“什么?”
“钱啊!就在我的卡里。里头一半是你的一半是我的。不过我决定把整张都给你,这样的话你十年以后再分红吧……”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笑容很灿烂,掩饰得很好。
就像她自己以前常做的那样。
不过,因为是第一次伪装的缘故,在前辈面前,还是很容易被看穿。
笑意,似第一枝花朵,敏感地察觉到风中春的气息,舒缓清浅地开放,她问:“真的假的?”
“开玩笑,不信你自己去翻——”
“你前面说的话,真的假的?”嘉尔慢慢起身,凝望他,“如果是假的,身为好兄弟一枚我当然不会跟你计较,如果是真的……我可不是那种调戏完了说声骗人就没事的人哦。”
微笑起来的嘉尔这样美丽,薄薄的唇弯起来,肌肤洁净清凉,任何的沉郁心事,都会在她的笑容面前消失。肖成枢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指尖禁不住轻轻颤抖,这家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不说话啊?那就是假的咯……”
“假你个鬼!”肖成枢骂一声,“李嘉尔,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对我没感觉,那么我说的话你就当是放屁。不然,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就跟我凑合吧!”
“我年轻貌美,干吗要跟你这个被甩无数次的衰人凑合?”
“拜托你想想自己连被甩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吧!”
嘉尔怒吼:“起码不想被你甩!”
肖成枢的气势立刻弱下来,“别这样……好兄弟有话好商量……试试看,怎么样?”
半带着讨好的笑。
在灯下清亮的眼。
在漫长时光里,一直占据着心中最重要位置的人。
肖成枢。
需要长久以来练就的克制功力,才能压制住心底满溢的快乐不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她挑起眉,淡淡地说:“那就看你追人的本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