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那天,安适提前来到她家。
她来开门时穿着居家服。进门之后,他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她居然正准备吃晚饭!看她一脸悠闲自在的样子,他不禁担心她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慕容倚坐在沙发扶手上,手捏着下巴,一边用专业的眼光打量着他,一边在想:每次见到他,他都身穿休闲服,给人随意、洒月兑、很有亲和力的感觉。此外,他和安逸长得很像,笑起来也有点“阳光”的味道。除了在那次酒会上,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西装。他穿着件米色的衬衫,搭配着蓝黄条纹图案的领带,黑色的西服套装,整体看来深沉、优雅、潇洒、稳重,完全一副成熟男士的气派。两种印象相比较有点矛盾,使她第一次对男人的年龄感到好奇。她还注意到从一进门那时起,他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那盘炒饭上,现在他转移了目标,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似乎了然,做了个最简单直接的猜测,问:“要不要尝尝?我刚做的炒饭。”
他又好气又好笑,反问:“今晚我们要去参加一个宴会,你不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等了你一下午。”
后一句话让他心里舒服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明白,问:“那你现在吃什么炒饭,难道宴会上就没吃的东西?”
“我有应酬时一般只喝点香槟饮料什么的,再就吃点水果蔬菜,宴会上的菜无论中式西式,每家酒店都一个味道,太‘八股’,我不喜欢!”
他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所以就先在家吃个饱?”他尽量克制住不笑出来,真想不到她居然与他有同样的习惯。
她没有注意他的异样,点了点头又问:“要不要尝尝?”
“那就谢谢了!”
她嗔怪地瞅他一眼,转身去了厨房,拿出个盘子和勺子,将辛苦半天还没来得及享用的劳动成果分一半给他。
他尝了一口,笑着说:“你手艺不错嘛!”
“多谢夸奖!”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不是不知道他有一手好厨艺,听他这么一说,真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
吃完了炒饭,他说:“我来收拾,你快去换衣服吧!”
她看了下表,“还有两个多小时呢!急什么?”
他一边收拾,一边说:“女人进化妆室没有一个多小时是不肯出来的。”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这方面的专家,她有些生气,又一想:反正是他自愿的,自己乐得清闲!临进卧室之前不忘提醒他:“小心你那身行头!”
事实上安适的确有先见之明,从他收拾完餐桌坐到沙发上等她一直到她从卧室出来,看看时间刚好一个半小时。她及肩的长发,发梢处有点自然卷,脸上略施脂粉;穿的还是上次酒会时穿过的那件鹅黄色小礼服,只是在腰上加了条橘色的丝巾,用一枚玫瑰形的大水钻丝巾扣固定,丝巾两端收拢成一长一短垂在身侧,随走动起伏,有种飘逸的感觉,除了一副亮晶晶的水钻耳坠和手链式的表再没有其他饰品,简单大方、清新靓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安适注视着她,仿佛不愿将目光移开。她有些不自在了,于是开玩笑似的说:“怎么样,不至于让你没面子吧?”
“真漂亮!”他由衷地赞叹。
她居然坦然接受,大方地道谢,脸上多了份骄傲的光彩。女人都喜欢男人的赞赏,不管是否发自真心一样令人高兴,何况赞赏她的是安适这样出色的男人。
他帮她穿上一件驼色的羊毛绒风衣,又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长外套,笑叹着:“我本来无所谓的,现在却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他笑着说:“担心他们说我‘老牛吃女敕草’!”
她想生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多大?”她趁机问道。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对不起,就当我没问。”她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原来男人的年龄也是秘密。”
他笑了,说:“我大你十岁!”
“三十六?”
他笑着没做声,算是默认。她猛地一惊,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年龄,其实也不必问,除了安逸那个报马仔还会有谁?他大概把知道的所有关于她的事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他大哥啦!以她对安逸的认知,他当作家要比当老师和服装设计师更有前途,他的想象力超丰富——单凭安适送她回家并借她件风衣御寒就认定他在追她,自以为是地帮他制造机会,事后一直没见到他。如果被他知道安适和她成了好朋友,一起吃饭打球看电影,甚至陪他出席宴会,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家伙会恶作剧地叫她“大嫂”了!
忽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由得脸红心跳,瞄了眼安适,他正专心致志地开车,没注意她的异样。还好!她松了口气,听说学医的大都学过心理学,若被他看出她在想什么,那可就糗大了!
车停在了锦江酒店门前,她不禁皱眉,十月份她有的几次应酬都在这里,不想十一月刚开始也是这样,“为什么总爱选在‘锦江’?C市有那么多家酒店的!”她自言自语地说。
安适微笑着说:“这该问主办者才对!”
他们这样出色的“一对”出现时自然很引人注目,可想而知安适当初在同济虽然只上到大二也必定是风云人物。又赴美深造,如今衣锦还乡,所到之处,无不欢迎。
然而令人最意想不到又难以忍受的是安适对昔日的同窗介绍她——“这是我太太!”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甚至有股甩他耳光的冲动,而他想必是有先见之明,亲密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双臂钳制得死死的。外人看来好一派“伉俪情深”啊!其实她气得简直要爆炸了!她从没想到他绅士的外表下本质却是如此可恶,她可真是误上贼船啦!
安适知道她真的气坏了,便一直搂着她不放手,仿佛知道一放手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冲动只是在一瞬间,关键时刻,她的理智总是占上风。尽避他真的很过分,她总不至于当众令他难堪。
宴会开始了,吃的是自助餐,来宾们三五成群,一边交谈一边走向餐台。她趁大家不注意时用力挣月兑出来。
他向她道歉,她不理睬;他去挽她的手,她甩开。
她有点饿了,这都是因为他瓜分了她之前的晚饭。想到这个,她更加生气,自顾自地向餐台走去。
安适始终保持距离跟在她身边,她不愿和他说话,他就不开口。有时他和上前打招呼的熟人应酬几句,但目光仍不时留意着她的举动。
既然是结婚十周年纪念,宴会之后就少不了个小型舞会,以增加点浪漫气息。音乐响起,先由主人夫妇开舞,随后来宾们双双步入舞池,安适又一次表现出强势的一面,不问她的意思,想必知道她不会同意,就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进舞池。
她脑子里灵光乍现,目光中迅速掠过一丝恶魔之光。开始表现得很合作,没过多久,她三寸高的尖细鞋跟“很不小心”踩了他的脚。安适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她一脸无辜,急忙说声“对不起”。他知道她的诡计,勉强笑了笑,并不在意。接下来她总会“不小心”然后说“对不起”,她知道他看穿她是故意的,渐渐地不再佯作无辜,而是对他绽放出最迷人的微笑,笑得灿烂,笑得得意。
一曲未终,他受不了啦!他变换姿势,改搂住她的腰,双手在她身后交握,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够了噢!我道过歉了,你也报过仇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的气息呵得她耳朵痒痒的,若不是她正在气头上,肯定会触痒不禁笑出声来。他从一开始就吃她豆腐,而且有大吃特吃下去的意思,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她越想越气,脚下又是用力一踩。
安适双手的力道倏地加重,让她更贴近自己,警告似的低语:“再动一下后果自负!”
她挑衅似的把头一扬,舞步稍有停顿。
如迅雷不及掩耳般,安适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她全身一颤,抬头望着他。他微笑着说:“你再踩我一下,我就吻你一下,不信就试试看!”她果然不敢妄动,气得脸色发白。他又说:“帮帮忙笑一笑,别忘了你是我‘太太’呀!”
他还敢说!她狠狠地瞪着他,几乎忍不住想踹他;他察觉出她的意图,不但不怕,反而很期待似的微笑着。她及时改变主意,感到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
好容易一曲终了,她刚松了口气,他还是不松手。她挣扎了一下,冷冷地开口:“可以放手了吗?”
“还生气啊?”他笑着说,“你不是怕人误会吗?那就索性挑明了说吧!”
“你就不会说我是你女朋友?非得说我是……”她蓦然住了口。
他很有趣地看着她,笑问:“是什么?”
这人怎么这么可恶?!她紧咬着嘴唇,“你太太”三个字她是无论如何不肯说出口的。
“你是我女朋友吗?”他问。
“当然不是!”她瞪他一眼。
“那你是我太太吗?”他又问。
“当然不是!”她又瞪他。
他笑着说:“既然都不是,那说你是我太太还是女朋友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一样。”
“女朋友和太太怎么会没有区别?”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这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她急忙压低声音,说:“这连白痴都知道!”
“抱歉!我不是白痴!”
“你……”她不理会这句玩笑话,气得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笑了,缓缓地说:“听你的意思,如果是‘太太’和‘女朋友’由你选,你选做我女朋友?”
“当然!”她没觉出这话有什么不对。
安适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说:“OK!那你就做我女朋友吧!”
这句话像一阵风,把她的怒气全吹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也清醒过来,这个变化是如此地突然,以至于令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望着他,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温和的笑意,看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不禁疑惑,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你这么认为吗?”他皱眉。
他的确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也正因为如此,才令她头疼。其实这些天的相处,他表现得很含蓄,她不是没感觉而是没在意。现在他说出来了,她仍感到意外,她低着头不说话。安适这才放开她,走过去端来两杯香槟递一杯给她。她默默地接过来啜饮着,他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有人过来请她跳舞,她婉言谢绝了。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香槟,这时换了一支舞曲,是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曲《友谊天长地久》,听了整晚莫扎特、施特劳斯著名的舞曲,这首曲子令人有种轻松的感觉。
安适把杯子放回去,又来到她面前,像电影里那样,一只手按在胸口,对她微微躬身,说:“可以请你跳支舞吗?”这举止与他的绅士风度很相配。她今晚第一次开心地笑了,将手搭在他手上,开玩笑似的向他行了个曲膝礼。
他们步入舞池,配合得很默契,转身,旋转,再转身……她有点头晕,两人目光交流,她能感受到他眼神中包含的温柔和爱怜。他们跳着舞着,彼此凝视着,看着她迷离的眼神,他知道她有了几分醉意,一曲终了,他们去向主人告辞,提前离开了。
冰凉的夜风一吹,她清醒了许多,上车后,她提议去吃夜宵。于是他们就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馆里去吃馄饨。深更半夜穿着礼服开着车去吃馄饨,这情景有点怪异。好在这个时候那里的客人寥寥无几。他们不理会别人异样的目光,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馄饨,一边聊天。
慕容原本觉得奇怪,中国的医生几时变得这般阔绰,居然在锦江酒店豪华的宴会厅大宴宾客,这才知道他这位昔日同窗十年前辞职下海,如今已是一家著名的保健用品公司的老板。想来同济医学院的毕业生并非都得当医生不可。他们聊了很多,但都避免提到宴会上那个敏感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