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枫没有留在这里看向擒昆出殡的盛况,当然她相信堪称富豪的向擒昆的葬礼一定办得隆重哀荣。向擒昆也一定想不到他苦心保留的财产到最后全部被伺候他许多年的姬妾们瓜分得干净。
有那只信鸽做引导,她相信自己能很快找到最后的元凶。
青湖很不耐烦。他说:“既然你知道凶手的地址,把信鸽交给我。你喝一盏茶的工夫我就可以取你仇人的头把他们全部交到你手。”
邢枫很简单地说:“不。”
“又是为什么?”
“如果我给你机会处置我,你会怎么做?”
青湖的表情立刻狰狞起来,他狞笑着说:“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细节。”
“我想更〗残忍一千倍地杀死他们。而且由我的手在我面前看他们痛苦哀号,为他们做过的事后悔。如果你帮我代劳,我惟一的乐趣也会失去。”邢枫容貌原本秀美动人,当她回忆起过去种种不愉快经历时,嘴角立刻添上凄苦的痕迹。
“两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青湖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带你飞到目的地。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西游记》里孙行者不能背着唐三藏飞到西天去。”
最近这两天青湖看了很多书,他认字已经全无障碍。可惜只能说看不会写。他大概永远学不会如何用手握住毛笔写字。
众人眼中光华夺目的俊秀公子原来是个文盲。
半子不像人,会挑选繁华集市行走。它只是一只禽兽,所以常常飞到根本是荒无人烟的山野中。等走过这一段后,邢枫和青湖才发现完全可以顺着某小镇过去,但当时两人都没有预知能力,只得跟着鸽子乱走一气。
所以在野外打尖的时候就多起来。
枕天席地,在乍暖还寒的时节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情。躺在篝火边,野兽低低的嘶吼做伴奏,吃着冷馒头和咸菜时,会有毛毛虫爬到嘴边加餐。一路走来,反而是青湖抱怨多多。他已经从睡在地上进化到睡在床上,现在又把他赶回地上,他的心理很有一点不能接受。
青湖将头枕在胳膊上,远远地传来兽类的低吟声。
邢枫听不到,因为她只有人的耳朵,而他拥有狐狸灵敏的听觉,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是两头狼在交涉着。
“我要爱你。”
“我不要。我没兴趣。”母狼说。
“来嘛,别扫兴吧。”公狼做出种种姿态诱惑母狼。
“好啦,看你还不错的样子,你卖力一点啊。”
“你等着瞧吧!”
然后就是哼哼吼吼的低吼声。
他已经听到很多次了。这天晚上听到这声音分外扰人,他根本无法入睡。
翻了个身,青湖将脸对着篝火,火光照映到邢枫的脸上。她的脸在火光里分外艳丽。如果她还醒着,青湖是决不会盯着她看的,他没忘记自己天天挂在嘴边他恨她的口头禅。火光照亮她轮廓优美的脸蛋,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增加妩媚的艳红。长长的黑发平时总是绾在脑后,因在野外只是随便用银色发带拢在身后,几绺长发披到胸口唇边,石榴般红润的口唇微微张开,贝齿轻咬着一丝长发。
她长得真漂亮。
如果她能变成狐狸,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母狐狸。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他是一只公狐狸,她是一头母狐狸,他一定会像那头狼一样,用尽心计地追求她。他仿佛看到两只狐狸快乐地在林子中间嬉戏玩耍。
他总是说憎恨她,憎恶她,但他忘不了最初看到她时那种倾心的感觉。她好像最矫健勇敢的仙女降临于林间,高傲而美丽,孤单又脆弱。那时的他,只是很单纯地喜欢她,想安慰她……
邢枫醒来时,见到的就是青湖蜷缩着长手长脚,靠在她身边,脸贴近她的胸口,手脚几乎和她的手脚交缠在一起的样子。青湖白净的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过去,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蜷缩在她的怀里——
但是他现在是人了——
男女授受不亲。想到这里,邢枫就要推开他,谁知刚推开,他又缠上来,手长脚长地把她包在他怀里。手还无意识地划过她的胸口。
真想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
邢枫不停克制着自己的冲动,那张白净俊美的脸上印上五个指印一定不会好看。而且他其实只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他什么都不知道。所谓不知者无罪嘛。
而且,身边有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不会那么寒冷……
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她在胡思乱想间,东方既白。
“睡得真香。”青湖感叹。
当然,他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把她当做肉垫,他当然很舒服。惨的是她啊。对着溪水洗脸梳妆,不意外看到黑黑的眼圈,是一晚上未眠的结果。
青湖伸着懒腰,说:“昨天本来睡不着的,狼叫了一夜。”
“你会怕狼叫吗?”邢枫起身,带起一串晶莹的水花。
“闹得我心慌。”他说,“对了,我昨天好像模到什么软软的东西,不会撞到你了吧?”
“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邢枫冷硬地说,她可不想被他发现他到底模到她什么地方了。
“呵呵,我还以为模到你的关键部位了。没有就好。”青湖很诚恳地说。
“你……都知道啊?”邢枫表情难以琢磨。
“知道什么?你是说你身上的关键部位?女人身上到处都是关键部位。未婚女子被男子模到任何地方都有权利要求男子娶她,这是你告诉我的吧。”青湖还没忘记她的教诲。
“嗯……哼。”邢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你们人还真是麻烦。”青湖还是改不了开口闭口你们人的习惯,他继续说,“你们人非要身上穿一堆衣服。冬天天冷,人身体是光溜溜的,不穿衣服会冻死,就罢了;怎么夏天天气暖和还要套几件衣服身上,即使要做的事也很不方便。还有,只是模模就要负责。我们狐狸即使生了孩子,母狐狸也不会要公狐狸养它一辈子。”
“……你懂的还真是多。”
邢枫表情很冷静,实际上心脏都要跳出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年轻的男子在荒郊野外讨论这样敏感的话题。
“当然,兽和人不同,什么都很直接的。我从小就懂得很多。”
邢枫暗想,以为他刚刚为人,什么都不明白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走了大半个月,两人终于到了人群稠密的城镇里。
邢枫放出丝线将鸽子收起来。或许这只禽兽还要继续往深山里头飞,或许他们还要继续和崎岖的山路做伴。但是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邢枫能闻到青湖身上发出的浓郁的体味,距离很远仍然充鼻而来,她相信自己的情况和他一样糟糕。
到了镇子上,两人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下。邢枫先请小二送洗澡水上去。
青湖也不再问她为什么要住破烂小店的蠢问题。
当他发现他能使别人产生幻觉时,他曾问过邢枫:“我们可以住最豪华的客栈,吃最好的食物,他们要银子时我只要使用幻术就行了。”当时邢枫说,大家都是做生意的。现在生意人抽的税又重,她不想随便占别人的便宜。青湖觉得邢枫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惜她的温柔大多数时间是对着不相干的人。
邢枫洗澡前交给他碎银子叫他到镇上随便找间澡堂将自己洗干净。
小镇不大,霞光晚照时,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家家户户房上房都开始漂浮着细细的炊烟。
到底哪里才是澡堂?
他模不着头脑地到处走动着。前面一片空地上停满马车,张灯结彩,还有两个才总角的小厮站在门口。
终于找到还营业的地方了。他大大喘一口气,连忙走到门口。
“这位客人……”小厮见他穿着寒酸忙上前阻拦。
他转头,露出迷人的微笑。
小厮立刻愣了神,面前的男子明明穿着华贵锦袍,服装高雅精致,显然是成衣店精心制作。他漆黑长发用玉冠束在头顶,玉面薄唇,俊美得难以想象。
两小厮连忙推开朱红大门,齐声说:“贵客到。”
层层门廊走过,穿影壁过花墙,终于到了正楼。
二层绣楼廊下挂满宫灯,灯光照得如白昼一样。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正依偎在或老或少各个不同但同样多金的金主身边嬉闹调笑着。酒香和脂粉香随着悠扬的丝竹声传出来。
没错,这里就是再贫穷的地方也会有的地方——妓院。
老鸨儿早看到穿着华贵气宇不凡的青湖走来,她忙笑着迎上来,说:“这位爷,好生面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到咱们遣仙院来,可有相熟的姑娘,妈妈给你叫来。”她顿了顿,察言观色,马上说,“没有熟悉的也没关系,让妈妈给你介绍介绍。”
一阵箫声随风送来,音律优美,箫音中充满着感情,如泣如诉。青湖侧着头听了一会儿,说:“这是谁吹的?”
“公子真是识货,这箫是明蕊姑娘吹的。明蕊姑娘可是咱们楼里的头牌,那模样天仙看了都要羞愧,性情恬静优雅,根本不像是这行院里的人物。可就是一点,明蕊姑娘的房不是随便去得的,她的过夜费是五十两银子,就是进去坐一坐也要十两银子。”老鸨反复强调着高价。明蕊姑娘本不是她们楼里的人,因在云州城惹怒权贵,权且到这僻远小镇上避难。她毕竟是大城市的花魁,身价很高,小镇上的土财主大多数都不舍得出高价嫖妓,所以明蕊虽然是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十日里倒有十一日要独守空房。老鸨也曾劝过她降低身价,可她说,将来我回到云州,别人知道我曾经那么贱价,决不会再出钱来找我。我的身价就下去了。这是万万不能的。
老鸨心想,这姑女乃女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白供养你吃你喝,还拨出一间最精致的房间给你,你来了过的日子比寡妇还清闲。要不是你城里的妈妈千求万求我,我决不会答应收留你。
唉,千不该万不该,当初还以为来了个花魁,能带活整楼的生意。
眼前的客人要是真喜欢明蕊,就能替她开张了。老鸨的眼睛好像冒火,直勾勾望着青湖,思量着如果他不肯出五十两银子,她偷偷压压价也无妨啊。
“给。”青湖随手抛给她一片金叶子。老鸨立刻眉开眼笑,几乎自己左脚绊倒右脚,是金子啊!
“大爷,您没拿错吧?”
“你收着吧。”青湖笑笑。到第二天她大概就会发现金叶子变成树叶子。
“大爷,这边请。”老鸨激动万分。花魁就是花魁,引来的都是大财主。
楼深处,就是明蕊的闺房。还没进门,就闻到细细的暗香。
明蕊坐在绣床边上,裙边是紫玉箫,手上是一卷《全唐诗》。她刚才沐浴饼,身上带着好闻的香味儿,头发湿漉漉披在肩头,体态绰约,美貌天成。
青湖看着她,情不自禁就想起邢枫。虽然邢枫是他的仇人,但是邢枫稍微比明蕊漂亮一些。
“公子爷和明蕊姑娘慢慢聊,我先出去了。”老鸨笑眯眯,悄悄推出去,顺手带上门。
蹙了蹙眉,明蕊抬眸,却望进了一双清澄如秋水的眼睛里。身为名妓,迎来送往多少人?怕是数也数不清了吧。她却从未见过拥有这般清澈眼睛的人,好像初生的婴儿,丝毫没受到世俗的侵扰,纯净高雅,让人心折。
“公子是想听曲,还是想听箫?”在云州城她是色艺双绝,附庸风雅的客人再猴急也要先听她轻舒歌喉,欢歌一曲。
“啊,这个……”青湖没有忘记他的来意。他轻咳两声,说,“姑娘这里能洗澡吗?”
“嘎?”明蕊喉咙里发出不雅的声音。不能怪她,她一定是听错了。
“公子想干什么?”她眨了眨眼睛,两排扇子一样的睫毛间飞出迷离又妩媚的眼波,“奴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能洗个澡吗?”青湖说。
“你是说……你把这里当成澡堂了?”明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鸨儿听到一定会哭死的。
“这个……”青湖自己解释给自己听,他为人时间不长,邢枫又从来没带他去过澡堂,除了知道那里可以洗澡以外,他实在没有感官上的认知。再说,他直觉看到这里灯光灿烂就进来了,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如果不行就算了。”
“不,行——当然行!”笑话,不论他想吃饭洗澡还是做按摩,她都能做到。她本人就是为了满足客人的需要嘛。
“小翠,小红,端洗澡水进来。”
黄铜箍红木一人来高的大洗澡桶里瞬间便放满了热水,桶沿上搭着雪白毛巾和干净的里衣,香胰子放在木匣子里,明蕊站在桶边,嫣然一笑,说:“请。”
“嗯……”青湖脸立刻红了,迟疑着说,“姑娘能否回避片刻?”
他居然会害羞?明蕊心里暗笑,却不愿表露出来,在这个俊美儒雅的人面前,她是决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狷介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