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房子没有?”他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董萧措手不及,有些狼狈。
“电视上天天在播这则新闻。”他轻描淡写地说。
“与你没有关系吧?”
“我想建议你暂时搬到我那里去。”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就和喝一杯咖啡差不多。
“我才不要!”董萧完全是本能反映。
那根本是大灰狼对小白兔说:“乖,到我家来,我家很好玩哦,我保证不吃你……”
“不要过早下结论,”对面戴眼镜的大灰狼笑了一下,“我不是本地人,但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因此租了一个地方,比较宽敞,多住一个人也没问题。”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天生异象,我就是——不……”
他止住董萧接下去要说的话,“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交房租给我。你以前的房租是多少,我就收多少,如何?考虑一下吧,只是暂时,你住下来可以有更多时间去慢慢找房子。而且,我保证不骚扰你。”他说后面一句话时,连眼睛都带上暧昧的笑意。显然他又在想上次的事了。
董萧红着脸,悻悻地说:“谁知道?坏人又不会在脸上贴张纸,公告天下——我是坏人,闲人莫近,一经被害,恕不负责!”
他笑起来,眼睛显出浅浅的纹路,更显出他那种沧桑而深沉的味道,让人心动。
“笑什么?难道我还说错不成?”
他悠然地吸了一口烟,说:“随便你怎么认为,想好了打电话给我。”他把一张卡片放在董萧面前,卡片上只有Rex的名字与一行数字。
“我仍然认为,你实在是一个大烂人。”董萧说。
他笑道:“我也不否认,我对你念念不忘。”
董萧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烫。
随着拆迁日子的迫近,董萧饥不择食地搬进郊外一个临时找的地方。那是一条垃圾遍地的小巷,两旁是简易的房屋,巷中到处挂着晾的衣服,像万国旗一样。
房东是摆地摊的,他们一家人住在楼下,董萧住在楼上。在她的房间中还堆了各式各样的杂物,萦绕着无法形容的类似食物过期般的难闻气味。空间比董萧以前住的还要窄小,放下床与电脑后,几乎没有再可容身的地方。
嗯,破虽破,好歹还是蛮便宜的,只要有地方睡觉就行了。依董萧的蟑螂个性,她想她能很快适应这儿的生活环境。
但董萧错了。
白天睡觉的时候,房子旁边的地下加工厂一直传来“嗡嗡嗡”沉闷的机器转动声,像歼击机似的在她头脑里狂轰滥炸,醒来时发现,脑壳像要裂开,细胞尸横遍野。
这个声响尚可容忍,最让董萧不习惯的是这里的人。
晚上洗澡时,有人在外面狂吹口哨。
“美女,一个人生活是不是太寂寞?需要我安慰吗?包你满意!”外出回来竟发现门上有人用粉笔写着这行字。
心惊胆战的董萧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小心检查门窗是否锁好,并且多加了一把大锁。可还是有人使劲拍打窗户,她壮着胆子大骂粗口时,外面就停了下来,只看到黑黝黝的人影印在浑浊的钉了半块木板的玻璃窗上。
住了五六天,董萧的神经线都快断了。
她以前住的地方虽然也不好,但好歹多数居民都是下岗良民,治安尚可,不像这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每当她外出买日用品,看到那些无所事事蹲在巷口抽烟的混混的目光就胆寒,更别提他们的挑逗与口哨。
这样的日子让她无法自然地写作、睡觉,稍有风吹草动就像惊弓之鸟。一直如此的话,她想她不用多久就可以当掉了。
“Rex吗?我是董萧……”她硬着头皮拨了那张卡片上的号码。
董萧在这个城市没有熟人。最熟的是网上的老公,一个叫慕容公子的正在就读城中某所大学,另外还在她经常投稿的杂志兼职的毛头男生。(前些日子刚知道他的兼职情况)但她丝毫没有想过要向他求助,除了她不相信网上的虚拟关系外,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在网上显得那么独立的女人在生活中会如此狼狈。
想来想去,她居然还是打了那个中年大叔的电话。不要紧,我只住几天,一找到房子马上搬走,他也不是那种A级,不要怕。董萧拼命安慰自己。
Rex很热情地回应了董萧。在董萧打了电话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和搬运公司的人来到她住的地方。
Rex住的地方与董萧的比起来,可以用“云泥”两字来形容。
他租的房子位于城市南面的一个交通便利环境很好的叫“碧兰苍”小区。房子在顶楼,一室一厅,八十平方米,宽敞明亮,光线非常充足。
最让董萧喜欢的就是,推开窗子,可以看到小区下面的淡碧色的湖水与还保持最后一丝姿色、美人迟暮的紫荆花树。
他房间中的家具很少,但布置得极为舒服。
只是过于“光天化日”了,董萧还是比较喜欢有一点点幽暗的房间。
“你的电脑放在这里,可好?”他指指卧室中那张电脑桌。
“随便。”她有点不太自然。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搬进一个关系暧昧的男人的地方,那滋味多少叫人难以自在。
尽避董萧可以找出N个理由与借口,将它修饰得非常冠冕堂皇,但始终掩不住一个事实:董萧,一个自命清高的女子,因为走投无路而求助于一个只见过两次面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人。
真不明白,难道他这里比那个破地方更安全?董萧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一只小表,在那儿神出鬼没。这让她异常郁闷,不过,小表也罢,大鬼也好,还是魉魉魍魍!反正她已经搬过来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呵呵,萧原来还是个作家,出版了不少文章嘛。”他翻翻桌子上一些样刊。
“你要是把没出版的订出来堆起,还可以省下一张桌子的钱。”董萧挑挑双眉,自嘲。
夜色降临。
董萧做饭的时候,还是颇伤了一下脑筋。
偷偷往外瞄了一眼,Rex仍然在以八级台风吹不动的姿态坐在那里看书。他会不会是想蹭饭吃?她在心中嘀咕。
巴不得这碍眼的人消失,让她可以比较自在一点,神经不用总是紧绷着。
“萧,要不要我帮忙?”冷不防,背后传来他的声音,吓了董萧一跳,切西红柿差点就改成切肉。
“不、不用了……”
有他出没的地方,空间马上呈一百八十度扭曲。
“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饭吗?”董萧很假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呵呵,光顾看书,忘了时间。”他笑道。
“是吗?什么书这么好看?”董萧随口顺着他的话答腔。
“这种书,女孩子不会感兴趣的。”他笑。
这男人总是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完美得无懈可击,也越让人捉模不定。他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哦!你还没吃晚饭,不饿吗?”董萧露骨地提醒他该走人了。
“我正想说,今晚可以与你一起吃饭吗?”偏偏Rex非常不识趣地说。
“当然……可以。”她不知道此刻挂在脸上的是什么表情。
“呵呵,今天是你搬来的第一天,应该庆祝一下。我去买酒。”
一提到“酒”字,犹如踩到董萧的猫尾巴,她忙说:“我已经戒酒了。”
“那就算了。”他也不勉强。
见他还在看着她对付仇人似的切着西红柿,她没好气地说:“厨房油烟大,敬请离开!熏坏了你的衣服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我不负责赔偿的。”
等他走出厨房,她马上拿来一块姜,“噼噼啪啪”地一顿狂拍以解心头闷气。
“萧,你在拆厨房吗?”
“要你管!”
董萧已经记不清楚从几岁开始,就没和家人一起吃过晚饭。她只知道,她已经相当长的时间没和人一起共进晚餐了。今晚算开禁了。
“萧,看不出来,你做菜的手艺真不错。”他坐在对面,吃得津津有味。
“做菜还要分等级贴在额头上让人看吗?”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董萧还没有小气到因为他吃掉她明天的菜而摆脸色,她只是试图掩饰心底的不安。就像平静如老井水的生活,突然被一颗石子扔下来,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说话都喜欢把别人压得无言以对吗?”
“哪有?你就没有变哑。”
“当我没说过。”他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其实我只是说句实话,难道这样会让你的菜中毒?”
她一时语塞。
“说起来,能有一个厨艺这么好的美女房客,我这个房东还蛮有福气的。”Rex无视董萧脸上可以刮下三公斤重的寒霜的脸,继续笑眯眯地说。
她瞪了他一眼,“我想你最好搞清楚,我只是你的房客,不是你雇的大厨。”
“这样吧,我少收一半房租,当做我的伙食费,如何?”
“我没有与房东一起吃饭的兴趣。”
“但这里只有一间厨房、一张餐桌。”
“放心,我们作息时间不同,我不会和你抢的。你高兴的话,天天弄满汉全席也没人妨碍你。”
“呵呵,你这么快就知道我的作息时间?”他用手轻轻推了一下眼镜,唇边扬起一个调侃的微笑。
董萧有些狼狈,“我的意思是,我一般是白天休息,夜晚工作,与大部分人不一样。”
“我们晚饭还是可以一起吃的吧?”
她坚决不同意地摇头。
“你不想与房东吃饭,可以当我是朋友,朋友在一起吃饭比较正常。”
“我喜欢将公与私分开。房东是房东,朋友归朋友。”
“同一屋檐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他仍然是温文尔雅的腔调。
“亲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我们是陌生人。”
“陌生人?”他修长好看的双眉微微一扬,眼神随即暧昧起来。
董萧的脸一下子像让人点了火,热辣辣地烫起来。
就在董萧准备狼吞完剩下的饭、尽快走人、不与这烂人眼对眼时,他继续用他一贯的悠然口气说:“其实熟人与朋友都是由陌生人慢慢变成的。何况,我闲暇的时间比较多,如果你太忙,我不介意帮你买菜、打打下手什么的。”
董萧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这么热心,让我想起一种喜欢拜年的动物。”
“你多虑了,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既然房客不喜欢,我就不勉强了。”他笑道。深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深不可测,笑意只在表面荡漾。
董萧不得不承认面前这男人的眼神确实有迷惑人的能力,十多岁的小女生最容易被他这种人电得发麻,但她不是。
“萧,你的样子很像吃药。”他打断她的杂思。
她脸一热,“胡说。”
“就算我是路人甲,对我态度好一点于你没什么损失的。”他很有兴趣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现在请你吃饭,还不够好?要怎么才算好?叔叔。”董萧微微挑起眉毛,皮笑肉不笑。
“小朋友,不要笑成这个样子。”
“我从小到大都这样笑,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请继续,再次当我没说过。”Rex耸耸肩。
她以前单独一个人吃饭时,怎么舒服怎么吃,百无禁忌,有时候还在床上。现在凭空多了一个人,颇有点束手束脚。
特别对象是Rex这种高危物质。
如果天天都这样吃饭,她迟早会消化不良加上神经衰弱的。
“为表谢意,今晚我来洗碗。”他的声音再次打断她的思绪。
“不用了,我自己来。”即使小到零点零零一毫米的事,她也不想欠他。
“看你的样子,我还会在餐具中下毒?”Rex笑道。
董萧又一次狼狈地脸红了,“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随便你。”她扔下碗筷走进她的新房间。
除了仍然有格格不入的陌生感之外,这地方真的比较舒服。
不过,他在想什么呢?
她不希望自己尝试一种截然不同并且很可能带来后患无穷的生活方式,更不希望自己成为浅薄男人炫耀情史时的材料。